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宋翎風來過蘇家一次,也隻是來過一次。 並非他不重視淺陌的家人,隻是那時蘇家招待他的禮數太過誇張。 加之大小姐蘇淺櫻毫不避嫌,著實嚇得宋翎風不敢再來。 細細一想,他們的那點私心毫不掩飾。 他的淺陌竟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 難怪她曾說“最愛桃花,卻最慕蓮花”。 蘇家本以為這次也會像之前的許多次盼來銀兩,卻不料宋翎風會親自跟來。 蘇員外偷刮桃花莊錢財心裡有愧,蘇淺櫻因為三年前舊事躲躲閃閃,隻有蘇夫人麵不改色,高興得好像宋翎風是來提親的。 宋翎風被迎著坐下喝茶,也沒打算開門見山,隻是同樣的也沒帶笑:“聽聞蘇伯父近來遇到了些小麻煩,不知晚輩此番帶來的這些銀兩夠不夠解燃眉之急?” 蘇員外剛要答謝,蘇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使眼色。 蘇員外幾番為難,還是順著夫人:“賢侄有所不知……近些日子蘇家不知是惹了哪戶商賈,處處被針對算計,並不是所謂的‘小麻煩’……” 宋翎風點點頭表示理解,有些無奈道:“近幾年西林府邸起來了個葉莊,桃花莊的生意也不似從前好做了。” 蘇員外見他無意再出援手,隻得悻悻作罷。 宋翎風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又像是忽的想起什麼一樣放下,麵上看不出除了詫異外的其他情緒:“聽聞——” 蘇員外原本也打算喝茶,聽他忽然出聲一嚇,險些連茶杯都打了。 宋翎風輕笑一聲,暗裡帶著幾分嘲諷,不動聲色道:“聽聞蘇伯父這幾年從商,打的都是桃花莊親家的名號?” 蘇員外整個人愣住,隻有眼珠子往蘇夫人的方向轉。 宋翎風佯裝一臉茫然,又順著視線去看蘇夫人。 蘇夫人領會,忙起來欠了欠身:“是妾身的意思。” 宋翎風抬眼挑眉,等著她的後文。 蘇夫人看看蘇員外,長嘆一聲,好像十分惋惜道:“宋少爺待我們家淺陌一片真心,隻是那丫頭福薄,若是那丫頭還在……” 她說著拿出帕子低低地哭了起來。 蘇員外也配合著想要去扶她過來坐。 宋翎風明白了什麼,再垂眸語氣平淡:“斯人已逝,蘇伯母不必太過傷心——” 蘇夫人一聽這話,還以為這三年裡他終於放下了舊人,忙拉過蘇淺櫻打算爭取。 宋翎風卻瞬間拉下臉來:“——淺陌不需要假惺惺的惋惜。” 他本沒打算這麼早揭開真相。 但蘇家夫人至今仍不知悔改,竟還想著攀上桃花莊……此番算計著實將他惹惱了。 這婦人倒真是好計量。 蘇夫人一聽這句,還沒來得及隱藏的笑意就這樣僵在臉上:“這,宋少爺這說的是什麼話——” 宋翎風把茶放下,起身拍了拍衣服,好像坐一坐就粘上了塵土似的:“宋某今日來訪並非一聲興起。眼下茶也喝了,不妨談談正事——方才瞧見那幾箱銀子已經開始收進庫裡了?蘇員外不打開看看——箱子裡裝的究竟都是些什麼?” 他這次不再稱呼“蘇伯父”,雖是笑著的,但還是將蘇家三人驚出一身冷汗。 蘇員外連忙派人將那幾個大箱子搬了回來,顫顫巍巍地喊管家來打開。 宋翎風輕步過去,傾身抬手,佛開了上麵擺了一層的銀子。 下麵那沉甸甸的——竟都是這幾年蘇家和桃花莊往來的賬簿! 那點破事蘇家夫婦心知肚明。蘇員外嚇得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下來。 蘇夫人怒其不爭地瞪他一眼,低著頭抬眼去瞄這位宋大少爺。 隻見宋大少爺懶洋洋地從箱裡拿起其中一本賬簿,道:“宋某雖常年離家,卻也對家中事務了解一二。自問桃花莊待蘇家不薄,蘇員外覺得呢?” “是是是——”蘇夫人連忙接話,“桃花莊待蘇家有恩——” “可你蘇家——”宋翎風臉色一變,眼中多出幾分淩厲來,“這幾年從我桃花莊斂的財——都夠建一個新的宅子了吧?真當我宋莊不知道嗎!” 話到最後語氣裡帶了怒意,宋翎風把那本賬簿一摔。 白花花的銀子受到沖擊碰撞在一起,發出略帶沉悶的聲響。 他又揚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還沒起身的蘇員外,字字說得清楚:“不瞞幾位,宋某今日——是來討債的。” 蘇員外抬頭看他,眼裡充滿了無助,甚至還有些許恐懼。 宋翎風視而不見:“追風!將這幾年蘇家欠咱們的連本帶利地算一算,免得蘇員外不知他貪了多少!” 身邊一個家丁應聲站出來,手裡的算盤撥得飛快。 宋翎風毫不客氣地坐回到位子上:“公事聊完了,下麵咱們來說說私事。” 他伸手拿出一張符咒,夾在兩指之間,往蘇家母女二人麵前一丟。 符咒在中途幻出藍色火焰,隨後映出韓家堡牢房裡的那一幕。 幾年前蘇夫人去城郊時並沒看到那夥人,不久傳來蘇淺陌投井的消息。她一開始還有些擔憂,但幾年過去都沒聽到那幾人的消息,她便以為那幾人畏罪潛逃了,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能被翻出來。 最後那夥人指認主謀時,蘇夫人強裝鎮定,一旁的蘇淺櫻早腿一軟癱坐在地。 蘇員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弄清了事情經過,緩緩起身走過去,不可置信道:“難怪三年前你極力慫恿驗淺陌的屍身……原來還背著我做了這樣惡毒的事情!你這毒婦!淺陌她也是我蘇家的女兒啊!你這毒婦……” 他說著竟嗚咽起來。 蘇夫人還想爭辯:“老爺——淺陌是你的女兒,嫁哪個都好……那幾日你歡天喜地給她置辦嫁妝……她不過一個賤婢生下的丫頭,你——你這讓咱們嫡出的淺櫻怎麼辦!我設計害她——不都是為了咱們的淺櫻嗎……我哪裡知道她會自盡的!不是我的錯啊!” 蘇員外氣得兩眼泛紅,沖過去要掐她的脖子:“你這毒婦!到如今了還不悔改!我掐死你這毒婦!” 蘇夫人被扼住咽喉,咳嗽著拚命掙紮。 蘇淺櫻哭著在一旁勸架。 蘇員外痛心疾首,又覺木已成舟,到底是沒真將蘇夫人掐死了。 他轉頭來看向宋翎風,正要開口,卻聽他冷聲一句。 “我並不想以道德來衡量和批判你們任何人——悔改與否也不是我所關心的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隻要你們受到刑罰的懲戒。” 他留下等著核算債務的追風,在哭鬧聲中出了蘇家大門。 官家的人已在門外候著了。 宋翎風並不關心事情最後怎樣處理,無論結果如何都不過是罪有應得,自有律法論斷。 他帶著幾個桃花莊的家丁,漫步走到郊外一處隱於荒草的墳前。 蘇家是怎樣待他的淺陌的啊……竟舍得讓她長眠於深山中的孤墳,連墓碑都是潦草的木雕。 山裡冬風凜冽,雪花悄然落下,落在他的發上,衣上。 三年歲月不長,卻又好像翻過黃歷許多頁。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淺陌,”他輕輕開口,想起無數過往,嘴角都下意識地微揚,“我來接你回家。” 身後小廝多嘴問了句:“少爺,真打算遷吶?不跟夫人商量商量嗎?” “遷。” 這話說得不重,卻又堅定非常。 “此事有我一言足矣。” 他要把這孤墳遷進宋莊的祖墳,把他的淺陌領進她向往許久的桃花莊。 幾個家丁互相看看,拿起鐵鍬鋤鏟開始忙碌。 林子很靜,雪花紛飛。 自小路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學徒。 “宋少爺,師父問這墓的主人和您是什麼關係,碑已經備好,他該刻字了。” 宋翎風側頭看他一眼,仍是把目光移向那座孤墳。 靜默一會兒,他輕聲應了句。 “她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