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的冬天並不比江城暖和，但難得今天是個晴天。 　　江鳴野忙完手裡的事情後，才顧得上看陳南川送來的宋知荊的資料。 　　“江城市交響樂團上班，還沒有編製，一個合同工，這樣跌份兒的活計，宋知荊你夠能忍的啊。”江鳴野倚著靠背，兩個手指輕輕抿了抿好幾頁的A4材料。 　　關於宋知荊的事情，陳南川竟然事無巨細整理了這麼多。 　　“南川，進來。” 　　許是剛忙完一個合作案，江鳴野沒耐心看完，還是叫來了陳南川，將資料扔了過去：“你撿點重要的讀一下，看得頭疼。” 　　南川倒也不拘著，坐到了沙發裡，那幾頁紙也擱置在一旁，隻款款道著： 　　“宋小姐在江城交響樂團上班，未婚、無對象。” 　　…… 　　“沒了？”江鳴野手中的茶杯差點沒拿穩。 　　“回少爺，其他情況倒還是有一些，但您想知道的要緊的就隻有這些。” 　　做江鳴野的助理時間久了，陳南川把這人的脾氣摸得透透的，其他的說與不說都不要緊，因為都不是江總想立刻知道的。 　　“陳南川……” 　　“老板，我在。” 　　雖然嘴上責難，但陳南川知道他老板是口是心非。 　　倒也不是陳南川不願意說多一點，隻是，知荊的身世他有些開不了口，還是江鳴野自己看的好。 　　許是真的有些疲憊了，江鳴野捏了捏眉心：“她最近在江城還有演出嗎？” 　　“明天晚上有一場。” 　　“明天去江城，我多待兩天。” 　　“好的，明白。” 　　江鳴野望了望外頭的天，陽光正好，透過落地窗照在人的身上，顯得有些縹縹緲緲。 　　這次的音樂會曲目跟上次的一樣。但知荊沒有怎麼化妝，她淺淺打了個底，塗了個口紅就趕去了蘆臺音樂廳。 　　到了的時候，趙心盈已經在化妝間等她了。 　　“誒？你今天好像比昨天還漂亮。” 　　她沒胡說，宋知荊屬於淡顏係美女，化濃妝不如化淡妝來得驚艷。但知荊可能自己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的職業素養就是化全妝，今天自己潦草的塗了個粉，在她看來是對舞臺的不尊敬。 　　“別調侃我了。” 　　宋知荊走到梳妝臺前，一溜的燈泡照得她眼睛都有點睜不開，沒心思照鏡子，她隻打開琴盒擦著鬆香。 　　“你今天怎麼了，看上去不太開心。” 　　“沒什麼，我剛從醫院回來。” 　　“呀，你媽媽又不好了？” 　　趙心盈是團裡唯一一個知道知荊媽媽的事兒，她媽媽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常年離不開藥，還容易反復感染。 　　“嗯，”知荊疲憊地擰著琴弦。 　　說起她的媽媽，知荊心裡已經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了。當年家裡突發變故之後，其實也不算窮困潦倒，但媽媽的病來得太兇了，老天沖這孤兒寡母猝不及防開的一槍，讓宋知荊的生活地覆天翻。 　　她其實也覺得生活難熬，但熬得久了，人就習慣了。每每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就跟自己說，還好，她還有一個母親。 　　“沒事兒的，知荊，吉人自有天相，阿姨肯定會沒事兒的。” 　　心盈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旁人終究是旁人，隻能盡量體諒，但做不到感同身受。這些套話，其實也無濟於事，但權且用來填補一下宋知荊的精神支柱。 　　“我沒事兒的，不過心盈，你有什麼私活能不能多想著我點兒，叫我多賺些外快，咱們這一行，看上去體麵，一個月八千，但對我們家來說，你也懂的。” 　　“放心吧，知荊。” 　　其實團裡有規定的，不讓接私活，但知荊的情況，心盈總是盡力替她瞞著，團裡人有些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原由，大概也都懂知荊有難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過去了。 　　“今天這場好像散出去不少親友票誒，你家裡人來嗎？”宋知荊抓起琴定了定音，岔開了話題。 　　他們內部團員，一個人發了兩張。 　　“嗨，我男朋友來湊個數，爸媽出去旅遊了，都不來。” 　　心盈整理著手裡的節目單，是一會兒開場前要分發到座位上的。 　　本來還想問問知荊的親友票送給了誰，但又恐小姑娘傷心，心盈還是忍住了。 　　“對了，新月今天來了嗎？” 　　“她啊，沒來，昨天就去團裡辦了離職手續，人現在估計已經到BJ了吧。還是她的命好啊。我聽娜娜那幾個說的，好像直接簽進了男朋友的傳媒公司，這兩天就要進組做演員了。” 　　知荊沒有搭話，但是心裡舒了口氣。一轉頭，看到了前天晚上那束玫瑰鬱金香。 　　沒想到，這花還挺能扛的，兩天了，還沒枯萎。 　　“前天晚上你沒去玩可太可惜了？” 　　“嗯？”知荊看著湊過來的趙心盈，有點不明所以。 　　“我們見著展新月的男朋友了。” 　　“男朋友？”宋知荊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但隨即心裡嘲笑著自己——別人的男朋友她激動什麼，又或許，期待什麼。 　　“對啊，玩到一半，她男朋友非要讓她走，新月那大小姐的架子，硬是讓他在我們麵前露了臉才走的。” 　　“說什麼呢，說新月的男朋友呢吧。”娜娜正好進來，一聽這個話題，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知荊，你是沒見到她男朋友那個樣子。” 　　“很……很帥嗎？”江鳴野的樣貌，應該當的上這一個“帥”字吧。 　　“啊哈哈哈哈哈，帥？哈哈哈哈，那估計也算一種帥吧。” 　　心盈和娜娜笑做一團。 　　肥頭大耳，那什麼王總跟新月並肩走在一起，就像新月帶了個斜挎包。 　　“啊？” 　　“沒事兒，沒事兒，反正新月也走了，知荊你也看不到了，這都不重要，場務催了，咱們快該去候場了。” 　　“好。” 　　心盈不再閑聊，準備著開場前的工作，將節目單交給了場務，又通知了其他兩個化妝間的朋友，唯留宋知荊愣愣地整理著自己的琴譜。 　　新月走了，那個人應該不會再來江城了吧。 　　知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口紅還是不如唇彩潤滑，這才多久，嘴上就乾得起了一層浮皮。 　　這場演出，比前天順利，至少在知荊這裡是這樣的。 　　依舊是強烈的燈光，照得人覺得眼前發花。但這次，沒了期待，反而能夠專注於紙張上的蝌蚪符號。 　　今天主席和小夥伴沒有缺席，她如願地沒了重擔，就無聲無息地隱沒在角落裡，做好自己陪襯的角色。 　　結束後，她依舊是最後一個走的。背起小包，不情不願地踏進了溶溶月色中。 　　“宋知荊！” 　　背後有人喊住了他。 　　是江鳴野。 　　這次沒有鮮花，但難保他沒有在內場獻上掌聲。 　　“江總。”知荊淺淺低頭問好。卻在他走過來的那一刻，向後退了兩步。 　　“哼。”江鳴野突然就被氣笑了。原來他有這麼可怕，可怕到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宋知荊就想好了怎麼逃走。 　　“賞臉吃個飯？”他扔了一條圍巾過去，知荊本能的雙手接住。 　　“不了，還有事兒。” 　　“開個價吧，多少錢能買你一頓飯。” 　　江鳴野知道，她缺錢，明碼標價談錢，比談感情更有用。 　　宋知荊不喜歡他的惡趣味，轉身想走。 　　“八千塊怎麼樣？” 　　江鳴野抽出一根煙，哢噠一聲，擦亮了打火機。夜色之中，這人嘴裡叼著一根煙，漫不經心地歪頭引燃。輕吸一口，緩緩吐出。 　　“江總抬舉了，身邊鶯鶯燕燕那麼多，倒也不用拿我尋開心。” 　　“那就兩萬。比你兩個月工資還多，怎麼，宋小姐不考慮一下嗎？” 　　宋知荊真的站住了，但她真的也很憤怒。 　　陳南川真的遞來了一個信封，裡邊厚厚的一遝紅鈔。 　　“宋小姐，江總說了，這一萬塊是預付，晚飯結束，會支付剩下的一萬塊。” 　　“乾什麼！”知荊瞪著那個狂傲自大的男人。 　　“宋小姐別氣，據我所知，現下令堂也正缺錢，其實江總也沒有壞心，不過是吃頓飯，也不會讓宋小姐委屈的。兩萬塊雖然不多，但至少應應急也是可以的。” 　　南川說話真的難聽，但卻讓宋知荊心裡猶豫了。 　　能屈能伸，宋知荊接過陳南川的信封：“有錢不拿是白癡。南川，咱們一起。” 　　“江總吩咐過了，我就不打擾您二位了。” 　　宋知荊沒想到，江鳴野這麼無賴，像是狗皮膏藥，一旦沾上了，就沒辦法擺脫。 　　“走吧。”她一屁股坐在了後座，小臉往旁邊一瞥。 　　“坐到前邊來。”江鳴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我不是司機。” 　　“不去，就坐這裡。” 　　透過後視鏡，看著知荊氣鼓鼓的樣子，江鳴野根本氣不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遇到的是三年前的小姑娘。以前他們每次吵架，宋知荊就喜歡窩在後座，身子往下一躺，就開始哇哇地哭，他每次都會俯下身子，小聲叫著她的小名“甘棠”哄她。那段日子是真好啊，連吵架都是甜的。 　　“麻煩江總快些，我還有事，著急回家。”知荊冷淡的語氣，將江鳴野心中那團暖意潑滅了個徹底。 　　他也不再回憶，隻是帶著她去了附近的一個館子。找書苑 www.zｈaosｈuｙｕan．com 　　不算太高檔，但還算乾凈。 　　他們挑了一個半包的空間坐了進去。 　　“看看想吃點什麼，點一些？” 　　“隨意，我都可以。” 　　“嗯……那就隨便點了。” 　　兩個人平靜下來，像一對結婚多年的夫妻，知荊不知道自己心裡突然升起的眷戀是出於什麼原因，但是跟江鳴野在一起，她心裡有了久違的安全感。 　　江鳴野其實很會照顧人，這麼久了，還記得甘棠喜歡吃肉，點了六個菜，五個都是葷的。 　　“沒別的意思，就想你能好好吃頓飯。” 　　遞了一雙筷子給她後，江鳴野不再多說，也不看她，隻是埋頭吃飯。 　　知荊突然覺得嗓子有點癢癢的，一時哽住了，說不上話。 　　男人吃得很香。雖然金尊玉貴，可他是難得的不怎麼挑食，除了不太喜歡吃肉。這是在一起之後，宋知荊才知道的。 　　當年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就喜歡往他身邊湊。起初，江鳴野還以為小姑娘跟其他人一樣，是個有所圖的。不過他這麼想，也不算冤枉了宋知荊。確實，她圖他的地位。坐得離江鳴野近些，夾菜比較方便，因為好吃的都會先盡著這個老大動筷。坐在江總下方，總能最快地夾到自己想吃的。 　　後來在一起了，江鳴野就更愛帶著她吃飯了，人多的時候就放身側，人不多的時候，就可勁兒點她愛吃的。反正，他說了，他們家甘棠跟著他就圖一口吃的，可不能委屈了。 　　其實宋知荊沒注意，今天晚上的盒飯，添到了四個菜，還另加了一個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