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區晚上九點清場,打掃衛生收拾雜物回到出租屋已經十點多,劉世胤感覺自己累得像條狗……這樣相比較似乎是對狗有誤解,中華文字起源於公元前1600年,至今整整3624年的史料檔案,從沒有記載任何一條狗受過累好不好。 出租屋是一個普通套間裡麵的一間房,隔出一部分做洗手間之後的空間所剩無幾,床邊差不多就挨著墻,連書桌都擺不下,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有個小陽臺,堪堪能放下一張躺椅,這張躺椅是劉世胤除了床之外最親密的歸宿了。 沒房沒車沒錢沒事業沒愛情,樣子也長得不咋地,前有房租後無退路,就是想回家鄉種甘蔗也無地無牛,糊口都艱辛。 劉世胤癱倒在躺椅,碰到口袋有包煙,拿出點上。 他本無煙癮,可抽可不抽,這包煙還是下午算卦的中年胖漢在等他求爻占卜時耐不住煎熬,幾次掏煙想抽,被劉世胤幾次提醒風情街禁煙,前行300米右轉再左轉的垃圾桶旁才是吸煙區,按捺住沒抽,走前把剛開封的整包煙留下非要請劉半仙抽根煙。 一包煙大半天工資了,劉世胤深深吸了一口,煙頭火星乍亮,一縷青煙盤旋上升,越旋越大,把身體都包裹了進去。 這是老祖宗又來見我了嗎,可自己活得這麼窩囊,老祖宗連思緒意識都能知曉,現實情形不會不知道,可知道了也沒能改變,看來不光是自己沒用,連老祖宗也沒用呀。 長假寂靜,罕聞車聲人聲,夜涼如水,劉世胤躺得很舒服,一放鬆下來就睡著了。 夢裡,又感到自己冉冉飄起,脫離了還在躺椅上的肉身,四周環繞著淡淡的青煙。 老祖宗,您也一起過來了嗎? :你喚我祖宗就行,老祖宗,也就是你祖宗的祖宗還在家鄉那邊呢。 喔,咱們家族人丁繁茂喲,祖宗有靈,能不能扶持一下兒孫過上好日子? :魂靈是肉眼不可見的光譜,無形無定,摘葉拈花尚且不能,求魂不如求己,再說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都去扶持兒孫豈能還有世代罔替。 祖宗斯言善哉,還想多跟祖宗請教,但難道每次都要睡著才能會合嗎? :靈肉同軀,肉身對魂靈有著強大的約束力,隻有肉身或睡或冥想,放棄約束,魂靈才能出竅,你修煉一番不日亦可做到。 我既然能與祖宗會合,也是有緣,祖宗有沒有哪些方式能幫襯幫襯兒孫,比如說指明一下前程去向? :魂靈隻知過往,不知未來,前路隻能自己去走,祖宗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在前路如遇貴人,祖宗可與其魂靈疏通,魂主喜怒憂思悲驚恐七情,魄主眼耳鼻舌身意六欲,魂靈既通,應可善待於你。 這一覺沒睡多長時間,夜半寒意滋生,劉世胤凍醒回屋繼續睡。 又忙碌幾天,景區掐準勞務工作時數,一過長假就安排輪休,劉世胤正愁無事可做,郵箱收到了一份麵試通知。 記憶中沒投過簡歷給這個神州建築集團,應該是招聘平臺根據求職意向自動投遞的,瀏覽了一下它的招聘信息,主要是土木、造價、監理、預結算、建安和項目管理職位,唯一不限專業的是檔案資料員,還就讓自己撞上了,該不會是要在工地住集裝箱板房裝訂建築藍圖的吧。 謀生不易,再大的險灘也得闖一闖。 等去到麵試地點,劉世胤發覺自己對該單位該職位的腹誹可能過分了,是愛理不理轉為高攀不起了。 這是一棟坐落於核心商業區江畔新城的神建大廈,建築高聳入雲,大堂深邃,一眼望不到頂,電梯口自動門閘進進出出的,男的西裝革履,女的套裙黑絲,接待處的前臺小妹妝容精致,見人都是標準化禮儀笑容,露著十六顆牙齒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劉世胤情不自禁在褲腿擦了擦穿了四年多的球鞋,雖然臟,幸好還不甚破舊,戰戰兢兢被帶到四十樓的會議室,寬闊的落地窗外,浩瀚江水靜靜東流。 會議室門外臨時擺了幾張椅子,坐滿了等待麵試的求職者,清一色男性,幾乎都穿著皺巴巴或不合身的西裝,麵孔稚嫩但強裝老成,估計都是跟自己一樣的應屆雛兒。 求職者輪著按叫號進入會議室,前麵幾個都間隔比較短,不一會就叫到劉世胤了。 會議室裡麵試官坐了一橫排,正中一個眼神犀利的瘦削男子,白襯衫係著窄邊領帶,彰顯出閱人無數的精強能乾,恰似之前為數不多的幾次麵試機會中,見過的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力資源總監,唯一不同之處,是這次結結巴巴地做完自我介紹之後,不可一世的HR總管沒有發出靈魂拷問,而是低眉俯首向右手端的一個國字臉便裝男子輕聲詢問,劉世胤直覺,這個國字臉男子是更高層級。 劉世胤沒料錯,這個國字臉男子是本棟建築的最高領導,神建集團嶺南分公司總經理鄭柱國。 鄭總經理開聲發問,沒有什麼殺機:“你是籍貫登州?” 一口道地的京腔,不隻是普通的普通話,劉世胤打了個激靈,半站起來答到:“是的”,之後不敢再吱聲,等待下一個問題。 一時沒有再聽到問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是鄭柱國正浮想聯翩,二十多年前自己從中原腹地以縣狀元名次考上了京城的大學,一輩子第一次出縣城之外,官話都講不好,受到班輔導員,剛研究生畢業留校任助教的一個登州女子,照拂頗多。 登州地處山區,素以讀書謀出身,尤重教育,京城教育界登州人士著實不少,輔導員發育時期應該營養不足,身材平板,然而說話口音柔曼溫軟,更因也出自窮鄉僻壤,毫無地域歧見,是鄉村娃子進入繁華京畿感受到的第一縷溫情。 二十年磨礪,村娃脫胎換骨,鄭柱國也感慨自己運氣確實不錯,跟了多年的大哥直升集團最年輕的常務副總裁,在英國讀了個不湯不水碩士的女兒安排進了集團下屬公司,可落京戶,自己也從總公司機關部門經理掛職嶺南分公司老總,下一步回京就是總公司副總職銜了。 一路走來,呂端大事不糊塗,雖然小問題不斷,但大處落子無一出錯,職業生涯波瀾不驚,情感經歷也因由當年村娃自慚形穢不敢表白,導致夢中情愫的輔導員終成師母,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而今自己家庭和睦,妻女嶽母同住,煩心事最大也隻是周末開車短途出遊時,載著三個女人彷如載有一車倉鼠,車廂內零食咀嚼聲不絕於耳。 年前才掛職到嶺南分公司,鄭柱國自立規矩每月在每個部門體驗一天,昨天在財務部才蹲守半天就悶出汁了,今天蹲人力資源部,還好感觸到了一絲昔日情懷。 鄭柱國也無需理會人事總監,抖了抖紙質簡歷,邊思索邊道:“這裡好像沒有什麼職位適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