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七·雪落人間訴真情(1 / 1)

韓清越聞此一時間兩眼放光:“宋公子果然識得!他是個怎樣的人?樣貌、學識、品性,最重要的是修為!既是齊前輩之子,必是樣樣都頂好的吧?”   宋翎風有些意外,眼前這人在提及亂羽後似乎換了個人。   “少堡主……”他斟酌幾番才輕聲問一句,“不曾與他相識嗎?”   韓清越聞言一愣,眼裡的光瞬間散去,嘴角的笑意也帶了苦味:“宋公子見笑——我原也是隨父修過仙道的……隻是家父自七年前腿傷後變得有些偏執,我的修為也被盡數散去……”   宋翎風將這些話聽進耳裡,知曉韓清越的未盡之意。   韓清越曾有過未及豐滿的羽翼,隻是生生被人折斷。他這樣困在籠中的鳥兒,自然是會羨慕遊龍的。   韓清越眼中,亂羽便是那翱翔於天地的遊龍。   宋翎風眸子一沉。   說起來,韓家堡的家主韓凝前輩在當年的登雲梯之會位列第三。   同是於二十多年前嶄露頭角,甚至僅次於妖神座下的小弟子,但韓凝其人……   生性灑脫,卻算不得俠者。   若是韓清越不曾散去修為,或許這天下說書人口中也會有他的故事。   桃花莊的宋少爺少見人間百態,做一趟客便生出許多感慨。   韓清越卻好似並沒有放在心上:“對了!宋公子,還沒問你此番尋韓家堡有何要事?”   不等宋翎風開口,韓清越下意識抬眼瞧見遠方的落日:“怪我忘了時辰——今日天色已晚,大漠夜裡太涼——宋公子若不著急,不妨待明日再商?”   宋翎風雖求真相心切,卻也不是不為他人考量的,聞言隻點了點頭,便跟著一旁家丁去往安排的客房。   而韓清越隻低頭看看手中長劍。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柄劍,沒有修士灌注靈力後流轉的光彩。   “仙家子弟啊……”   他輕聲一嘆:“真好……”   一轉眼到了十月十六,正是北州寄婉莊那位神探雋疑的生辰。   寄婉莊的生辰宴設在晚膳時,白日裡不過是籌備些宴會事宜。   主人家不會托付客人們幫忙,於是寄婉莊的幾位客人便紛紛出了門解悶。   北州天寒,有能力聚集起人的地方也總是最容易熱鬧起來的。   唐星翼與宋靈雪二人才聽完茶館的故事。   “想不到寄婉莊那位出走多年的老莊主也是性情中人。”宋靈雪捧著茶感慨,“雖說北州的地界頗為寒冷,這故事倒是暖的。”   唐星翼隻垂眸淺品溫茶:“老莊主早年離家經商,每年也都會捐些錢糧用於賑災,不論是否是他當家,這傳統卻是被沿襲下來。他於北州的百姓來說是位大有功德的人物。”   “倒是做了不少善事……”宋靈雪沉思片刻,“等回了家,我也同母親說說——桃花莊雖逢災疫也會布善施粥,但範圍也隻限於南安。這些年攢下家財不少,卻少有積攢功德的……”   唐星翼輕笑:“倒也不必兩相比較。這故事在北州該是早便家喻戶曉了,正趕上初冬生辰,說書的便刪刪減減又講了一遍。商人大半是利己的,也不知幾分真假。”   商人大半是利己的,官家也難有兩袖清風。   唐星翼做了那麼多年官老爺的兒子,人情世故還沒學到多少,卻也能看得懂世態炎涼。   宋靈雪低了低頭,換了個話題道:“範初冬……也對!生在冬日初時便叫了這個名字。是我早先沒往這邊想。”   “非也,”唐星翼閉了閉眼,“初冬二字——原是‘初雪戲寒冬’。”   他話音剛落,眼睛便又緩緩睜開,視線看向了宋靈雪身後的窗外。   宋靈雪順著他視線往後一看,整個人頓時驚住,連忙跑到窗前去看外麵。   這場雪已經下了很久,對麵和遠處的屋簷上積攢了厚厚的一層。   “下雪啦!”宋靈雪轉頭去看唐星翼,欣喜溢出了滿眼,“南安可是好多年不曾見過雪,沒成想北州的雪竟這樣大!”   “北州天寒。”書生也起了身走到窗前,“其實鏡花水月山高入雲,每年也有白雪皚皚,隻是今年……”   他言盡於此,盯著漫天的大雪出神。   宋靈雪眸子一沉,輕聲安慰道:“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唐星翼將視線移向她,忽的問了一句:“宋小姐可知——小生今日為何邀小姐來此?”   宋靈雪對此毫無頭緒,隻好茫然地搖了搖頭。   自幾日前與洛笙相約祛除魔氣,眼前這人好似一點一點剝開了與外界相隔的殼,終於也會偶爾與她說上幾句寒暄的話。   今日更是邀她來了茶館。   雖不知緣由,可宋靈雪卻總下意識地覺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慢慢縮短。   她願意這樣相信著。   “小姐回南安……興許會路過京都。”唐星翼嗓音溫潤,“小生聽聞——劉子諾得人相助,接下了京都的一家酒樓,待離開北州,小姐隨小生一道去看看怎樣?”   “劉子諾……”宋靈雪眨巴眨巴眼睛,終於想起來,“可是鏡花水月那位劉掌廚!”   “是。”唐星翼輕輕應她,補充一句,“也是十多年前桃花莊主廚的獨子。”   宋靈雪聞言思考一陣兒,忽的眼裡放了光:“他是大牛!”   唐星翼微微點頭。   “年幼時便聽母親提及——說他麵相可見喜慶,今後必是能攢下家底的。”宋靈雪神色一變,又生出疑惑來,“可——唐公子家在東陵,又如何知曉他曾在桃花莊待過?”   唐星翼聞言一愣,舒出一口氣道:“我有一事,瞞了小姐多年。”   “我祖籍南安,幼時父親遠赴京都考取功名,隨他官位移居東陵。”   他言及於此頓了頓,有些鄭重道:“小生曾於桃花莊墻外聽得小姐琴曲,曲名《平沙落雁》。多年別離,仍牽掛於心,不知小姐——可願相信?”   巷間戲語歡笑,少年偏偏不識愁。一朝變幻,深院琴音,撥亂君心。經年重遇,舉止無異,湖麵漣漪。無奈緣分淺,匆匆別過,情意深,卻藏起。   當年雨夜奔走,入迷途,天煞孤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肩上擔沉,褪了稚嫩,功成掩去。紛紛言語,刀刀利刃,扛下愛恨。暗裡鬥兇神,隻念那日,淺淺櫻粉。   唐星翼曾跟隨李稻小打小鬧,也曾經歷過無憂無慮的年少。隻是當年事發突然,日復一日的生活忽的沒了哪怕是錯誤的方向。   那一曲《平沙落雁》,撥動了少年誌氣,也撥動了兒女私情。   時隔多年,桃花莊裡龍鳳宴,盡管知曉是重逢的隻他一人,也奈何不了漣漪蕩漾,於湖中、於心裡。   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強撐著不去靠近,客客氣氣地婉拒所有熱情的邀請,隻把暗生的情愫埋在心底。   當年的別離沒有能說出口的話語,雨夜奔走不過是想道一句“珍重”,還有“後會有期”。隻可惜迷途一遇,魔氣附體,自怨自艾成了天煞孤星。   外界言語如刀,怪他懦弱可欺,卻沒人問過他的本意。   明明在昏暗的囚牢中遍體鱗傷,卻還想著能不能再見心底的光。   眼下終於得了祛除魔氣的法子,終於能掙脫黑暗中的枷鎖,他再藏不住了。   隻是他帶著幼時所生的自卑,終不敢說出太過唐突的話語。多年來壓抑的情緒,最終都化作一句。   不知小姐……可願相信?   宋靈雪並不知眼前的書生隱藏了多少未盡的言語,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她甚至還不能完全看懂唐星翼眼中的情緒——   “唐公子。”宋靈雪垂眸輕笑,眉眼間帶著南方女子的溫婉柔情,“小女子不才,偏就一顆癡心。”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命中的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