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良騎馬回府寺,一路上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隻因心中想了許多沉悶的事情。他豈能不知道自己以後將要麵對什麼事情?可身為漢都命官,履行職責當一心為政,救一方百姓當安民惠民,他別無選擇,就算他所麵對的是窮兇極惡之人該挺身而出之時也應該義不容辭。在長運這條路上要想打破現有的格局勢必前途坎坷,荊棘叢生。田玉良輕輕嘆息一聲,壓力和擔子不會因為嘆息而減弱分毫。 田玉良在心中感慨道:“人立於世總會伴隨著種種問題度日,若是茍延殘喘尚且可以,可僅僅身著一襲官袍,顯宗耀祖,光耀門楣不過是一己之私欲,奈何我壯誌滿懷力圖安一方天下,我所要照耀的不是一家之門楣,而是千千萬萬百姓家的門楣。 為民為國,官之大也。 茍私不配其位,我豈可茍延殘喘,飽食終日,屍位素餐,無功碌碌。治一足之地若不能物阜民安,使百業俱興,那我也不過是無為之輩。如今,長運看似店肆林立,買賣興盛,可是生路盡數掌握在他們手中,百姓勞苦耕作,不得一利,有怨而不能發,歲歲年年生活與水火之中擔驚受怕,終究不是安居樂業,安然自在的地方,如此長運縱使前路刀劍林立我也是盡力闖一闖的。” 下決心永遠都不是困難的事情,困難在於想象了前路的艱難險阻後能否真的可以一步一步走下去。無論你曾經付出了多少辛勞,可隻要停下腳步升起退縮的念頭換來的隻有失敗。田玉良思緒紛雜,這一路來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他精神一直遊蕩在長運的每一個角落。 馬似乎也通人性,這一路走得安安穩穩,不驚不鬧,田玉良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被載著來到府寺門前,馬在門前搖晃著腦袋噴著響鼻踏足,始終不見田玉良下馬。 府寺官差薛剛輕聲叫道:“大人,該下馬了。” 田玉良被薛剛輕輕一喚,這才回過神來,下馬離鞍整整自己的衣服昂首闊步走入府寺。田玉良與主簿穀渙笠整理著卷宗,工夫不大,陳元、劉慶、童平趕來復命。 陳元稟告道:“大人,我們查過了,仇高齒家中的確是被人縱了火。” 田玉良點點頭道:“可還有什麼線索?” 劉慶道:“再就是仇高齒告訴我們,縱火人是一夥少年人,搭著梯子翻進她府上放的火,其他,無一絲線索。” 田玉良沉思道:“一夥兒孩子?試問誰家的孩子有如此大的膽量?” 童平道:“這……恐怕沒有誰家的父母敢讓自己的孩子行此兇事。” 穀渙笠道:“會不會是沒有了父母的孩子?” 劉慶思考著道:“先生是不是想說對仇高齒滿懷仇恨的孩子?” 穀渙笠道:“劉慶說到了點子上。” 童平道:“那我們得從流浪的孩子身上找起,這長運這麼大,南來北往,東走西去的乞丐可是不少啊,何況還要找本就是長運長起來的小乞丐。” 田玉良聽到這裡不覺心頭一陣難過。穀渙笠似乎看出田玉良眉宇間的一絲陰鬱,穀渙笠試圖不想就無家可歸的流浪兒過度商討於是問道:“大人,我們怎麼查?” 田玉良心中思索道:“他們既然要燒仇高齒的府邸勢必與仇高齒有莫大仇怨這一點是對的,如此一來極有可能涉及到命案。可是,我到長運一年半以來從沒有一人報過案,更沒聽說過一件離奇的事情發生。雖說賺得清閑,可是實在無從下手。”於是開口問道:“唐龍,你在長運為差最久,你可聽說過在本府寺赴任之前有過什麼蹊蹺的事情發生?” 官差唐龍道:“回大人,我當初在任清筠大人手下為差時辦過幾樁命案,當時懷疑與仇高齒有關係,可查來查去根本找不到一絲線索,後來任大人也隻得草草結案。” 穀渙笠道:“仇高齒的手段不能說不高明。” 唐龍道:“不滿大人、先生,其實任大人當時跟仇高齒、戴緲生、顏古富、斷無常都有往來,而且大人私下與他們相交甚好。” 唐龍雖未說透,可田玉良如何不明白唐龍說的這番話究竟是何意,他初來上任後看過長運的所有卷宗,盡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件,就算有人命關天的案件也都鞫結,理由竟也十分充分。他不敢說是不是任清筠真的斷案有據,但是從案子的細節上看去均毫無破綻。 長運城的一派祥和換來的是任清筠因為政績卓著升官調離,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政績卓著,還是與人勾結做假案充盈政績,畢竟他初上任之時,他們就曾暗中給他送過非常厚重的禮物,他分毫未收,以至於他在他們眼裡是個另類,當然他不喜歡懷疑同僚,問題是官場上這種風氣並不少。 田玉良沉思再三道:“仇高齒的真正手段本府寺沒有領教過,現在是要該領教領教了。陳元、劉慶、童平你們暗中查訪他們口中的那夥兒少年,若是發現行跡詭異之人先盯緊他們,若是擒到也要不可聲張,秘密保護起來。你們三人目下就先負責這一個案子即可。” 陳元、劉慶、童平異口同聲道:“是。” 田玉良道:“汪為義失蹤案可有進展?” 祁桐道:“仍無線索。” 田玉良點點頭道:“你們先繼續找著。” 對於汪為義一案,他還有一個計較,就是他想來一手隔山鎮虎。所以他對於此案並不僅僅是要尋找汪為義這麼簡單。 領過命的人走出府寺,彼此說笑著,如沐春風。 童平意味深長道:“不知因何故,這是我當差這麼多年來心情格外舒暢的一天。” 陳元笑道:“咱們田大人為官清廉,秉公執法,更有鴻圖之誌,從他手下乾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慶望望長運城上空的天道:“那可不,我們身為長運城的人誰不想自己的家鄉好好的,我們滿腔熱血當差可不是個幌子,還不是想著真正乾些事情。” 童平義憤填膺道:“長運城被哪些奸詐狡黠的偽君子弄得是烏煙瘴氣,早就該狠狠教訓他們了。” 劉慶道:“確實該教訓一下這群為非作歹的人了。” 陳元道:“世上乾壞事的人多,但是乾壞事心存良知的人也不少。” 童平道:“良知可跟那些個畜生不掛鉤。” 陳元不理會他繼續說著:“他們是很獨特的一類人,特殊之事行特殊手段。” 劉慶道:“陳大哥該不會是說咱們田大人?” 陳元道:“自古貪官酷吏屢禁不絕,孰不知進朱者赤,近墨者黑。” 童平道:“真是,好差碰到好官才有用武之地。” 劉慶道:“古人雲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與大人共事,大人的一言一行無不影響著我們,如芝蘭香蕙熏陶終身。遇到殘暴不仁,橫征暴斂,恣意妄為,橫行不法之官我們能不變成為虎作倀,人人痛罵的鼠輩就已經不錯了。” 陳元道:“不錯,歷數長運城幾任大人,真是想想就脊背發涼。” 童平道:“我算是見識到了,咱們田大人敢做敢為,一心為公,不欺瞞百姓,敢為百姓出頭,我們從大人身上才知道何為官差,何為酷吏之別。” 劉慶道:“不為政績行事率先想到天下百姓知道人情冷暖的官才能做出真正的政績,可惜,難吶,難吶,都難吶。” 童平道:“不難,大人身邊有我們這些甘心赴湯蹈火的差吏何愁不還百姓一座太平之城。” 劉慶道:“希望這一天早早到來。” 身在府寺的田玉良壓力自是不小,田玉良心頭仿佛壓著塊烏雲,無論怎麼撥弄烏雲就是不會散去。他無比的清楚要扳倒一個強大的對手自己要花費的代價,有可能會讓他所得皆變為所失。可想到一些無辜的人可能會喪命,他精神就變得格外朦朧,頭腦昏昏沉沉,大腦裡麵像是灌了鉛,抑鬱鬱悶讓他的情緒無法得到舒展,更看不清前方的路。他悲傷,亦痛苦,麵對前方的路他竟然邁不開雙腳,是恐懼,讓他意外發現自己竟然也會怯懦,之所以堅強是他都躲藏在這身官袍之內,他畢竟不是神,他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他豈能沒有人的恐懼,人的憂思,可他畢竟還不普通,因為他身上的這身官袍。 傷心難過的情緒霧霾般籠罩著他的精神,他靜靜地站在大堂中間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這讓一向很穩重的他開始變得有些不認識自己,他所幸不動因為他擔心自己會在這鐘情緒的支配下做出一些反常的動作來。他呼吸很沉重,他想通過睡覺來進行修正自己的精神,但是他不想去休息,僅僅是閉上疲憊的眼睛放空自己,以求從迷霧中將真正的自己救離出苦海回歸本體。他的眼睛看到的盡是虛無,在虛無中忙碌,他有些發暈,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呼吸試圖讓自己精神放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睛慢慢再去適應眼前的景象,他又接受了自己,他知道了方才的情緒名字叫悲哀,是為自己無助而悲哀,也是對繁雜生活的悲哀。他真的想放空自己無牽無掛南山縱馬,自在一生。他的悲哀源於自己的束縛太多,亦或者是來源於自己沒有太多的自信可以與長運四天涯抗衡。現在他依然鼓足勇氣選擇繼續去麵對未知的危險,以悲觀之心行樂觀之事。 主簿穀渙笠的喚聲輕輕響起,田玉良再次清醒過來隨即問道:“我站在這裡多久了?” 穀渙笠輕聲細語道:“大人站在這裡許久了。” 田玉良笑道:“我竟才覺得隻是恍惚之間。” 穀渙笠擔憂道:“大人如果太累了就去休息片刻,累壞了身子可不行。” 田玉良走入內堂,繼續看著手中的案冊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仇府,仇高齒高高在上斜臥在椅子上,身邊站著侍候她的丫鬟,她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田玉良倒真有些膽識,小憐,你有什麼看法?” 被喚作小憐的人是仇高齒麾下的左膀右臂,小憐道:“娘娘,小憐看來現在這田玉良還真殺不得,若是現在殺了他我估計很多人都會猜到是咱們所為,到時候若是官家派人查起來我們可就難逃其咎。” 仇高齒閉著眼睛道:“難道就這樣輕易放過他?”還未等小憐開口她直接問段白玉道:“白玉有什麼高招?” 段白玉道:“白玉可以除掉所有為夫人帶來危險的人,但是對殺來殺去的事情不感興趣。” 小憐道:“大膽,你怎麼跟娘娘說話的?” 仇高齒擺擺手,小憐自知是有話難說了。 仇高齒道:“小憐,你接著說,想到什麼說什麼。” 小憐道:“要想掩人耳目,我們可以先栽贓田玉良,毀起名聲,讓他陷於險境,挫一挫他的銳氣,然後殺了他,甚至不殺他他也再無顏麵活在世上。如此一來別人或許就會認為此人作繭自縛,顏麵盡失,不想茍活,自盡了之,這樣他們官家就算查起來也無話可說。” 仇高齒頷首道:“倒是條好用的計策,不過時間太長了些,還是早除為妙,他多活一日就會多與我們作對一日。” 小憐思考道:“屬下再想想辦法。” 仇高齒道:“用到什麼人你盡管去找,此事全權交由你負責。” 小憐道:“是,屬下遵命。” 仇高齒道:“此事務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人看不出疑點最好。” 段白玉道:“田玉良就這樣死了的話,戴緲生、斷無常、顏古富應該能猜到是你們所謂。” 仇高齒看著自己纖細入骨的手道:“他們就算知道了也應該會感謝本宮。” 小憐道:“娘娘說得對,咱們可是幫他們解決了一枚釘子。” 段白玉道:“難道他們其中就不會有人勾結官家再來謀害你們?” 仇高齒笑道:“白玉所思甚是,不過他們肯定不會這麼做,因為要對付本宮可不是輕鬆的事情。” 段白玉道:“難道當今皇上的勢力還不及你們?” 小憐道:“大膽,你竟敢拿皇上來壓我們宮主。” 仇高齒道:“無妨,白玉也是心疼本宮,擔心本宮會身處危險,白玉的話你也不可不聽。” 小憐道:“是,小憐知道了。” 仇高齒不屑地笑道:“本宮著實沒想到,在長運城安分了這麼久的府寺大人竟然是枚釘子,或許本宮早該想到他不是我們這一路的人,讓他在這時候冒出頭來咬了本宮一口,這一口的代價他會明白的。” 慕府,慕千洪看著放在桌子上的田契心中自是十分敞亮,心悅道:“常言萬事開頭難,那一定是銀子花的太少,隻要本錢夠多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想到這裡不僅嘆息一聲,低聲自語道:“眼下花銀如流水,攢點兒積蓄不容易花起來卻是一眨眼的工夫,銀庫還需要不停地充實。可昕笙受了重傷,一時半會兒難以恢復,他們不便行動啊。看來我得親自動手才行了。” 慕千洪趁夜閑暇又來到臥房探尋情況,慕百川起身道:“師傅。” 慕千洪關切地問道:“昕笙如何?” 慕百川道:“一直昏睡著,我剛剛給二弟喂了些湯藥,他還在昏睡中,三弟先回房去休息休息了。” 慕千洪看到自己的三位徒弟如此和睦心中甚感欣慰,於是和悅道:“昕笙傷得太重,這段時間你們要好好照顧他。” 慕百川自責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下令讓他們出手或許還不至於如此。” 慕千洪安慰慕百川道:“孩子,這不是你的錯,遇非常之事難免不會有意外。” 慕百川道:“多虧了有人出手相救。” 慕千洪皺起眉頭道:“那人倒真是俠義之輩,你看清他的樣貌了沒有?” 慕百川道:“看清了,長得不是很好看,臉上疤痕累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乍一看還挺瘮人。” 慕千洪道:“人不可貌相呀。” 慕百川看上去心事重重,慕千洪問道:“百川,你看上去有心事?” 慕百川閉口不語半晌才啟齒道:“師傅,咱們家的積蓄實在太多了,就算花上三輩子也花不完,咱們不能像別人家一樣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嗎?” 慕千洪起身在屋子內來回踱步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慕百川的這個問題,他明白慕昕笙的受傷給他帶來了自己對自己的譴責,他想了片刻道:“孩子,為師並非不想過安穩的日子,可是我們生活在長運城要想過安穩可並不容易,所以安穩的生活是我們創造出來的。” 慕百川道:“既然這裡不安穩我們可以選擇到安穩的地方生活不也一樣嗎?正所謂山不轉水轉。” 慕千洪道:“為師也曾這樣想過,可是人的念總是因時因地而變,我們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洞察這裡的百姓生活看似繁華實則並不順心如意,隻因為在他們的肩上壓下了一座座大山,若想改變這裡的一切就得有人站出來,徹底將這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的大山推倒,好男兒當以天下為己任,師傅可是以身作則,百川,你可明白?” 慕百川愧疚道:“師傅說的是,是百川眼光太短淺了。” 慕千洪笑道:“百川吶,你也要為你的師弟們做一個好的表率,將來考取功名,馬背披紅封榜首,宵旰廢食傳道思。” 慕百川苦笑道:“師傅,這可有些難為我了。” 慕千洪道:“行了,你照顧著昕笙,師傅還有些事情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