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下雨了。 建康往年的秋天,雨水沒有這麼豐沛,今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淅淅瀝瀝隔三差五就下一場,江鳴野才來了幾天,就遇到了兩回。 水滴在車頂劈裡啪啦跳著,後視鏡都模糊了起來。江鳴野用手掌擋著她的腦袋,把她塞進了車裡。 宋知荊坐在副駕駛,看著展新月立在門口的紅粉色身影,搖上了車窗,隔著兩層水霧,她隻覺得身上的血管在一點點縮緊。 江鳴野以為她生病了,臉色不好,安慰了幾句,打了一把方向盤後,從這裡回了酒店。 “知荊,來量個體溫。”他叫前臺送來了體溫計。 稍稍一磨蹭,就四點多了,陳南川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江鳴野都沒接。他看不得宋知荊難受一點兒,她一有什麼不對,他就慌神。 “放下吧,我沒事兒。” 她躺在了床上,雪紡襯衫勒得脖子都有點窒息,就扯了一條毯子蓋在身上,連腳麵都蓋不住。渾身冰涼。外頭的雨下得不小,天色都暗了一個度。 “你走吧,晚上的飯局,別讓別人等太久。” 她嘴唇都是白的,側著身子,背朝著走過來的江鳴野。 這句話一說完,江鳴野的背脊僵住了。 “甘棠。” 他還預備說些什麼,陳南川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乾什麼?” 南川被他吼得身體一震:“老板,Lisa來電說,孫總那邊已經出發了,是需要我派人去接展小姐,還是您跟她一起過去呢?” 江鳴野沒想到,打這麼多電話過來就是為了這種事兒。南川不知道知荊狀態有點不好,孫時茂是生意上的甲方,以前也都是這麼溝通把握時間的。 “隨便。” 江鳴野煩躁地掛了電話。 “我真的沒事兒,你去忙吧,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夜宵吧,中午沒有吃好。” 宋知荊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麼,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趴在岸上的青蛙,她不能一直在陸地,也不能一直生活在水裡,進退都是難的。 想了想,還是回身,對著江鳴野淺淺笑著。 她的笑,像春冰乍破後的一汪清流,沖散了江鳴野那不清不楚的擔憂和心虛。 “好,想吃什麼。” “隨便什麼,隻要是你帶的。” “那你有需要就打給前臺。” 他走了,關門聲重重地擊在宋知荊的心房。 她坐了起來,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已經這麼冷了嗎?都能看見玻璃杯裡熱水氤氳的水汽。 突然想起了她跟江鳴野真正在一起的那個夜晚。 不是秋天,是在夏天。 她當時在梁袤北的場子裡喝了點酒,暈暈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有人起哄,讓梁袤北跟莊曉夢親一個,曉夢灑脫,跟梁袤北摟著就親。她在一邊看著,叫得很歡。周家定用臂肘懟了懟江鳴野,說他們家小姑娘喝多了有點上頭,叫他注意點。她聽見了這話,指著周家定的鼻子,辯解說自己沒有。 江鳴野就在那兒笑,把她側抱在腿上,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將她指著家定的手指折了回來:“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危險。” 他也喝了點酒,比宋知荊多不了幾分清醒。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唇貼著她的鬢角,廝磨下,就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她吃痛,不禁嬌聲嗯了一下。 這句“嗯”,像是在乾柴上扔了一隻燃著的火柴,江鳴野隻覺得轟然間,火光在五臟六腑裡翻湧,身上燙到不行。 她就攬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肩窩,在他耳邊哼哼唧唧。她的頭發毛茸茸的,輕輕淺淺地蹭著江鳴野的皮膚。她不知道,這種似有若無的觸感,讓江鳴野心癢難耐,如同千萬隻小蟲子撓著他的心窩般無法克製。 “抱歉,我們家小朋友醉了,我先撤了。” 他將她橫抱起來,說是要送她回學校,一出包間,轉身就進了樓上的酒店。 她不肯撒手,江鳴野抱著她吃不準該使多大勁,隻一會兒,就覺得胸口的心率越來越快,忍不住地喘氣。 每一個呼出的熱浪撲在她的臉上,都像是一次蓄謀已久的誘惑。 她太貪戀這種氛圍了,剛進房間,就抱著他親了起來。 他也不肯撒手,往上托了一把。 “寶寶。” “嗯。” 她看著他的眼睛,瞳孔裡是燒不盡的欲火。 “我可以嗎?” 他問得迫切又克製,喉結一滾一滾,忍耐地很艱辛。 “嗯。” 說完這句,她忍不住朝著他喉結處落下一吻。 就這樣,纏綿了一整晚,帶著酒氣,曖昧的氛圍在空氣中升騰,根本停不下來。 第二天,她羞紅著臉,他把她攬在懷裡,說了所有男人麵對心頭好都願意說的那句“我會對你負責”。 這句或重或輕、她掂量不出來分量的承諾,成了她這麼多年午夜夢回憶及他時的止痛藥。 她給趙心盈打了電話。 “知荊,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問……” “問什麼?” 心盈那邊馬上要合排了,指揮下午有事兒,合排推到了晚上。電話裡嗚嗚泱泱全是樂器的聲音。 “問問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她沒有理由去過問,其實她隻是逃避去問。 這麼多年,他身邊怎麼會沒有女人。她算什麼,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就像宮鬥劇裡一樣,得了幾天的偏愛,就有點拿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我過得很好,你呢,好不好。那個知荊,我這邊馬上合排,要收手機了,我明天再跟你煲電話粥吧。” “嗯,你忙。” …… 江鳴野的那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將展新月送給了孫時茂。孫總很滿意,說以後要多合作。 雨下了一整夜總算是停了。 宋知荊開了車,在門口等他。 他愛開大車,她站在車前顯得有些嬌小。水麵還濕漉漉的,路燈照在上麵,像是鋪了滿地金黃,粼粼發光。 她的氣息混著雨的味道,沁人心脾。 “來了多久了?” “沒有多久,想著你快出來了,就不緊不慢的趕了過來。” 她柔聲細語說話的樣子,很像賢妻。他挺樂意被她管教的。 “外頭涼,上車吧。” 她溫順得不像話。趁著酒意,他就隻想抱她。 可宋知荊明顯興致不高。 江鳴野不知道為什麼,隻是坐上車後,西裝外套搭在肚子上,眼皮一個勁兒地打架。 他很累。 但他又想跟她說說話。 “甘棠,你出國吧。” 宋知荊聽到這話,一腳剎車踩到底,車就不要命地停在了路中間。江鳴野沒係安全帶,整個人向前栽去。 還好夜深沒什麼車,她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了幾秒後把車停在了路邊。 她看著江鳴野的眼神裡充滿了怨懟。 “不去。” 知荊說得極其平靜。 “為什麼不去?” 晚上他跟展新月聊了幾句。現在沒有學歷寸步難行。知荊這麼好的苗子,要是因為沒有學位證書斷送了職業生涯,實在是可惜。他一直在想,怎麼幫她重振她的事業。 他比她自己都清楚,宋知荊要的是什麼。 再在國內熬一個四年,不太劃算,況且都已經是盛國清的關門弟子了,在國內也沒有什麼進步的空間。 展新月說了,出國是個不錯的選擇,就算是混天數,幾年之後回來,又有學位又留了洋,性價比很高。 國際小提琴比賽有很多,但專業比賽都要求有學歷證明,她讀的是普高,大學又中途肄業,隻有高中畢業證,也隻能參加業餘組比賽,再怎麼優秀,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他替她考慮,耗盡了十二分的真心。 臉上帶著醉,腦子已然開始慢半拍。 “你再說一遍。”江鳴野又問了一遍。 “我說,不去!” “為什麼不去!” “為什麼要去!” 同樣的對話,她在江城就說過。 江鳴野被她氣得,恨不得把手機砸出去。 這姑娘嘴硬,心也硬,還倔。回回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點起他的怒火。 “我問了展新月……”他嘗試穩住脾氣,跟她討論正事兒。 這個名字,無疑是個炸彈。宋知荊心裡早就積攢了一小箱火藥,在這一刻,炸了。 “展新月、展新月……跟她一起吃飯比跟我一起吃飯開心吧。” 江鳴野腦子混沌,被她這麼一吼,酒醒了一大半。 “你他媽胡說什麼!” “送裙子送首飾,跟上次釣我有什麼區別!” 他下午從酒店離開後,她就收到了一條裙子,有點短,還有一套首飾。 她一下就明白了,江鳴野帶著人去參加了飯局。許是有人工作失誤,把衣服送錯了地方。 第六感告訴她,這個女人就是展新月。 “不一樣!”江鳴野跟她吵架,總是嘴巴跟不上,“操,怪不得呢,原來在這兒等我呢。” 他是真的冤枉。 血絲在眼底鋪陳開來,他太累了。宋知荊就是被慣壞了,才敢這麼無理取鬧。 “什麼不一樣,是衣服尺碼不一樣,還是她的技術比我好。” “宋知荊!”江鳴野喊她的名字喝止她,“你別他媽發瘋到連自己都輕賤。那東西能跟你比嗎?” 他頭很疼,酒勁兒上來了,根本沒有那麼多耐心。 “衣服……他媽的,她竟然敢舞到你麵前。”江鳴野這才意識到其中的貓膩,頓時臟話滿天飛。 罵了很久。 久到宋知荊因為情緒激動而熱起來的血液一點點涼下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打了一個寒顫,癡癡地看著江鳴野,兩片嘴唇上下一動,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不該多管閑事,過問你的私事兒。” 她每次拱完火就撤,這無疑是火上澆油。 “什麼是私事兒,什麼是公事兒,”他氣得發抖,抓著她的手腕子,忍不住手下發緊,“宋甘棠,你真以為我是和尚斷情絕愛了是吧,他媽的老子對你的好你是一點都看不到是吧?” 她眼睛紅紅的,被他吼得直哆嗦,這人發起瘋來,比她要狂多了。 他就死死地盯著她。 然後,失去理智般向她傾覆過去。 他這次一點都不溫柔。宋知荊感覺到了男女力量上的差距,他輕而易舉地將她的一雙手扣在一起舉過頭頂,整個人粗魯又急切地吻她。 胡茬像尖刀,紮在臉上,卻在心裡留下一個又一個洞。 秋風一吹,人都跟著空洞。她像行屍走肉,被抽走了靈魂。沒有反抗,隻掉著眼淚。 他沒有繼續下去,可能是索然無味,可能是心力交瘁。他看著她的眼睛,裡邊有恨意。 他愛她,所以竭盡全力敬她。尊重她的意願,尊重她的職業,他對她最大的輕薄僅限於此。 就這樣無聲對峙了許久,他猛地開了車門自己離開了,她趴在方向盤上嗚嗚直哭。 走著走著,江鳴野打了個電話給梁袤北:“下周我回京兆,攢個局,帶女人的那種。” 淩晨兩點,梁袤北剛躺下,被江鳴野這一通電話攪得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