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武舉開啟,方才過去將將二日。 但剛恢復往昔熱鬧的靈寶城,此時卻是愁雲慘淡。 武舉前的熱鬧繁華似乎隻是假象。 長街之上,家家戶戶掩著門窗,似乎在防備著什麼兇猛異獸。 一向不絕於耳的吆喝叫賣聲,此時已沒了蹤影。 偶有幾聲動靜,卻隻是悲鳴與低泣。 幾個行人神色慌張地匆忙走過,一陣風刮起,滿地白色的紙錢隨風飄揚,落在行人的肩上,行人卻恍若未覺。 這座城,病了。 ----------------- 竇縣尊高坐於堂前,神色灰敗,再沒了往日的從容。 “形勢如何了?各大醫館的藥可有效果。”竇縣尊問道。 縣丞沮喪地搖了搖頭:“治標不治本,不少人吃了藥本是好些了,但是轉眼便又復發了。下官派人統計過了,僅僅兩日時間,已……已足足病死五百餘人了。” “五百餘人……” 竇縣尊麵色有些發白,五百餘人不是小數目,但真正令他心驚的,是這疫疾席卷重來之後的恐怖蔓延速度。 若再按這勢頭下去,滿城皆亡亦不無可能…… “派出城的人呢?可有回信?” 縣尉同樣嘆息搖頭:“這次我派了十餘騎,從出城的所有道路分別出發,首尾相連傳遞消息。但據回來的人說,無論從哪條路出城,百裡之後便會出現一道漆黑屏障,觸之者皆是如患重疾,七孔流血,頃刻便沒了聲息。不少想要逃出城的百姓,皆死在那了。” “若有修為在身呢?” “有舉子的護衛想要強闖,沒能撐過一息。那名護衛……是化境高手。” “嘶~” 竇縣尊吸了一口涼氣,化境高手,即便在軍中也可擔任百夫長了,靈寶城這般高手十個指頭都數的過來。 他若借助靈寶城國運,倒是有堪比化龍境之力,但出城之後實力驟降,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而且…… 距秘境開啟已足足過了二日,卻始終沒有舉子從秘境出來。 竇縣尊明白,秘境定然也是出事了。 “這難道……真是瘟仙降劫嗎?” 竇縣尊想起了元鏡離開時的焦急,想起了蘇無恙入秘境前的警告。 濃濃的懊悔之意,不受控製地在心頭盤桓。 心中長嘆一聲,竇縣尊勉強振作道: “事已至此,隻能勉力維持了。張縣丞,你差人傳令各醫館,盡力救治病患,不得借機提高藥價。朱縣尉……” 竇縣尊一番吩咐,堂下眾人紛紛領命,各自做事去了。 唯有朱縣尉坐在原地,略一猶豫後說道:“縣尊大人,下官在西城的一處醫館內,發現有一名醫者,似能暫緩此疾,有不少患疾重病者,皆在此人救治下活了下來。” 竇縣尊眼睛一亮:“哦?怎不早說?此等良醫,為何不征調過來,救治病患?” 朱縣尉臉色有些尷尬:“那醫者……那醫者說‘靈寶城縣令是個不聽勸的’,不願聽調。” 竇縣尊麵色一僵:“那人叫做什麼名字?” “張寶藏。” 當日午後,竇縣尊便親自來到了張寶藏坐診的醫館。 醫館外,求診的病人已然排成了一條長龍,咳嗽聲、哭泣聲不絕於耳。 竇縣尊主政靈寶多年,雖是得了“竇刮地”的名號,但在百姓之中卻聲名極好。 百姓們見他到來,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讓竇縣尊進入館內。 館內的長桌上,張寶藏為病患把完脈後,取出一塊古拙的玉佩,在病患腕上貼放了片刻。 而後便低著頭,為病患開起了方子。 見有人上前,張寶藏沒有抬頭,隻是自顧自道:“要求診便去後方排隊,別說什麼病急,現在誰不是病急!” “還有,如果是哪家大戶來讓我上門坐診的,告訴你們老爺,概不上門!” 這些時日下來,這個胖大少年竟也有了幾分坐堂大夫的風範。 “咳咳!” 竇縣尊乾咳了兩聲,張寶藏這才抬起頭來。 “糊塗縣令?” 張寶藏嚇了一跳,這才驚覺失言,急忙掩住嘴巴。 “縣尊大人,我……我剛剛是說笑的。” 真當著一縣之尊的麵,張寶藏可不敢出言冒犯。 竇縣尊似乎對方才的話渾不在意,和善笑道:“張小兄弟,你我二人也算有過一麵之緣,不必這般緊張。” 張寶藏乾笑著點頭,不著痕跡地將玉佩收入袖中,這才開口道:“縣尊大人,您找我有何事?” “張小兄弟,事情是這樣的……” 待竇縣尊把話說完,張寶藏的頭便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不行!絕對不行!就算我跟著縣尊您到大醫館去坐診又如何?這滿城的病患便能救治得過來了?您也看到了,這滿城哪裡不是病患?我就在此處坐診,哪也不去!” “小兄弟,話不能這麼說,滿城病患,亦有輕重緩急之分。” “誰輕誰重?大老爺重老百姓輕?有錢人重窮人輕?” 張寶藏也來了性子,說話頗有幾分咄咄逼人。 其實在他看來,若非這糊塗縣令不聽元大哥的話,哪會落得這般境地。 “這……” 竇縣尊沉默了。 他明白,若是真的征調了張寶藏,恐怕會真如他所言。 莫說那些世家大族,便是縣中官吏,誰家又能沒個患病的? 權勢之前,連生死有時也是不平等的。 見竇縣尊神色鬆動,張寶藏繼續開口道:“況且您也見著了,我一人之力,其實救不了幾個病患。有的病患還未痊愈,轉眼便又染了病。您就別指望我了……” 話沒說完,突然聽見身後有爭吵聲響起。 一個護衛打扮的壯漢蠻橫地擠開人群,邊走邊高喊道:“張大夫,我家老爺有請。快去府中坐診,我們老爺重金……” 轟! 竇縣尊大袖揮舞,那凝血境的護衛竟被甩飛了數丈之遠。 “哼!” 竇縣尊冷哼一聲,踏步走出醫館,看也沒看那哀嚎的護衛。 “傳令下去,派兵守護此地,有仗勢欺人者,不管是哪家的人,通通給我捉拿下獄!” 一片叫好聲響起,百姓們紛紛交口稱贊。 但竇縣尊的心中,卻滿是愧然。 他沒有提張寶藏手中的那塊古玉,大勢之下,一塊玉,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張寶藏看著遠去的竇縣尊,緊了緊手中的玉佩,心中鬆了一口氣。 其實,他又何曾不想治病救人呢? 但一則一人之力有限,即便有忘川玉佩相助,也難以避免病患再次染病。 二則蘇無恙入秘境前曾把此玉托付於他,托他照顧母親與當歸巷的街坊們,這般時候,他決不能離開這處巷子。 唯有他知道,蘇無恙留給母親楊氏的那枚神秘鱗片,已染上了一絲不祥的黑色。 ----------------- 蘇氏大宅。 自那日蘇氏大長老入獄之後,蘇氏大宅的大門上,便被貼上了封條。 往日裡人來人往的豪門大戶,在如今這種時候卻顯得十分的荒涼。 一處隱秘的角落內,一縷黑煙憑空而現。 那黑煙升入空中,盤旋了一會兒,而後似乎便找到了目標,落向一處門戶之中。 那戶人家內,一個漢子正舉著石墩,揮灑著汗水。 那黑煙猛地竄進了漢子的鼻中,消失不見。 “咳……咳咳咳……” 漢子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捂著咽喉,宛如窒息。 咳嗽聲越來越重,而後突然停息下來。 再看那漢子,口鼻之中已滿是鮮血,麵色青紫,瞳孔泛白。 轟! 下人們的驚叫聲中,漢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沒了聲息。 而那凡人難見的黑煙,卻已悄然躍出他的口鼻,尋覓起了下一個宿主。 ----------------- 靈寶城的形勢,就如竇縣尊所想的那般,急轉直下。 到了第三日,已有千餘人患病而死了。 張寶藏全力救治,三天三夜未眠,卻隻是杯水車薪。 他亦想救治全城百姓,但無奈忘川玉佩隻有一枚,即便是不眠不休,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和前日相比,竇縣尊看起來似乎蒼老了幾分。 他站在遠處,望著醫館外愈發冗長的人群,心中滿是無力。 這幾日,多次有世家大族前來“搶人”,皆被他命人攔了下來。 但若是事態再嚴重下去,他不知自己是否還能繼續攔下去。 畢竟,以力相壓簡單,但世家門操持民生於手,若是以勢相逼,他恐怕很難抉擇。 亂象之下,世家的支持太重要了。 “縣尊大人!不好了!” 朱縣尉神色慌張,走上前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朱縣尉湊到竇縣尊跟前,低聲道:“前些時候患過瘟疫的凝血境劉館主,病死了!” “什麼?!” 第一個病死的修行之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