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荊,你站住。” 寥寥六字,像是判人生死。宋知荊的腳就真的定在了原地。 這個聲音,她到死都不會忘記,曾經多少次的夜晚,燈光旖旎間,他就是用這幅嗓子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幾乎要把她的心都揉碎。沒想到,這次再見,他竟還肯喚一聲她“宋知荊”。隻不過,這次沒了柔情,多了絕情。 她不敢回頭,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一副任背後之人處斷的樣子。 身子一寸一寸地麻了下去,跑丟鞋的那隻腳,支撐不住,輕輕用腳尖支撐著身體一半的重量。 手中的琴不住地磕碰廊上的白墻,發出丁玲桄榔的響動——她忍不住地發抖,分不清是喜悅、激動,還是害怕、逃避。 原來心裡防禦了這麼久,隻消他一句話,心墻便不爭氣地崩裂成一堆廢墟。 身後的人並不期待她的轉身,也不再言語,隻懶懶地彎下了腰,用一根手指挑起她跑落的那隻高跟鞋。 是一隻亮麵的紅皮底小細跟,但有些年頭了,鞋底磨損的厲害。 “過得不錯嘛。” 他一步一頓,走到了宋知荊的身前,堵住了化妝間的入口,挑眉看著宋知荊狼狽的樣子。輕輕一轉手腕,鞋子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其實她擦得很乾凈,連鞋底也用小刷子拂去了灰塵,但就像不能讓一個失去水分的蘋果恢復新鮮一樣,再怎麼乾凈,都遮掩不住它透出來的窮酸氣。 宋知荊緊了緊拳頭,故作鎮定,將腳送進了鞋中,沒有底氣地回應著他不禮貌的寒暄:“勞煩江總掛念。” 她沒有抬眼,隻想快點繞過這尊大佛,可偏偏對麵的人不放過她。頭頂的空調風口吹得很急,暖風汩汩地往下淌著,可宋知荊卻感受不到一點暖意,發絲微動間,隻剩一身的不自在。對麵的人似乎帶著一股子怒火,口鼻一張一翕間,也盡透著不耐煩。 三年了,他的恨意一點沒消,或許還更甚。 “還有事嗎?”宋知荊不敢盯著他看,隻敢心虛地匆匆掃過一眼。 一千多天,其實很短,短到歲月並沒有在江鳴野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的鼻梁依舊高挺,下頜線依舊明朗,連喜歡的衣服款式都沒有變,條紋雙排扣的高定復古西裝,套了一件阿瑪尼的深灰毛呢大衣。 “出息了,做首席了。” 他突然往前進了一步,將宋知荊逼到了墻根兒。 “謝謝江總送的花,我很喜歡。”答非所問,宋知荊的後背抵著白粉墻,肩胛骨都覺得墻皮發瑟。 她沒有別的想法,隻想盡快逃離這裡,盡快! “怎麼,這麼多年不見了,你對我還餘情未了嗎?” 男人瞥了一眼她的衣裙。他好像渾身都帶著棱刺,每說一句話,就將宋知荊傷得渾身疼痛。 可這一句“餘情未了”,還是讓她的眼眶忍不住地發酸,她強忍著心中的苦澀,垂眸盯著自己的裙擺。 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這條裙子,還是江鳴野當年送的。那年,他們好的蜜裡調油,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是他瞞著小姑娘,偷偷用手丈量了她的身段,聯係了歐洲那邊的婚紗設計師定做的,用了二十位繡娘,耗時500多小時連夜趕工,才造就了全世界的僅此一件。當年跟著江鳴野,小姑娘吃好的喝好的,長得珠圓玉潤,第一次穿的時候,還是江鳴野替她拉的拉鏈,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她塞了進去。 現在這條裙子依舊很耀眼,黑色暗紋繡底,金絲勾邊的珠光綴繡,一看就價格不菲。隻不過人卻縮了水,襯得這裙子稍顯寬大。 “江先生,這衣服於我隻不過是演出之點綴,若讓你有了錯誤的理解,我可以現在就脫下來給你。”宋知荊抿著唇,聲音很小,卻很堅定。她拒絕他的羞辱,或者也算一種試探。 沉默了半分鐘,江鳴野還是有點愣神。沒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她的無情。這樣小小的一個人,竟然能說出這般絕情的話。 “好啊,那你脫。”他不甘心,咄咄逼人。 這輩子,江鳴野還從來沒有在誰麵前吃過癟,這嘴上不饒人的毛病,打娘胎裡就帶了。曾經,大院裡一起長大的兄弟一句話不對付,他便直接甩了臉子,還陰陽怪氣地丟下了一句“我用得著跟你翻臉嗎,好像我給過你好臉一樣”。他對兄弟尚且不留情麵,麵對這個恨了這麼久的女人,怎麼可能網開一麵。 他等著宋知荊求饒認輸。 空調吹風口的暖浪不知被誰又調高了一級,兩個人近在咫尺,卻被呼呼的風聲湮沒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宋知荊微微頷首,騰出一隻手,沒有猶豫地伸向背後的拉鏈。 “刺啦”一聲,裙子背部的鏈條大開到最底部,一張完美的後背,帶著脊椎的溝壑,直拉拉地呈現在江鳴野的眼前。 他們兩個簡直一個比一個瘋。 “夠了!”江鳴野突然就生了氣,這女人,倔起來是真的倔,“穿好你的衣服!” 三年沒見了,他還是被她治的服服的。 鬆開了擋著她的臂膀,江鳴野隻覺得太陽穴的血管都在膨脹。沒想到,這麼些年,她一個“死人”,卻還是在江城這麼小的地方,平地一聲雷,將他炸了個稀碎。 不願意多待,扽了扽袖口,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宋知荊看著那個走路帶風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江總推開大門遁入夜晚無盡的黑暗後,她才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滿心希望,他們的糾纏止於今晚。 演出進行得很順利,團裡的小年輕都嚷嚷著要去玩個夜場,慶祝一下。 展新月原本有男朋友要陪,可那人突然就放了她鴿子,所以,她也預備去湊個熱鬧。 “知荊,你去嗎?”她扭了扭發酸的脖子,問宋知荊。 其實展新月這人不錯,就是嬌氣了點,平日裡跟大家也都親近得很,對知荊並沒有惡意。 “我不去了,有點累。”知荊也裝著樣子敲打著發酸的胳膊。 剛剛沒人注意的時候,她將自己那份盒飯包好放進了包裡,現在就差坐地鐵回家了。 她缺錢,很缺錢。聚餐這種活動,不適合她這種人。 “知荊今天可是大功臣,咱們也別鬧她了,讓她好好休息,後天還有一場。”趙心盈沖知荊眨了眨眼,兩人心照不宣。 “是啊是啊,沒想到知荊能力這麼強,直接壓住了場子。” “對啊,我還害怕翻車……” ……大家禮貌性的奉承,真心假意一半一半,宋知荊隻抿著嘴笑,低頭整理著自己的那條裙子。 等送走這一大波人後,蘆臺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還好今天結束的早,知荊的時間還很寬裕。 她慢悠悠地提起自己的行裝,決定去門外看一會兒月亮再回家。 沒有找到公共座椅,小姑娘跑到了大廣場上,尋了一塊還算乾凈的地皮,一屁股坐了下去。又隨手拆了自己的發型,頭皮放鬆下來的酥麻感,讓她一晚上都緊繃的神經終於緩解了少許。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雙手在身後撐著,抬頭望向天空。 今天風大,沒有雲。月亮不算清晰,被描了毛邊,但散著金色的光芒,還算明亮。 其實並不暖和,知荊打心裡覺得,冬風是會鉆人骨頭縫的。 可唯有風動才得雲開,雲開才見月明。 江城的冬天已經很冷了,哪裡還多這一點點的風。 望著望著,宋知荊的眼角就濕了,應該是風大吧。 稍稍遠的地方,黑色的身影默默地盯著草地上的小姑娘。江鳴野狠狠吸了一口指尖的香煙,煩躁地將這橘紅色的小圓點摁滅在石磚上。 他吸煙喜歡過肺,特別是在煩躁的時候,喜歡將濃煙憋在胸腔裡,嗆得直咳的時候才最爽。 小小的人兒還挺抗冷,江鳴野沒想到,宋知荊一坐就是半個小時,他都冷得直跺腳了,這人竟然還不準備走。 今天這場相遇,其實不是偶然,但也說不上來是蓄謀已久。非要給個由頭的話,江鳴野隻覺得是自己太賤,巴巴地從京兆跑了過來。 要不是上周王總帶到飯局的展新月無意中說到了“宋知荊”這個名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真以為這個人死了。 “少爺,走吧,”陳南川遞了一條圍巾給他,“明天京兆還有合同要過,再不走趕不上航班了。” 江鳴野沒有接下他遞來的圍巾,隻是隨手指了指遠處的人:“你去查查她現在住在哪裡。她現在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是。” “等等,先去叫她滾過來坐車!” 江鳴野不輕易發脾氣,就算發脾氣也是沉得住氣,說話聲調高不上去的,能讓他這麼氣急敗壞的,陳南川作為助理,跟了江鳴野十年,隻見過兩個人,一個是江鳴野的母親唐開嵐,一個就是宋知荊。 他得了老板的命令,隻能畢恭畢敬去請這位姑奶奶。 宋知荊認得陳南川,兩個人四目相對的時候,她沒有那麼抵觸:“南川,好久不見了。” “是啊,宋小姐,勞您還記得我。江總請您過去。” 知荊回頭望了一眼,沒有看到那個讓她生懼的身影,倒是遠處,停了一臺奧迪車。 “我不去了。謝謝你,南川。” “宋小姐言重了,我隻是按照江總的吩咐做事。” 言罷,陳南川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宋知荊知道,跟他對峙沒有用,南川也明白,這樣的邀約,也是徒勞。 兩個人默契地推諉了兩個回合後,宋知荊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塵,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鳴野知道,這怪不得南川。他今晚上著急趕回京兆,便也不再讓人追去了。 “來日方長,宋知荊。” 找到了你,一切就都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