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漆黑的夜,宛如造物主耍起脾氣閉緊了通往大地的門窗,不讓一絲白光透過。慕千洪一襲黑衣裹身穿梭在長運城的街道,今夜鍍金手的這個大戶在北城。他行動如風,避過夜間巡邏的官差、打更人,他打算先去一趟田玉良的私邸。身如飛雁輕鴻,動如靈貓快兔,幾個縱身起拔人便從屋頂落到園中。 對於田玉良的私邸而言他已是常客,府邸不大,不是深徑別院,田玉良是勤儉慣了的人,宅院也如人一樣樸素。慕千洪輕車熟路來到田玉良的書房門前。夜半子時,書房的燈火亮透過門窗更顯得園中闃靜。慕千洪摘下遮麵的黑巾,輕輕叩響書房的門,屋內傳來田玉良的聲音:“這就來了。”聲音響起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尋常人可能聽不清,對於慕千洪而言實如耳邊細語。 田玉良將門拽開,看到門外的慕千洪心中先是一驚,他著實沒料到這深更半夜敲門的會是慕千洪,慕千洪輕聲道:“大人。” 田玉良連忙將慕千洪讓進屋內,田玉良率先開口道:“千洪,你來了,今日之事很順利啊。” 慕千洪自知這番前來不比尋常,他人在屋內可是始終洞聽著屋外的動靜,輕輕一拱手道:“若非大人從中周旋恐怕也不能如此順利。” 田玉良背手笑道:“說白了,這個顏古富還是貪財呀。” 慕千洪道:“盡管如此還是不能將此人想得太簡單。大人,今日仇高齒之事是怎麼回事?” 田玉良頗似為難從鼻中呼出一道重氣開口道:“有人在仇高齒的府邸縱火,據她所說是一夥兒少年人,她為了報復,命下人將城內外的孩子無論大小都擄了來,企圖妄加迫害。” 慕千洪道:“仇高齒目中無人,膽大妄為,多虧大人出手今日方才挽救了孩子們的性命。” 田玉良道:“這可不是件小事。” 慕千洪點頭道:“仇高齒畢竟心狠毒辣,日後大人可不得不加以防範。” 田玉良道:“本府寺既然做得出來,也就不會怕她報復,正好還可以借此事多加牽製仇高齒。” 田玉良雖看得淡,可慕千洪的心中還是為他擔憂。在這長運城仇高齒若是殺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她又怎會在意金科玉律如何,田玉良好似看透了慕千洪的心思,對慕千洪道:“千洪啊,你莫要擔心,這仇高齒若是要殺本府寺她還不早就動手了,想來,她還是有所顧忌。” 慕千洪點點頭道:“總之不能不防。大人,我來其實是想跟大人商討下一步的計劃。” 田玉良坐到椅子上道:“坐下說。” 慕千洪也坐了下來道:“大人,這一千畝良田的田契我已經拿到手了,我想明日就給汪公送去。” 田玉良端起茶杯呷了口夜茶斷然道:“田契一事還不能給他送去。你跟汪公商量一下,讓汪公從你手裡強行買走或者搶走,至於消息如何傳出去的,當日席間這麼多人,走漏風聲也是難免的,何況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慕千洪想了想道:“大人說的正是。” 田玉良道:“此事做得要絕,否則不能激起顏古富與汪公的矛盾。” 慕千洪道:“按照我們之前所想,顏古富視田如命,他將田賣給了我就一定會將我視為自己人,他一定不允許除了我之外的人垂涎。”他嘆了口氣道:“我覺得......他定會與汪公展開爭奪。” 田玉良皺著眉頭思考道:“你是不是擔心此人並非如我們所想一般。” 慕千洪道:“自然是有這份擔憂啊。” 田玉良道:“一向身居高處慣了的人,隻要稍微碰他些黴頭,他心中就會不樂意。” 慕千洪道:“我明白,我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田玉良道:“千洪,此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千萬不能讓顏古富猜透你的真實意圖。” 慕千洪與田玉良實如兩位惺惺相惜的知己。活到慕千洪這個年紀本應該將任何事都看得淡了,什麼窮同富貴,榮辱顯達都激不起深潭水的一絲漣漪,可當慕千洪看到田玉良那誠不可欺真摯的眼神時,他內心的深沉有些鬆動,胸中熱潮漸滾。他認為自己做的沒有錯,君子當胸懷天下為誌這句話說得也不無道理,當然他也明白治一家尚難,何況治一城,治一國,豈非更難?一針一線,一瓢一飲得見生活。自己雖不能如田玉良一樣身披官袍為民除害,可自己身為江湖中人自然就有江湖人的手段,江湖真偽俠義盡皆存乎於心,出於神,慕千洪鄭重道:“大人放心,我明白。” 歷經一年,田玉良對慕千洪的認識亦逐漸深刻。慕千洪本是一個外來的江湖客,他卻看到慕千洪藏在骨子中的深沉,在他眼裡慕千洪一定是一位久歷世故之人,他為官多年識人相術也略知一二。從慕千洪的眼睛中他能品出一絲孤寂,這是慕千洪本人賦給他自己的。田玉良在這一年時間中費盡心思打開慕千洪的心門,藏在這扇門背後是看不盡的故事,他再無法踏入一步,遊走在門外,僅僅打開這道門他就已經感受到獲益匪淺,自古英雄識英雄看來也不無道理,田玉良想了想說道:“做此事你實在破費了。” 慕千洪道:“先予之,後取之,區區小財不足為道。” 田玉良嘆息一聲道:“若非千洪老弟手中頗有資產,我們想扳倒顏古富恐怕是難上加難,顏古富做事精明了當,幾乎不留一絲瑕疵。” 慕千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有了錢自然就要花在該花的地方。至於這顏古富,當他們失去府寺的庇護之時,他們就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田玉良自然明白慕千洪話中的意思,他已是混跡官場的老手,但始終沒有讓自己沾染官場上存在於黑暗中的歪風邪氣,一向清正廉明,以身作則的他也不想與此類人同流合汙,來到長運也從不與富紳暗中勾結,謀取私利。身為一城的府寺,官職低微,但從未輕看了自己,秉公執法,守正如一。田玉良道:“若是沒有老弟,本府寺手下還真沒有得力乾將可用。” 慕千洪道:“大人言重了,若非沒有大人,我的夙願也難以成就。” 田玉良笑道:“將與良才,方知幸也。” 二人又聊了些時候,時辰已進醜時,慕千洪起身告辭,走到門處,慕千洪道:“大人留步。” 夜無點星更無月,慕千洪蒙上麵巾眨眼消失在黑夜中,兔起鶻落間,他發覺身後有人跟隨,不免心中想道:“我從田大人府邸出來後就感覺有些不對勁,果然田大人的府邸已經被人監視上,看來有人已經按捺不住性子了。” 慕千洪身著夜行衣一路奔行穿梭,街道上沒有人,他的輕功又很高,就算身後有人跟蹤,他也並未放在心上。天時地利,得以允許他在街道上正大光明的穿梭。他心中盤算道:“窯瓷山莊,趙大富,城北永寧路八街,趙府。”他感嘆道:“趙兄多多得罪,今夜在下要借你些銀子用。” 慕千洪如黑夜中的夜鷹低行飛馳,身後的人勉強可以在保持距離能夠隨時躲藏還不至於跟丟的情況下跟隨著他的步伐。從空中凝望下去,隻見一道黑影忽閃忽現,幾乎每條街道都有涉足,可是又完全不知道他會在何時何地出現,偶爾看到身影卻也難以捕捉,慕千洪漸漸甩開了他們。 方師爺暗自嘆了一聲道:“鬼影迷蹤法。” 旱地鬼槍陶劍停在他身邊道:“輕功不俗啊。” 胖大佛黃濟才仄聲道:“也是個聰明人吶,師爺,還追不追了?” 陶劍道:“我看不必追了,此人用此法分明是來障人眼目,估計他已經察覺到我們。” 黃濟才道:“這可怪不得我們,此人占了天時地利,我們完全放不開手腳。” 方師爺沉思良久道:“回府。” 慕千洪知道自己已經將身後之人甩掉,盡管憑借他的武功對付跟蹤他的人也不是不行,可是隻要他跟他們動了手恐怕田大人那邊就會有危險,一番決斷後他還是決定保持神秘,讓那夥兒跟蹤他的人心存猜忌或許對田大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慕千洪想著剛轉過一個拐角處,迎頭撞上來一人,危急之下慕千洪閃身躲過,而那人卻慌亂地拍著胸脯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二人停下腳步互望彼此,慕千洪看著那人,那人竟舉著雙手將麵遮住,隻從眼睛處露出一條縫隙,慕千洪心想道:“此人身上並無殺氣,應該不是我甩掉的人跟上來的。” 慕千洪不想跟這人多糾纏,轉身欲走,雙手遮麵之人一看他就要走乾脆也不遮擋了,出手就從背後襲向慕千洪,慕千洪聽聲辯位回身就將那人的手格開,慕千洪沙啞著嗓音道:“看不出來小姑娘身手也這麼地道。” 那人道:“本姑奶奶不但武功地道,地道的東西還多著呢。” 這人不是梅楓是誰,她是出來巡查她做標記的地方有沒有回應,隻可惜一路看過來一無所獲,標記雖然絲毫不遮掩,可是尋常上街的人根本看不懂標記的含義,隻當是有人畫著玩兒的玩意兒。梅楓立即變招搶攻,慕千洪輕輕鬆鬆化解,梅楓心頭驚詫不已,她這下明白了,自己絕非此人的對手,她才想起自己實在太魯莽了,可是她覺得她不出手又不行,因為她有種對方已經看到她相貌的感覺,知道自己不敵,心中隻好默念道:“師傅啊,你在哪裡,趕緊來幫忙啊。” 慕千洪一邊與梅楓交手一邊暗自沉思,他能看出梅楓的武功藏有盜門武功基底的影子,幾番交手下這影子越發明晰,心中也更加篤定眼前的人與盜門脫不了乾係,他直截了當地問道:“小姑娘,你與盜門有什麼關係?” 梅楓聽到眼前的黑衣人竟然談起盜門,心中不禁竊喜起來,她心竅一開,不由得計上心頭,她停下手站在一邊道:“閣下是如何知道盜門的?” 慕千洪一邊化解梅楓的招式一邊說道:“我在問你。” 梅楓硬撐麵子也不服軟道:“本姑奶奶向來是訓別人的主,還沒有人敢訓本姑奶奶,本姑奶奶憑什麼要跟你說。” 慕千洪厲聲道:“丫頭,別不識好歹。” 梅楓道:“話說你穿著一身黑皮出來是乾什麼的?難不成是賊?” 慕千洪再次問道:“你不說?” 梅楓胡攪蠻纏,亂纏亂打一番道:“憑什麼我先說?你怎麼不先說?” 慕千洪耐著性子道:“丫頭,你一個人深更半夜裡溜出來難道不怕見鬼嗎?” 梅楓不服氣道:“鬼沒見到一個,卻見到一個老賊。” 慕千洪道:“丫頭,你膽子不小。” 梅楓道:“本姑奶奶天生膽子肥,鬼見了我也得繞著走。” 慕千洪道:“既然姑娘不肯說,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誰都不犯誰。” 梅楓沒料到這人不但不傷害自己反而打算離開,於是糾纏道:“你想兩廂無事就兩廂無事,你知道本姑奶奶是誰嗎?” 慕千洪問道:“是誰?” 梅楓道:“本姑奶奶人稱賽花仙。” 慕千洪已知眼前的人與盜門所以根本就無心傷她,微微一笑道:“告辭。” 一招化解梅楓的招式並順勢將她推了出去,梅楓穩住身形看著慕千洪道:“你別走,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太不將本姑奶奶放在眼裡了。” 慕千洪還是想從梅楓口中親自聽到盜門的消息,於是說道:“在下知道你與盜門有莫大的關係,你說不說自己是誰又如何?” 梅楓道:“盜門是什麼地方?我聽都沒聽過。” 慕千洪深舒一口氣道:“丫頭,你想在我麵前裝蒜那就是聰明過了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梅楓道:“行吧行吧,不裝蒜也行,反正我也不喜歡吃蒜,不過我對錢比較感興趣,那我裝錢好了。” 慕千洪道:“告辭。” 梅楓緊跑兩步跟上慕千洪道:“你別走啊,我本來就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能跟我說兩句話你怎麼說走就走?” 慕千洪道:“姑娘流落街頭?” 梅楓耷拉著腦袋道:“是啊,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繼而裝出一副悲慟欲絕的樣子說起來:“我命苦啊,活在世上沒有一個親人。我沒人照顧,獨自飄零,吃了上頓沒下頓,還要受人白眼,我小小年紀怎麼能承受這麼多的傷痛。昊天不吊,我卻要對其感恩戴德,你說我命苦不苦啊。你也別怪我說話直白,可是我真的有一副熱心腸,我每當看到和我一樣苦命的人受難之時我這心裡就不是滋味,十分痛苦,眼淚還嘩啦啦地流,我心軟吶。我嘗盡人間苦楚,看透人情冷暖,找錢如大海撈針,惹禍如乾柴引火,生活酸甜苦辣都不足以言其悲,你說我的人生怎麼如此不幸?” 慕千洪自顧自地向前走著,說道:“是嗎?看著不像。” 梅楓鏗鏘有力道:“你知道什麼,我憑借著一身武功自是吃喝不愁。” 慕千洪道:“剛剛不是說大海撈針嗎?” 梅楓攤攤手道:“沒想到你聽得這麼仔細。” 慕千洪這時忽然想到出現在舉花樓的盜門標記,於是問道:“你做賊多久了?” 梅楓道:“不長......我不是賊......我是要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