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一十四·舊賬累累1筆銷(1 / 1)

此前宋翎風來過蘇家一次,也隻是來過一次。   並非他不重視淺陌的家人,隻是那時蘇家招待他的禮數太過誇張。   加之大小姐蘇淺櫻毫不避嫌,著實嚇得宋翎風不敢再來。   細細一想,他們的那點私心毫不掩飾。   他的淺陌竟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   難怪她曾說“最愛桃花,卻最慕蓮花”。   蘇家本以為這次也會像之前的許多次盼來銀兩,卻不料宋翎風會親自跟來。   蘇員外偷刮桃花莊錢財心裡有愧,蘇淺櫻因為三年前舊事躲躲閃閃,隻有蘇夫人麵不改色,高興得好像宋翎風是來提親的。   宋翎風被迎著坐下喝茶,也沒打算開門見山,隻是同樣的也沒帶笑:“聽聞蘇伯父近來遇到了些小麻煩,不知晚輩此番帶來的這些銀兩夠不夠解燃眉之急?”   蘇員外剛要答謝,蘇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使眼色。   蘇員外幾番為難,還是順著夫人:“賢侄有所不知……近些日子蘇家不知是惹了哪戶商賈,處處被針對算計,並不是所謂的‘小麻煩’……”   宋翎風點點頭表示理解,有些無奈道:“近幾年西林府邸起來了個葉莊,桃花莊的生意也不似從前好做了。”   蘇員外見他無意再出援手,隻得悻悻作罷。   宋翎風端起茶杯送到嘴邊,卻又像是忽的想起什麼一樣放下,麵上看不出除了詫異外的其他情緒:“聽聞——”   蘇員外原本也打算喝茶,聽他忽然出聲一嚇,險些連茶杯都打了。   宋翎風輕笑一聲,暗裡帶著幾分嘲諷,不動聲色道:“聽聞蘇伯父這幾年從商,打的都是桃花莊親家的名號?”   蘇員外整個人愣住,隻有眼珠子往蘇夫人的方向轉。   宋翎風佯裝一臉茫然,又順著視線去看蘇夫人。   蘇夫人領會,忙起來欠了欠身:“是妾身的意思。”   宋翎風抬眼挑眉,等著她的後文。   蘇夫人看看蘇員外,長嘆一聲,好像十分惋惜道:“宋少爺待我們家淺陌一片真心,隻是那丫頭福薄,若是那丫頭還在……”   她說著拿出帕子低低地哭了起來。   蘇員外也配合著想要去扶她過來坐。   宋翎風明白了什麼,再垂眸語氣平淡:“斯人已逝,蘇伯母不必太過傷心——”   蘇夫人一聽這話,還以為這三年裡他終於放下了舊人,忙拉過蘇淺櫻打算爭取。   宋翎風卻瞬間拉下臉來:“——淺陌不需要假惺惺的惋惜。”   他本沒打算這麼早揭開真相。   但蘇家夫人至今仍不知悔改,竟還想著攀上桃花莊……此番算計著實將他惹惱了。   這婦人倒真是好計量。   蘇夫人一聽這句,還沒來得及隱藏的笑意就這樣僵在臉上:“這,宋少爺這說的是什麼話——”   宋翎風把茶放下,起身拍了拍衣服,好像坐一坐就粘上了塵土似的:“宋某今日來訪並非一聲興起。眼下茶也喝了,不妨談談正事——方才瞧見那幾箱銀子已經開始收進庫裡了?蘇員外不打開看看——箱子裡裝的究竟都是些什麼?”   他這次不再稱呼“蘇伯父”,雖是笑著的,但還是將蘇家三人驚出一身冷汗。   蘇員外連忙派人將那幾個大箱子搬了回來,顫顫巍巍地喊管家來打開。   宋翎風輕步過去,傾身抬手,佛開了上麵擺了一層的銀子。   下麵那沉甸甸的——竟都是這幾年蘇家和桃花莊往來的賬簿!   那點破事蘇家夫婦心知肚明。蘇員外嚇得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下來。   蘇夫人怒其不爭地瞪他一眼,低著頭抬眼去瞄這位宋大少爺。   隻見宋大少爺懶洋洋地從箱裡拿起其中一本賬簿,道:“宋某雖常年離家,卻也對家中事務了解一二。自問桃花莊待蘇家不薄,蘇員外覺得呢?”   “是是是——”蘇夫人連忙接話,“桃花莊待蘇家有恩——”   “可你蘇家——”宋翎風臉色一變,眼中多出幾分淩厲來,“這幾年從我桃花莊斂的財——都夠建一個新的宅子了吧?真當我宋莊不知道嗎!”   話到最後語氣裡帶了怒意,宋翎風把那本賬簿一摔。   白花花的銀子受到沖擊碰撞在一起,發出略帶沉悶的聲響。   他又揚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還沒起身的蘇員外,字字說得清楚:“不瞞幾位,宋某今日——是來討債的。”   蘇員外抬頭看他,眼裡充滿了無助,甚至還有些許恐懼。   宋翎風視而不見:“追風!將這幾年蘇家欠咱們的連本帶利地算一算,免得蘇員外不知他貪了多少!”   身邊一個家丁應聲站出來,手裡的算盤撥得飛快。   宋翎風毫不客氣地坐回到位子上:“公事聊完了,下麵咱們來說說私事。”   他伸手拿出一張符咒,夾在兩指之間,往蘇家母女二人麵前一丟。   符咒在中途幻出藍色火焰,隨後映出韓家堡牢房裡的那一幕。   幾年前蘇夫人去城郊時並沒看到那夥人,不久傳來蘇淺陌投井的消息。她一開始還有些擔憂,但幾年過去都沒聽到那幾人的消息,她便以為那幾人畏罪潛逃了,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能被翻出來。   最後那夥人指認主謀時,蘇夫人強裝鎮定,一旁的蘇淺櫻早腿一軟癱坐在地。   蘇員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弄清了事情經過,緩緩起身走過去,不可置信道:“難怪三年前你極力慫恿驗淺陌的屍身……原來還背著我做了這樣惡毒的事情!你這毒婦!淺陌她也是我蘇家的女兒啊!你這毒婦……”   他說著竟嗚咽起來。   蘇夫人還想爭辯:“老爺——淺陌是你的女兒,嫁哪個都好……那幾日你歡天喜地給她置辦嫁妝……她不過一個賤婢生下的丫頭,你——你這讓咱們嫡出的淺櫻怎麼辦!我設計害她——不都是為了咱們的淺櫻嗎……我哪裡知道她會自盡的!不是我的錯啊!”   蘇員外氣得兩眼泛紅,沖過去要掐她的脖子:“你這毒婦!到如今了還不悔改!我掐死你這毒婦!”   蘇夫人被扼住咽喉,咳嗽著拚命掙紮。   蘇淺櫻哭著在一旁勸架。   蘇員外痛心疾首,又覺木已成舟,到底是沒真將蘇夫人掐死了。   他轉頭來看向宋翎風,正要開口,卻聽他冷聲一句。   “我並不想以道德來衡量和批判你們任何人——悔改與否也不是我所關心的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隻要你們受到刑罰的懲戒。”   他留下等著核算債務的追風,在哭鬧聲中出了蘇家大門。   官家的人已在門外候著了。   宋翎風並不關心事情最後怎樣處理,無論結果如何都不過是罪有應得,自有律法論斷。   他帶著幾個桃花莊的家丁,漫步走到郊外一處隱於荒草的墳前。   蘇家是怎樣待他的淺陌的啊……竟舍得讓她長眠於深山中的孤墳,連墓碑都是潦草的木雕。   山裡冬風凜冽,雪花悄然落下,落在他的發上,衣上。   三年歲月不長,卻又好像翻過黃歷許多頁。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淺陌,”他輕輕開口,想起無數過往,嘴角都下意識地微揚,“我來接你回家。”   身後小廝多嘴問了句:“少爺,真打算遷吶?不跟夫人商量商量嗎?”   “遷。”   這話說得不重,卻又堅定非常。   “此事有我一言足矣。”   他要把這孤墳遷進宋莊的祖墳,把他的淺陌領進她向往許久的桃花莊。   幾個家丁互相看看,拿起鐵鍬鋤鏟開始忙碌。   林子很靜,雪花紛飛。   自小路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學徒。   “宋少爺,師父問這墓的主人和您是什麼關係,碑已經備好,他該刻字了。”   宋翎風側頭看他一眼,仍是把目光移向那座孤墳。   靜默一會兒,他輕聲應了句。   “她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