樹倒二十·來者可追通心意(1 / 1)

表麵的冷漠與熱絡總是易於偽裝,內裡的親近和疏離總是更加真切。   洛笙後知後覺,自己一直以來都希望亂羽能夠不為舊事所擾,可當他選擇了要並肩而行時,所謂的“保護”反成了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屏障。   何況——眼前人,其實並不需要她去護著的。   “我錯了……”   洛笙拉住亂羽的手,抬眼真摯又滿含心疼。   “我錯了……”   “對不起……”   眼前這不過將將及冠的少年人啊,明明在所有人口中都不曾低下過頭,卻永遠在她麵前帶著小心翼翼的謙卑。   洛笙往前邁了兩步,抬手攬過亂羽的頸後。   “對不起……委屈了你……”   亂羽聽聞這句愣神片刻,察覺到結結實實落在懷裡的溫度。   他原本無處安放的手順勢滑落,在洛笙的後背和腰間收緊了力道。   風雨已歇。   大起大落,他終於能得一個相擁。   洛笙輕輕拍拍他。確認安撫下情緒後,她開口輕聲而溫柔。   “我……素來都沒有想要與人分擔什麼的想法。”   “從前我隻覺得,是我該護著你。”   “可那日你破開結界,擊退蔣黎黎,我才知曉——原來你一直都不是麵上那點本事,原來你一直都不是站在我身後的。”   “自京都相識,斬殺魔獸,你總說著自慚形穢的話,卻永遠擋在我之前。”   “隻是我愚鈍,竟到如今才發覺。”   “往者不可諫,好在我們還有以後。”   洛笙嗓音溫和,話說得很輕,卻又重重落在人心裡。   “以後,我想同你一起。”   “無論是人間風雨,還是雲開霧散,我都想同你一起。”   “不管是你立下的誌,還是我想還的願,天地遼闊,我們一步步走。”   她說著抬眼,秋瞳剪水。   “我們早有父母之命,也無需媒妁之言。”   “你的歡喜我了然於心,故而缺的不過是一句話——”   “我想成為你的妻。”   亂羽聞言眸子一震。   我想成為你的妻。   這七個字分量太重。   他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怎麼越過了那麼多繁瑣的程序,許下這樣沉重的諾。   可……   他還沒有備好三書六禮。   他還沒有備好鳳冠霞帔。   洛笙看著他愣神,隻低頭一笑,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個帖子一樣的物件遞過去。   此時早已日落西山,天色漸暗。   亂羽反手一掌帶去掌風,點燃了桌上的油燈。   一盞油燈並不能將屋裡照得十分亮堂,卻足夠令他看清紙上的字。   他愣愣地垂下眼眸,整個人卻忽的驚住。   “寰宇作媒,清暉以證……”   他隻念出前八個字,卻猛的將那紙張合上,手上有些顫抖:“這是……婚書?”   洛笙抬手捧著亂羽的臉,眸子裡帶著些許試探:“我見過不少婚書。本想著該自己寫一封給你才有誠意,可時間緊迫,想不出滿意的詞句……”   她一字一句鄭重道:“寰宇作媒,清暉以證——洛氏舒顏願與齊氏念恩為聘。白頭之誓,紅葉之盟,丹青不渝,鬆蘿共倚。”   亂羽一手攥著婚書,另一手攬著她,隻覺得有些氣血上湧。   哪怕家中父母支持,也得了江前輩同意,玩笑更說過了幾句,眼下這樣的字句傳進耳裡,他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洛笙並不打算留給他過多思索的時間,傾身湊近了在他嘴角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輕吻。   亂羽呼吸一滯,隨手將那紙婚書放在一旁的架上,懷抱收得更緊。   他微微低頭,兩人額頭相抵,一呼一息都堵在狹小的空隙裡。   “這婚書……何時所寫?”   亂羽這回開口聲音有些低,被漸漸來臨的黑夜襯托得帶上了壓迫感。   洛笙不知為何主動權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隻是這樣的亂羽好像帶著某種她曾經熟識的東西。   身居高位者的氣場——像是一直被藏匿在深處,事實上卻又與生俱來。   洛笙不覺有些發軟。   “你去何求穀後……”   她甚至連回答都帶著輕微的顫抖。   亂羽眸子一沉,又問:“原本打算何時給我?”   像是掌控了所有已知的、未知的訊息,還要一步步循循善誘。   “重逢……重逢之時……”   重逢之時。   亂羽被這四個字猛的一擊,再一次愣住不作反應。   洛笙自以為扳回一局,抬眼想要試探一番,猝不及防撞見少年人眼裡的深情。   距離太近,洛笙隻覺得心跳得厲害,比在懷柟鋪那日還要厲害。   呼吸匯在一處,也讓她覺得熱得厲害。   像是隨時能夠燒起來。   洛笙一眨眼,像當初在懷柟鋪時一般微微抬頭。   這一次亂羽並沒有鬆手,更沒有退開,反而配合著去迎。   情緒積攢了許久終於得以宣泄,少年人的吻真誠而熱烈,糾纏著像是擁有與日月星辰共同沉淪的決心。   亂羽如此,洛笙亦然。   她等了太久才等到這樣一個契機。   這一刻她不必顧及從前壓在肩上的來自鏡花水月的責任,也放下了執念能夠容許自己在天地間有所可依。   窗外上弦月,絲絲過冬風。   或許是終於找回到自己,洛笙此番拋開了所有顧慮。   她甚至放肆到一手去拉亂羽腰間的衣帶,另一手摸索著去探人衣襟。   所幸亂羽尚存理智,騰出手來製止她作亂:“笙兒……乖……”   隻是這回開口,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不是什麼君子,我會得寸進尺。”   洛笙整個人倚著他,眸子在燈火映射下隱隱泛光:“婚書已寫,我不要那些繁文縟節。”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聽來也脆生生的。   亂羽喉結一動,啞然失笑:“你不要繁文縟節,可我該等一個禮成。”   窗外夜漸深,北風趁機鉆進窗口。   洛笙懵懵懂懂點了點頭,想起什麼又仰臉看他,無辜道:“餓。”   亂羽一時間哭笑不得,抬手在她兩頰捧了一捧,哄道:“好——我去備晚膳。”   竹屋上空,一黑一白兩柄長劍並在一處,結界籠罩下整個院子分外安逸。   這間小院的廚房設在屋前右側,房前一口水井,棚下一麵小桌。   洛笙坐在桌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手拖住下巴,看著亂羽熟練地單手在碗裡敲出一個雞蛋。   忽的,她有些心疼了。   眼前這人,分明前世是鬼界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今卻隻能以凡人之軀體會人間五穀。   眼前這人,分明是南安楓庭金貴的公子哥兒,卻將這些生存的技巧掌握得這樣嫻熟。   洛笙眼中的光熄了又燃,她起身小跑著到了亂羽身側。   “我來幫忙。”   既允諾了風雨同舟,這些自然也該一並承擔。   夜幕之中一彎新峨眉月,薄雲之下綿綿聳立群山。   唐星翼自鏡花水月的長階拾步而上,步子邁得很慢。   他這書生本就沒有俠客那般灑脫,離開幾日得知這樣的消息,不知細節,更無法相信,定然親自求證。   鏡花水月建起來三十載,開始收徒也有十多年,最後竟破敗成這樣。   這裡承載了太多人的記憶,多少弟子帶著希望拜師,又帶著抱負出師。   這一頁不說濃墨重彩卻也無法磨滅,如何能這樣潦草地翻過……   唐星翼正思索著,忽的察覺到一旁林間傳來輕微聲響。   他神色一變正要召來天煞,卻見一柄長劍自林間飛出。   唐星翼一連後退幾步,一個旋身堪堪避過那柄飛劍的鋒芒。   長劍自眼前飛過,夜空中遮掩月牙的雲霧將將散開,書生看清那長劍劍柄上刻著的兩個字。   “庇佑?”   暗中躲藏的小少年聞聲認出來客身份,終於自陰暗的林間現身。   “星翼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