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孔京跟眾人一起,在洞裡被困了六天,徹底斷了糧,餓得眼冒金星,前胸貼後背。饑餓難耐,他隻能靠胡思亂想轉移注意力,這才不會被肚裡難忍的饑餓感鬧瘋。 他時不時還要站起來走走,裝模作樣地在洞裡巡視一圈。這同之前在山寨裡巡山不同,這個洞就那麼點大小,十幾分鐘就逛完了,也不是真有什麼情況要他巡。隻是,他需要大家看見他,看見老大沒慌,大家才不會慌。否則,遲早有人餓瘋了,乾出作亂之類的瘋事來。 孔京雖然前世今生都不是將軍,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但是他同師父在棋局上對弈了幾百上千盤,又修習了“厚黑神功”,深知一個道理,勝敗為下,軍心為上。一時的戰場勝負是兵家常事,可是一旦軍心亂了,那就必輸無疑。對弈時,他因為自己一時處下風就心亂,然後全盤皆輸的教訓,已經吃過不知道多少次。隻是,棋盤上的勝負還可以再來,現實裡,他要是全盤輸了,還有沒有命在就難說了。 所以,前兩天,他在眾人麵前斬釘截鐵般地下了條死命令:禍亂軍心者,定斬不饒!就是要在這個艱難關頭,穩定軍心。 這時,孔京巡到洞口附近,無意中,腳踢到什麼物事,發出哐啷一聲輕響。他停下來,低頭一望,隻見是個老大的牛角號角。他臉一沉,望著周圍的眾人,低聲問道,“是誰的東西?” “我!我!”旁邊,一名矮小漢子走出來,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撿起地上號角。 “怎麼亂扔?忘了我之前怎麼叮囑你的麼?”孔京盯著這人,目光如炬。 “老大吩咐的,小的哪敢忘。”漢子訕笑道,邊說邊撓頭,“老大吩咐,咱們出洞反攻的時候,要用到這東西。” “哼,虧你還記得。”孔京鼻裡哼了一聲。幸虧這家夥還記得他說了啥,否則這時候他非得治這家夥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不可。平時,孔京不是嚴苛之人,對手下響馬的散漫瀆職也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手下沒人抱怨,說老大太苛刻,不近人情。 但是,如今是艱難時刻,他可不能讓誰亂了軍心。 “老大,俺不明白,咱們真能——”眼前這人見孔京沒治他的罪,正想多問兩句。可是,這句“咱們真能反攻嗎?”還沒說出口,孔京就狠狠瞪了他,眼神兇得像要吃人。嚇得這人趕忙把話咽回肚裡,退回人群中,不再多話。 對,他要是公開質疑,咱們真能反攻嗎?那就是大大的亂軍心,是殺頭的大罪。那時,不管孔京平時多麼仁慈,恐怕都饒不了他。 孔京見這人退了回去,心裡鬆口氣,轉頭往回走。沒走幾步,迎頭碰上個姑娘,紅唇翻飛,一番話如同機槍掃射般劈頭蓋臉就來。“喂,姐夫!咱們在這洞裡困了六天了,天兵天將呢?” 孔京抬頭,眼前就是單盈盈那張熟悉的俏臉。餓了好幾天,她這本來就瘦的小臉似乎更小了兩圈,或許還沒有自己的巴掌大。孔京笑笑,低聲道,“妹妹,你對天兵天將有意見?” 盈盈瞪著他,快嘴快舌道,“天兵天將長啥樣,你都沒見過,他們真的——”這話還沒出口,孔京突然張開手掌,捂住她的櫻桃小嘴。盈盈心裡一驚,她從小刁蠻任性慣了,周圍從沒人敢對她動粗,不由得愣住了。 孔京附嘴到她耳邊,沉聲道,“人多眼雜,有話,咱們到裡麵私下說。”盈盈猛然會意過來,周圍幾百雙眼睛盯著他們呢,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她點頭閉嘴,跟著孔京慢慢走到後麵睡覺用的分穴。 她一邊走,一邊望著孔京高大的背影。這個背影在火光照耀下,忽然比平時挺拔了好多,令她有點心神恍惚。不管怎麼刁蠻任性,她也隻是個二九十八歲的黃花閨女,少女情懷總是有的。 在她心中,這個姐夫是個不折不扣的謎,一個大寫的“謎”。她從小在響馬堆裡長大,眼睜睜看著哥哥靠自己本事,一步步爬到十三省總瓢主的位置。她也算閱人無數,周圍各種各樣的家夥都見過。可是,她從沒見過有誰像孔京這樣神秘莫測。 這人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可是說話老氣橫秋,做事謹慎周到,不像個少年人,倒是有點像她哥哥手下的軍師,那個喜歡扮女裝的徐茂公。可是,人家徐茂公都一把年紀,快五十歲了,是長輩。孔京這後生仔怎麼會像個上年紀的老人家呢? 她不知道,孔京雖然今生才二十一歲,可是前世他活了接近四十年。兩次生命加起來,孔京活了接近六十年,當然像個老頭咯。 另外,這個姐夫說是名門出身,祖先是孔聖人,父親是前朝武將。可是,他不懂半點武藝,卻喜歡吟詩貪杯,活脫脫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明明不通武藝,劍法還是自己教他的。可是他竟然乾掉了天下第一的宇文成都! 這種有錢人家公子哥餐餐不餓,本來同響馬井水不犯河水,搭不上半點乾係。可是,他偏偏又要舉旗造反,跟一幫舉止粗俗的響馬臭漢子混在一起,還娶了個山大王老婆。他文質彬彬,一臉書生相,好像雞都不敢殺。可是,他卻敢帶著大隊響馬鉆地底,挖古代帝王的墳墓,在戰場上殺人還毫不手軟,比自己狠多了。姐夫的身上,有太多看起來不搭調,甚至是自相矛盾的特征。總之他這個“謎”,令自己十分著迷。 世上還有比姐夫還神秘莫測的人嗎?盈盈不信。 走到分穴裡,四下沒人的地方,孔京同盈盈坐下,望著她的俏臉,笑道,“妹妹有話,小聲說。”盈盈轉了轉眼睛,忽然想起,多日前,姐夫就是這樣坐在她麵前,一本正經地承認道,他就是要做皇上。 天哪,做皇上!就算是哥哥,也不敢坦言這麼大口氣的話!她忽然覺得,這個姐夫沒準比她哥還膽大,還了不起。她原本想問個明白,姐夫都沒見過天兵天將長啥樣,人家真的會幫咱們從這裡殺出去麼? 這時,她忽然又不想問了,扭捏道,“沒事,剛才想問啥,我現在忘了。我,我想去方便。”說著,她一轉頭,背對孔京,不讓對方看見她臉上飛起的紅霞。 真是的,人家姐夫都沒慌,自己慌個啥?望著姐夫那堅定的表情,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似乎一切疑慮都是白費力氣,自尋煩惱。 孔京見盈盈離去,心裡鬆了口氣。剛才,要是這丫頭當眾說出動搖軍心的話,他這個老大就難辦了。殺不殺她,是個難題。殺嘛,人家這麼好看,還救過自己,還是賓客,殺了可惜。不殺嘛,自己下的死命令,等於放屁咯?不殺,這裡還有人聽他的命令麼?所以,幸虧剛才自己果斷出手,堵上這丫頭的嘴,製止她瞎說。 正在孔京思索時,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從主穴那邊飄來。這股香味似乎是烤肉,在他餓了好幾天的當口,如同在溺水人麵前垂下一條救命稻草,十分誘人。他不由得站起身來,循著這股香味而去,慢慢走到剛才離開的主穴。這個動作完全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沒經過大腦。等他的頭腦反應過來,大呼離奇。 奇怪,都斷糧一天了,哪來的烤肉呢? 他走到主穴,發現好幾個響馬圍坐在地,借著洞頂裂縫投下的日光照耀,用前幾日燒剩下的木炭生了堆火,烤著不知道什麼肉。他再環視周圍,隻見地上堆著敵人的屍首,其中一具被拖了出來,屍首腿上老大個缺口,明顯是刀刃割開。再一看這幫人烤的肉,看著眾人臉上古怪的笑臉,他心念一動,忽然明白了。 這幫人,打算吃死屍呢!雖然是死屍,對方曾經跟他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也就是說,他們在吃仁肉!仁肉可以吃嗎?對於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來說,吃仁肉,與其說是個科學問題,不如說是道德問題,還是不能拿出來問的禁忌話題。 誰提了,周圍人一定會投去既害怕又同情的眼光,心想,這家夥是不是瘋了?仁肉都想吃?所以,一般人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其實,排除道德和科學因素,仁肉是可以吃。 前世,他曾經在網上見過一些獵奇網文,說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吃仁絕不是什麼稀罕事。遇到饑荒和戰亂,民不聊生的年代,人們為了活下去,哪管什麼道德,“易子相食”的事件頻繁發生。 史書上記載,唐代安史之亂的時候,有兩個叫張巡、許遠的將領率領六萬官兵守城,被敵人團團圍困幾個月。這些守軍把城裡的老鼠和樹皮都吃光了,最後開始吃仁,互相殺,互相吃,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人間慘劇。 等到城破時,六萬守軍隻剩下幾百人。這事還被後世史官記錄在史冊裡,對駐軍官兵誓死抵抗的不屈氣節大大歌頌一番。 所以說,仁不是不能吃,得看什麼時候吃。他還記得,前世在網上看過些獵奇新聞,說人類起源於原始人,而原始人不懂耕種,生產力低下,大多有食仁歷史。直到現代,世界各地有些與世隔絕的地方,例如亞馬遜叢林,孤島等等地方還存在食人族,也就是幾萬年來從沒進化,一直活到現代的原始人。 這些人偶然遇見現代人,第一反應大多是,這家夥能吃不? 孔京望著手下搞的烤肉,隻見這肉在明火燒烤下,有點焦黃,還滴下幾點油脂,落在火炭上,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這聲音,他以前烤肉時也聽過。例如多年前他第一次見紫妍的時候,在這個山上的溪流邊烤過魚。 哦,要是考據起來,大概離這裡沒多遠。記得那時烤魚時,也聽過這種聲音。要是在平時聽到,他是毫無感覺的。可是如今餓得雙眼發黑,這聲音在他聽來,十分悅耳,仿佛天籟之聲。 這時,一股濃鬱的肉香撲鼻而來,那香味如同有生命一樣,硬生生地鉆入他的鼻孔,撩撥他的心肺。這個情景如何形容呢?不知道怎麼的,孔京忽然想起,前世他還是曾仕銀時,下班後經常經過一家商務酒店。酒店門口經常散落著花花綠綠的小卡片,上麵是穿著清涼、搔首弄姿的美女,旁邊還大字印著手機號碼。 這種小卡片也算本朝特色,天天被酒店的清潔工大媽當垃圾掃出來,天天掃,天天有新的。用網絡語說,小學生看了這些小卡片,根本把持不住。 他雖然對這種有本朝特色的灰色生意沒興趣,偶爾也好奇地撿起地上的小卡片,對上麵的美女評頭論足一番,心想,這個波小了點。這個發型不行。這個年紀也太小,爹媽不管嗎?這個太老了,快四十了吧,還好臉出來賣?反正,老子不花錢,看看總沒錯吧? 不知道怎麼的,聞著烤肉的香氣,他忽然想起這些往事。也許食色相通,都是人性本能吧。也可能,他的祖先是原始人,原始人吃仁肉的記憶刻入了基因裡,一代一代傳了給他。這些原始記憶被道德禁錮,直到現在親眼見到周圍人烤仁肉,才蘇醒過來。 周圍人見到孔京也來了,眼光直勾勾地望著他們烤的仁肉,忽然有點害羞,仿佛兒童做了什麼錯事,被家長逮個正著。這些人中有個矮小的,對孔京笑道,“老大,我們餓得慌。旁邊這些兵狗子死了好多天,都臭了。不吃也是浪費,嘿嘿!” 孔京張張嘴,本來想嗬斥手下,搬出他祖宗孔聖人的那套,正兒八經地教訓手下道,人家古人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餓死在首陽山,那才叫高風亮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可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番話到了嘴邊,卻變成另外一句,“給我留點。” 這些人一聽,抓起烤肉就塞入嘴。有人還用刀割了一小塊,恭恭敬敬地遞到孔京麵前。孔京伸手,一把抓過,塞入口中。他也顧不得這肉剛下烤架,還燙嘴,就大嚼起來。 這一刻,他仿佛吃到了雞肉,入口鬆軟細膩,肉質緊密,帶著烤肉特有的油脂芳香。隻是,這肉有一股怪異酸味。不知道是本來就有的味道,還是屍首放了幾天,都臭了。總之談不上好吃,隻能充饑,或許新鮮時會好吃點。 啊,原來仁肉是這味道。孔京心裡暗暗感嘆,想不到自己活了那麼多年,竟然還有吃仁的一天。這個時候,他也說不清,自己應該慶幸,前世是衣食無缺的現代人。還是應該慶幸,自己今生降生在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吃仁的時代。 他突然有點好奇,死了幾天有點臭的屍首吃起來是這樣,那麼剛殺的新鮮活人是什麼味?男人是這味,女人呢?以後有機會時,他一定要試試。 這個想法實在太怪異,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基因中的遠古食仁記憶被喚醒了,還是附身在他身上,那個詭異的黑影的影響。 正是: 莫道倫理與教化,衣食足後知榮辱 同類相食非傳言,生死關頭命要緊 無論如何,老大帶頭吃了,這對眾人是無聲的鼓舞。他們本來還忌憚老大會發火訓斥什麼。這下,人人沒了顧忌,紛紛掏出兵刃,沖到洞穴邊上的屍堆邊,從屍首上割下肉來。現場一片混亂,孔京見了大呼,“別擠,慢慢來!”
第57回 盈盈當眾亂軍心,洞裡上演食仁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