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鳴野一直到天亮才回來。她也沒睡,在沙發上窩了一晚上。 他一回來就進了浴室,洗的是冷水澡,沒有一點霧氣的遮擋,怎麼冷冰冰地進去,就怎麼寒氣凜凜地出來。 全蟹宴還是沒吃上。 他直接帶著她離開了建康,回了京兆。 被迫沾了一身南方的露氣,江鳴野的脾氣好不起來。宋知荊像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一樣,依舊低眉順眼。 他忙著處理公司的事情,把她丟在中州府之後,就離開了。 唐老師中途來了電話,問他在哪。他說在公司。唐老師說有空回家吃飯,萬心歌快結婚了,要他給萬家去個電話,問問有沒有能幫上忙的,他說好。 一周之後,盛景年才忙完滬海那場音樂會,心滿意足地回了京兆。剛下飛機,他就被陳南川接上,去了一家小宅裡的法式餐廳。 “法國鰨魚、帝王蟹兩吃、A5和牛、煙熏鱘魚舒芙蕾、鮮鮑飯……伊比利亞的火腿有麼,來一份。” 盛景年在法國待過半年,對法餐還是比較了解,他點完之後,江鳴野隻說了一句“和他一樣”。 “哥,你這是跟知荊鬧矛盾了?” 他哥一周前的淩晨四點給他打了電話,他當時暈暈乎乎,沒有在意,現在想想,或許有點問題。 江鳴野淡淡笑了笑:“鬧矛盾?一直就沒好過。” 盛景年不知道怎麼安慰。 “你這巡演完了準備乾嘛?” “估計要上幾個節目,主要還是準備後年的帕尼格國際小提琴比賽了。” 帕尼格小提琴比賽堪稱小提琴第一賽事,比英國的卡萊弗什國際小提琴比賽含金量還高。 “你小子可以啊,有的人一輩子獎杯無數,都是濫竽充數,你倒是懂得珍惜羽毛,這兩個獎拿完,業內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你了。盛老爺子看你也得甘拜下風。” 自從開始為宋知荊打算,江鳴野就做了不少這方麵的功課。 帕尼格賽事兩年一回,都是世界上頂級選手才能參加,以嚴苛的評分標準著稱,冠軍也本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已經輪空三屆比賽了。 華人裡,更是沒有一位演奏家獲得過這項殊榮。 盛景年早些時候也參與過這個賽事,但功夫不到家,也沒得上名次。 現在有卡萊弗什金獎得主的經歷在前,對這次的帕尼格國際小提琴比賽,盛景年勢在必得。 “哥哥別拿我開涮了,等我得獎,還且著呢!”他搖了搖酒杯,“知荊呢,最近忙什麼?” 鬼使神差的,盛景年就打聽起了他的這位摯友。 和宋知荊重逢後,他一直回避跟她的交往。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麼。他這個哥哥,並不是什麼好人,至少在對待女人上,盛景年對他的“戰績”略有耳聞。 江鳴野前兩年換女人換得非常頻繁,記不住臉、記不住名字的一抓一把。盛景年是音樂世家,專心練琴居多,但京兆圈子一共那麼大,金字塔頂端的那些人,不管是哪個行業裡的,你我他她的,隨便轉一轉就認識了。偶爾有幾個局盛景年也跟著混玩一圈。場子上有膽大不要命的,會隱晦地說起江鳴野這位公子哥兒。 有說他不解風情、不懂情趣的;有說他冷麵無情,沒心肝的;還有人或許是惱羞成怒,說他不行的…… 總之,在那些人嘴裡,他這位哥哥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所以,見宋知荊跟著江鳴野的時候,盛景年自己偷偷消化了很久。 他也不好意思問,就問過一次,知荊隻是避重就輕地說她跟他哥是朋友。 “誰知道呢,那丫頭主意大著呢。” 他又好長時間沒回中州府了,真不知道這人最近忙些什麼。 “我問你件事兒,”兩人緘默了一會兒,江鳴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像她這樣兒的,出國算不算一個良策。” 盛景年的手僵在那裡。 很難想象,這種話,是從江鳴野嘴裡問出來的。 “出國深造嗎?” “嗯。” 江鳴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著急了。在江城的時候,小姑娘清貧些,但好歹有事情做,現在在京兆,卻像被困在霧瘴之中,模糊迷茫得很。 錢不錢的不重要,主要是人的精神不能散。一散下來,就廢了。 “從她個人的發展上來看,這應該算是最優選擇了。” 盛景年說這話的時候,著重強調了“她個人發展”這幾個字。 一邊說,他忍不住抬眼看了江鳴野。 江鳴野在外人麵前,永遠是“淡淡的”。做什麼都淡淡的,吃飯的時候胃口淡淡的;喝酒的時候興致淡淡的;談公事的時候精神淡淡的;講感情的時候良心淡淡的…… 唯獨說起宋知荊的時候,他會有點波瀾。 可是盛景年聽說,江家有意跟林家…… 江鳴野沒再說話,吃完最後一道煙熏鱘魚舒芙蕾,他擦了擦嘴。 宋知荊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了過來。 盛景年看著屏幕上的名字,沒敢當著江鳴野的麵接,偷偷摁了。 “朋友?”江鳴野沒看到。 “嗯。” …… 吃過幾次飯後,少時的情誼才算真撿了回來。這次江鳴野也不虛留他,讓陳南川送他回了盛家,他回了中州府。 進門的時候,宋知荊沒聽見。 她正炒菜呢。大火爆炒豬肝,刺啦刺啦的聲音聽上去特別解壓。 江鳴野站在她身後,冷不丁地叫她,給她嚇了一跳,手一抖,菜灑了出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拽著她的胳膊,放在了水龍頭下邊沖著冷水。 “沒燙著。” 她心疼掉了一地的豬肝。 “你怎麼回來了?” “我怎麼不能回來,這是我家。”江鳴野蠻橫起來不講理,都說了沒燙到,還是讓她自己沖著冷水,回身去翻藥盒。 他家的藥盒裡,沒幾樣藥,還都過期了。 “都說了,沒燙著。”宋知荊關了水龍頭,收拾著廚房。 這套小三居,是開放式的廚房。以前住進來的時候,她就隻會買點麵包、煎個雞蛋,心情好了就煎一點牛排,煮一點意麵,怎麼簡單怎麼來。今天突然炒了豬肝,家裡哪哪兒都是油煙味。 “你瞎折騰什麼呢?” 江鳴野嗅覺比較靈敏,除了爆炒豬肝的味道,他覺得宋知荊還做了其他東西。 “給你做了點炒肝。”她指了指桌麵上的密封盒,做了不少,每一份都用小盒分裝好了,“剩了點豬肝,我想吃點白米飯,就想著炒一下。” 江鳴野拉了凳子坐下,隨意摳開一份:“給雙筷子。” 心照不宣,他知道她炒肝是示好的信號,她也懂他這個要筷子的臺階。 “你嘗嘗看。”宋知荊將筷子雙手奉上。 他溜著邊吸了一口。澱粉勾得有點多,但還不錯。 “怎麼樣?”宋知荊眼巴巴地望著。 “勉勉強強,”他哼了一聲,原來宋知荊是會哄人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明兒早上一起喝豆汁兒啊?” “算了……沒必要。” 說起豆汁兒,宋知荊直犯怵。江鳴野倒是老京兆人,他喜歡吃的東西就那幾樣——豆汁、炒肝和鹵煮。 以前早上吃西餐,江鳴野總吃不飽,老喜歡拉著她去胡同裡吃早飯。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被他誆著喝豆汁兒時候的模樣。 那味道,夠酸爽。 她足足吐了十分鐘。 “下次不帶你喝了。” “還有下次?” 她掄起拳頭就給他肩膀來了一記悶拳。這人當時隻耍賴,說胳膊被她打傷了,讓她幫著拿包,送他回了公司才行。 他那段時間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喜歡穿行政夾克。本來她就顯小,再跟在他後頭提著公文包,活像閨女跟著爹。坐電梯的時候,遇到了公司的同事,那同事長什麼樣宋知荊記不住了,但在電梯裡,她客套過頭了,知道江鳴野未婚未育,就可勁誇宋知荊這小侄女長得俊。 給江鳴野氣壞了,那次之後,就再也沒見他穿過行政夾克了。 嘴上說不行,身體倒誠實,沒一會兒,那一小份炒肝,就見了底兒。 “去,換套衣服。” “啊?” “上次在建康不是吵吵著受了欺負?晚上帶你去報仇。” 天下的女人那麼多,能一碗炒肝就把江鳴野哄好的,也就宋知荊了。 展新月得了便宜還賣乖,還去宋知荊麵前挑釁,真當他江鳴野是軟柿子好拿捏。 這個局攢的時間夠久了,今天也該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