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的宴會”僅僅在晚上八點到午夜十二點這個時間生意興隆?並不是這樣的。應該說酒館老板狄俄尼索斯在其它時間拒不待客,他一到十二點就開始清場了,最遲最遲等到午夜一點客人都會一個都不剩地離開這個地方。 傑米·道恩睡不著覺。這並不是因為他認床或是身邊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睡不著之類的,他隻是單純地心裡有事。在床上雙目圓睜地躺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忍不住要起來了。 為什麼酒店裡會有客房,老板在拓展業務嗎?要是放到平常,傑米·道恩會很樂意思考這種類似於大腦潤滑油的小小問題——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全城的通緝,據點的失守,能力不明的敵人,飄忽不定的局勢無一不是在宣告著己方的劣勢。身為這隻小隊總覽全局的主腦,他需要思考的問題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避免己方陷入死局。 但是現在……好像就已經是死局了。 無路可進,無路可退。 理查·拉昂睡不著覺。他姐姐給他帶來的消息是拉昂皇城那邊已經陷入了繼承王位的旋渦,可能年邁的父親唯一能為自己做的就是將自己托付給校長,讓校長順路將自己暫時帶離這片旋渦。他碧藍的眼睛中充斥著憂鬱,原本純金的發絲現在雜亂無章地散布在頭頂和臉頰兩側,像一團不經整理的金線。 他不可避免地想出來在走廊中晃悠一下來排解心中的苦悶,但是除了在這條不算寬敞的走廊中踱步來消磨時間他還能乾些什麼呢? 無事可做。 卡米羅·德·肖睡不著覺。自己所做的前無古人的嘗試成功了,因此而生的興奮感已經徹底充斥了他的大腦:“那可是召喚神靈的法陣啊!喂!!”他的心音一再強調著這一點。但是在這種類似於創生的喜悅慢慢消退後,他又陷入了慌張和驚懼中:“現在我們被迫撤離,但是那個法陣還留在那裡啊!”他的理智占據上風後馬上揭露了當下最要命的事——法陣得不到保護。 而且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破壞法陣或者說從法陣中解讀出些許信息,這二者達成的過程截然不同,但同樣致命。 “我必須找傑米仔那個陰謀家商討一下這個要人命的問題。”思索片刻,卡米羅不再猶豫,從柔軟的床上起來,摸索著走到了門口。 西卡羅爾睡得很死。他太累了。用拳頭痛打那些執法官並不費力,說是舉手之勞也不為過。但是自身那套神話兵裝的再覺醒讓他的精神急需休息。 克羅托站在窗前,她沒有一點睡意。她喃喃自語著,像是在和誰溝通。站在窗口灑下的月光之中,她的那身衣服就像鍍上了一層乳白色的光輝。 “你知道的吧,你隻是我的憑依。” “第一句話就錯了呢,‘克羅托’小姐,應該說你是我的憑依。” 那聲音從房間的陰影處——也就是所有沒有光源的地方籠罩而來,形成了一個朦朧的回音,但是聽發音還是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 但這聲音細細聽來在口吻,轉折和呼吸停頓上和克羅托別無二致。 同樣的女音,為數不多的區別就是這個聲音缺乏變化且機械,像是某種精致的模仿。 “你強調這個問題很多遍了,不是嗎?但是我們彼此都拿不出來任何證據證明自己對這具身體的主權。”月光下的克羅托繼續道。 那身在陰影處,不知具體在何方的,和克羅托僅僅是口氣上有著細微差別的女聲又一次響起:“證明這一點很簡單,你在進入象牙塔之前的記憶是不是都如同湖中的倒影?” “那應該說——在進入象牙塔之前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你的意識,你的生存常識,你的目的在那段你的黃金歲月開始都是混沌一片,就像一個孩童。但就算孩童的趨利避害也在你這具青澀的身體裡幾乎沒有。你隻是一個學習一切知識的愚鈍機器。” “那隻是你的推理!再說了你第一次出現時不是說了自己要一個宿主來生存否則無法在凡間行走嗎?” “需要我講講真相嗎?” “真相就是你隻是一個已經隕落的神靈的神識碎片,冒充其它神靈的名字,好死不死地找上了我!” “真相是你隻是一個為神靈行走於凡間而特意製作的造物,就連意識都是通過你那求生的欲望和‘早已位於地獄’的耐性所後天鑄造的無用之物。” “不是的……”咬牙切齒,但聲音逐漸微弱。 克羅托穿著自己的那套和艾普斯初見時的裝束,她談不上喜歡但是已經被她賦予某種意義的衣服奪門而出。 那陰影中的女聲也隨之無處可尋。 走廊上,兩個穿著睡衣的男人在各自的房門前麵麵相覷。 “你出來乾什麼?”卡米羅·德·肖驚疑道。 “你出來乾什麼?”理查·拉昂滿臉不爽。 “那我不是出來……”兩人異口同聲地解釋道。但二人一看到對方也說了一樣的話,隨即脖子一硬,都不吱聲了。 “兩個大男人居然為了這點小事爭一口氣,真是幼稚。” 在走廊的盡頭,克羅托穿著帶袖長衫和短裙站在那裡,腳上套著包裹著半截小腿的白色短襪。她用小皮鞋踢踏著原地,走廊那一塊滿是皮鞋跟和地板接觸的響動。 “咳咳。”卡米羅·德·肖明顯讓步了,他知道這時候和同伴起爭執不對。雖然他本人沒什麼同伴概念,但這第一次和別人一道同行的感覺還算不錯,所以他為數不多的同理心開始起作用了。 “……”至於理查·拉昂?他表示沉默。 “你們這個時候出來想乾嘛?”克羅托繼續主持大局。 “我找傑米仔有點事。”卡米羅趕緊道。 “我就逛逛,單純睡不著。”見卡米羅回復得那麼果斷,理查也說明了自己的目的。 “那看來我們兩目的一樣啊,王子。” “請別這麼叫我。”卡米羅擺了擺手。 “哦,這樣啊。” “我沒睡,而且門沒鎖。說要找我的那位進來吧。”在走廊入口處,傑米·道恩的房間裡麵,傳來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略顯疲憊但是吐詞還算清晰。 “再!見!”卡米羅向著理查揮了揮手,轉身、微笑著朝傑米·道恩的房間走去。 “呼……”理查·拉昂早已沒了調侃的心情。 墻上的蠟燭已經點燃,長長的陰影拖在理查·拉昂的身後,最後以人形印在墻上——像是條黑色的尾巴。 但是克羅托卻看到了一些危險的東西——那人形似乎在扭曲變化,最後化為了一條龍首和半截龍身的側麵。 西卡羅爾被吵醒了。 被隔壁的爭吵所吵醒。 按理來說,他會一直睡到明天天亮,但是他在獲得那身拳腳武裝之後,身體有些……不正常——他逐漸能聽到別人的心聲了。這份洞察力是沒有踏上超凡之途的他所不可能擁有的。而且被這種無意間聽到的心聲所驚醒,對他來說也是頭一遭。 他在朦朧的夢境和現實的夾縫中聽出了是哪兩位在爭吵。 傑米·道恩和卡米羅·德·肖。 他們本就不睦,這一點西卡羅爾是知道的,但是這次好像比之前在斯卡修特總督府的爭吵還要不理智,還要針鋒相對。 “你是說,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化為烏有?” “是的,傑米仔。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我真的想給你那張寫滿了自大的臉上狠狠地來上兩巴掌!你這個蠢材!” “拉昂粗口*!我就知道你這個沒有一點男子漢氣概的娘炮就隻會推卸責任!我拉昂粗口*的你這個畜生!” “那我就更不能順著你來了,肖的卡米羅!做一個拓本很難嗎?” “那還不是你沒這個實力守住我們的據點?一直在那裡講別人的問題!而且我再說一遍——別用那個名字來說我!我知道我名字是個什麼意思,傑米·道恩。” “夠了!”西卡羅爾在這個時候一把推開門直接沖了進來。 卡米羅·德·肖對西卡羅爾那確實是心裡帶著些許畏懼的,馬上給了還在床上的傑米·道恩一個“你自己看著辦”的眼神就退到了一邊。 傑米·道恩則是馬上下床穿著拖鞋站到了和卡米羅·德·肖對立的另一邊,但是好巧不巧的是三人恰好站成了一個還算正的三角形。 “嗯。”見二人暫時停止了爭吵,西卡羅爾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說你們兩個家夥總算是知道‘責任’這個詞怎麼拚了。但是這還不夠,你們還得知道‘合作’這個詞怎麼拚。我不想乾艾普斯的活,但你們兩個的舉動讓我不得不乾了。” “我……”卡米羅剛想說點什麼,但馬上就被西卡羅爾打斷了。 “別再解釋前因後果了,我們拉卡奇斯審判是講證據的。”留下了這句不知是在揶揄誰,或是在陳述事實的不明所以的話後,西卡羅爾上前,一手一個將二人帶出了房間。 理查·拉昂走到了走廊的盡頭,和克羅托一起開始了他們的“閑逛”。 說是閑逛,其實就是來回踱步。 兩人也不知道聊些什麼,更不知道說些什麼來打開話匣子。理查·拉昂並不了解這位克羅托小姐,更不知道“克羅托”這個名字背後所代指的意義。而克羅托也許知道些許內情但是一言不發。 不過這種尷尬馬上就結束了。 西卡羅爾黑著臉直接沖進了傑米·道恩的房間,過了一會直接一手一個把兩個剛剛不知道交流了些什麼的傑米和卡米羅帶了出來。 五個人就這樣湊齊了。 漫長的沉默……直到…… “有誰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 這句出自傑米·道恩的看似無厘頭,實則有點考慮的引子慢慢將在場的眾人從各自的沉默中解放出來。 “午夜吧。”卡米羅在不知不覺中活成了那個話最多的綠葉,雖說他的氣質和他現在正在做的事完全不相符。但是在理查由於自身心象和了解到真相後的雙重影響導致他變得沉默寡言的如今,卡米羅的這一點點轉變顯得更加可貴。 “具體幾點?”傑米·道恩繼續提問道,“有人知道嗎?” 酒館裡是沒有時鐘的,可能隻有狄俄尼索斯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西卡羅爾向樓下看了一眼,狄俄尼索斯向他點頭致意,酒館裡一個酒客都沒有,但是氣味還算溫熱,沒有徹底冷下來。 (大概就是艾普斯上完晚班回家的那段時間。) “午夜兩點?大概吧。” “嗯,差不多——午夜兩點過一刻鐘。”傑米·道恩取出了一隻全新的表。打開表蓋,時針和分針的指向十分明確,隻有秒針還在一個刻度一個刻度地走著。 西卡羅爾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掏出了那隻他被收養時就停轉的表,上麵的銘文“這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又準備為之付出多少呢?”還是原來的樣子。 翻開表蓋,那上麵的指針最後指向的時間是十點差一刻鐘。早就不轉了,但指針倒是牢靠,這麼多年一直是這個時間。 西卡羅爾和傑米·道恩差不多同時收起手中一好一壞兩個表。 “難得五人湊齊,我們開個會總結一下工作進度怎麼樣?”這種人多的時候就輪到傑米·道恩來主持了。 “我也要來嗎?”克羅托有點驚訝。 “那得看卡米羅的意思。”傑米·道恩看了對麵的卡米羅·德·肖一眼。 “我覺得很有必要。”卡米羅一反常態,神色凝重地說道。 “好吧,那麼……就耗費十幾分鐘,總結一下問題吧。”傑米·道恩停頓了一會,接著說道,“首先第一個問題——西卡羅爾你並不是超凡者,你的力量來自於何處?” “這是你自己的疑問嗎?”西卡羅爾謹慎地提問道。 “是的。” “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聽說你們拉昂神秘學研究十分興盛,法師享有著比大領主還要高等的待遇,堪稱拉昂王族之下的第一等人。” 理查聽聞西卡羅爾這段話臉色明顯有點不好看,西卡羅爾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傑米·道恩示意他繼續。 “他們以踏上超凡之途為恥辱,隻用自身來存儲外界的‘瑪納’來轉化為‘普紐瑪’,並通過自己的魔力運用將刻印回路發展到極致。” “會有代價——那玩意被稱為魔癮。”傑米·道恩插了一句,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經理解了些許有關西卡羅爾超乎常人力量的來由。 “我的力量來由和法師的途徑相似。不過他們吸收的是魔力,也就是‘瑪納’。但我吸收的是‘信仰’,我甚至可以說奧林匹斯神族所有體係內的神靈力量的來源都是眾人的‘信仰’。它存於心,並不流於形。” “信仰?那玩意真的有用嗎?”卡米羅說了一句很符合他風格的話。 “應該說是相信的力量,奧林匹斯諸神手中的法則也不是小孩手中的玩具。信仰之力本身隻是助燃劑。”西卡羅爾解釋道。 “額,那麼別人知道供奉的是你這麼一尊易怒的大神嗎?”卡米羅倒吸一口氣。 “神和人一樣有側麵,真名隻是他的正麵。給予我力量的人可能隻是在祭奠那場僭主奪權中‘喪生’的不幸雙子;也有可能在拉卡奇斯乃至烏爾斯境內膜拜‘太陽’這個概念;更有甚者,在祭拜戰爭之神阿瑞斯時所傳導的暴虐之情也會被神格相似的我所吸收些許。至於真名?會用真名給我傳遞力量的多半隻有幾個人吧。”西卡羅爾解釋到最後笑了笑,但幅度並不大。 “所以你通過這種間接的方式收集了多少信仰之力?”理查突然開口道。 “按《藏書》的境界劃分……天之境中的最高境——凈火天。” 在場的剩下四人都吸了口冷氣。 “也就是你每天吃飯,睡覺再順帶再練練技巧、練練肌肉就可以到凈火天了?”理查·拉昂滿臉難以置信地向西卡羅爾問道。 “額……對啊。進入凈火天已經有幾年了。” “我的天!”理查用兩隻手上上下下狠狠地搓臉,希望有人能告訴他這一切是假的。 可惜沒有。 “再講講你的擔憂吧,卡米羅。”傑米·道恩說道。 “是這樣的——我的法陣沒有留備份,也就是說還原審判之神‘神格’的法陣有可能被敵人進行破壞或者解讀。”卡米羅看了看場上眾人的表情,確定眾人不會一擁而上地痛扁他後,他才繼續說,“解讀不怕,我確信我的法陣足夠繁雜,足夠炫技。但是對方要是使使壞把法陣的邊邊角角的性質搞變了,或是用蠻力把我的心血摧毀一些法陣的基礎模塊……那就不好辦了。” “具體來說就是——要麼我們速戰速決,趁著對手沒有對我的法陣下手或是解讀出來些許信息時就提前就位,把剩下三個法陣布置好再進行傳送儀式。”卡米羅明顯應付不來發言的場麵,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講了第二種情況,“要麼我們直取斯卡修特總督府,把法陣的拓本印一個出來再做打算。” “我選第一種。”西卡羅爾馬上表態。 “我也選第一種,這就是一個失誤引來的禍端。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一次又一次地被過去的選擇絆住了手腳。”理查·拉昂也表態了。 “搶攻嗎?我喜歡。就第一種吧。”傑米·道恩也認同了第一種方案。 “其實我也覺得第一種好一點,這硬闖收益也不高啊……對吧。”見大局已定,卡米羅也打了個哈哈湊到了必贏的那一派中。 “我棄權。”克羅托倒也乾脆。 “好吧……四票投速戰速決,一票棄權。那我們選第一種。” “還有什麼事嗎,諸位?”一個稍顯突兀的“局外”之聲在走道中回響。 “狄俄尼索斯。”西卡羅爾嘆了口氣。他雖然不喜歡有人涉足它的所在地,但畢竟這是別人的場子,別人想怎麼走就怎麼走,而且這不是他們走投無路了才投靠的人家嗎? “別在意,我知道你不喜歡被打擾,但是我隻是過來提個醒——有人要見你們。”隨即,他在西卡羅爾身邊耳語道,“是赫提德蘭小姐。” “等下是叫真名還是這個化名?”西卡羅爾小聲問道。 “真名吧。”狄俄尼索斯正在準備向樓下的那位致意,他並沒有回頭回答西卡羅爾的問題而是邊走邊回答的。等到到了二樓圍欄的邊上時,狄俄尼索斯向下麵戰立等待的女士行了一禮。 “容我介紹……爐灶與家庭女神——赫斯提亞。”狄俄尼索斯戲劇性地向後拉開讓開視野,又麵朝向西卡羅爾他們朝著下行的樓梯將手一伸,“那麼請各位英雄見見這位雪中送炭的女神吧。” “這是哪一出劇目嗎?”西卡羅爾調侃道,他有些開心,也有些恍惚。 “這是現實,西卡羅爾先生。”狄俄尼索斯說道,“請吧?” 她今天很不一樣。 頭巾並未戴得嚴絲合縫,隻是簡單地扣住了衣服。它的末端遮住了肩膀上未被衣衫遮住的裸露肌膚,長發也在身後被其遮掩得差不多了。 身上的普佩羅斯式衣裝白得乾凈無瑕,那一縷縷褶皺在微風中鼓動飄揚,帶起整個裙擺微微飄動。 但她,就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直到她看到了我。 “西卡羅爾,好久不見了。” 我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哦”,然後一言不發地被狄俄尼索斯推到了她身前。 “看來你還是不擅長應付我啊。” “灶神說笑了。”狄俄尼索斯趕緊過來打圓場。 “我要帶他走。”赫斯提亞並不理睬狄俄尼索斯的話,而是將右手伸到了我的麵前,等待著我的答復。 “我,我嗎?”我一時沒有理清楚她想要乾什麼。 “這可不行。”克羅托站了出來,“西卡羅爾是我們團隊裡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而且整個布局都是圍著他來做的。” 赫斯提亞隻是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女神大人,您是要帶西卡羅爾去您的神殿嗎?”不用想也知道,傑米·道恩用了先知的血脈能力成功一窺未來之貌。 “看來希爾特的弟子還是繼承了些許他的遠見的。”赫斯提亞對著克羅托語氣平平地說道。 “嘖。”克羅托挑了個椅子坐下。 “是為了他的那身紮卡兵裝?”傑米·道恩繼續問道。 “也是為了他實力的精進。”赫斯提亞回答道。 “還能精進?”理查·拉昂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完全的神之境界。”赫斯提亞對著傑米·道恩說道,“你看到了這一層嗎?” “沒有,女神大人。”傑米·道恩躬身道。在這個角度,我看到它頭上那層細密的汗珠了。 “我該誇你聰明還是說你知進退呢?”赫斯提亞笑了。 “走吧,西卡羅爾,那把劍我已經帶出來了,你們可真是的……那麼重要的東西都不管不顧。”赫斯提亞接著說道。 “哦!哦。”我坐在椅子上,看著西卡羅爾那手足無措的樣子,有點好笑。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我喃喃道。 “克羅托。”赫斯提亞向我招了招手,“我找你有點話想說。” (又來?!) 我腹誹一句。 上次她找到了附身在我身上的那個自稱為神的家夥狠狠地吵了一架。在那個借我身體一用的(實際上這具身體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由她掌控,但是碰到艾普斯後她就深居簡出了)“神靈”悻悻然退去後,她還跟我這個跟這件事沒什麼關係的宿主約法三章,口氣那叫一個冷淡。 “我們出去談。” “呼……” 門外秋風蕭瑟。我一度已忘卻了現在是秋天,帕爾塞福涅剛剛和母親得墨忒爾離別。 門外明月高懸。永遠和太陽神赫利俄斯交替巡視人間的月神塞勒涅此時是否駕著由兩頭神牛拉動的月之車從空中俯瞰人間?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嗎? 是否正如那個惡毒的附身之神所說——我隻是一個被神靈鑄造的容器,隻為了方便那個和我同名的“克羅托”神——也就是她,行走於世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憐的孩子,還沒品嘗過生活中的種種,就要因為那命運墮入深淵了。”赫斯提亞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 “把我叫出來不會就隻是在這裡說風涼話的吧。”我冷冷地回應,不知為什麼,我對她喜歡不起來。 “你知道嗎?其實我之所以敢在狄俄尼索斯的神殿中出現,是因為他的神位是我讓給他的。” “神殿?神位?你在說些什麼?”連續三個短促但尖銳的問句,這在拉卡奇斯是十分不禮貌的,但我實在不想和她好好說話。 “每個神都有自己的神殿。有的神,比如我的弟弟宙斯,他在凡間的神殿是Libon所設計的,但是這隻是一個存在凡間的建築,而每個神的心中都會有一個真正的‘神殿’作為據點,這也是它們強大的緣由。” “廣受人膜拜的神位有十二個,但這隻是約定俗成的。按理來說應該說奧林匹斯十二神是‘居住在奧林匹斯山上的十二神’。而它們的神位則被賦予了‘主神’之格調。” “而艾普斯的計劃就是放棄自己的神位,將其轉交到西卡羅爾的手中,讓他有主神的量級。而我當時正是因為覺得主神的神位沒有必要才將其轉交給了狄俄尼索斯——我的弟弟宙斯最疼愛的兒子。” “所以說這段話另一個‘我’聽得到嗎?”聽罷赫斯提亞的長篇大論,我問道。 “隻要你不主動向她提起,這在她眼中隻是億萬可能中的其中一絲罷了。”赫斯提亞回答道。 “當然,我想說的是,你其實也有神殿,隻不過在你的心中……它太小了。”赫斯提亞繼續說道。 “具體來說?”我問道。 “每當你被剝奪對身體的主權從‘另一側’醒來的時候,那個‘另一側’就是你的神殿。” “所以說,我的神殿就隻能關關我自己?”我有點生氣。 “不。可以這麼說,織線者克羅托神力無邊,但是單憑她在凡間寥寥無幾的信眾和她本人無念的存在方式,對於神殿的打理和功能的擴充可能實有欠缺。” “織線者——克羅托?”我有點驚愕。這應該是個我很熟悉的名字,但是我隻在西卡羅爾和我的交談中得知一二。 “這說明她把你的記憶抹除了。畢竟對於一個自己滋生的意識,你對她來說有點礙事。” “……” 真的是這樣啊。 雖然早就知道這種可能性是極大的,畢竟身邊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都在說明這一點。 “真是虛假。”我撇了撇嘴,想要盡量裝得漠不關心一點。但那可是我自己啊! 所有在那棵樹下的祈願,向外探索但是總會回到那條河和那棵樹下的無力感。和每天午夜從樹下回到這個世界的欣喜,意外,還有相遇的種種。 (怎麼?覺得虛假了?終於啊,你認清了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個聲音響起,隨後透過腦海傳到了“我”的所在之處——那棵樹下。 潺潺的河流聲在我的耳邊響起。從我聽到那聲音——不,從我動搖的那一刻起。 每一天睜眼,身邊都不是那熟悉但是單調的風景——這是艾普斯先生帶給我的祝福在生效。 每一次微笑,都說明一切都在變好——這是西卡羅爾和我立下的誓言在生效。 但是現在,就連我都不相信我的存在了。 “‘我’於泥濘中誕生。” “‘我’在火焰中新生。” “於虛假的過往中找尋意義……” “不如在當下的分秒中找尋未來。” “即使未來早已無處可尋。” 我知道這一段話的來由。 祭祀盜火者——普羅米修斯的祝詞節選。 聽聞在“命運”還未被命運三女神收納之時,普羅米修斯就察覺到了“命運”的存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並嘗試用各種手段對抗它。 所以繼承了普羅米修斯意誌的“先知”們總在億萬的可能性中尋找“命運”未曾涉足之所。 “世人以其行織網……”我接過話頭。 “吾輩必當理清這世間萬象。”這些已經逝去的先知在這片冥河的源流——黃泉的所在,以他們的智慧救了我一次。 眼前的事物在飛速變化——最終,我站在了這裡,站在了赫斯提亞的麵前。再一次的,不是因為對麵前之人的憐愛和痛惜,隻是單純地——為了自己。 “真是有能耐啊,小小克羅托。”赫斯提亞眸子裡滿是贊賞。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問道。 “你心境裡那片虛妄的冥界我怎麼能窺視呢?”赫斯提亞繼續以她的方式回答我的問題。 “所以剛剛是另一個‘克羅托’?”我問道。 “是的,但她還沒說幾句話就驚呼‘這怎麼可能!’,然後就變成你來主導了。” “是嗎?” “我想說的就是你現在必須掌握這具身體的主動權,不要讓你的另一麵,也就是那位正主出來了。否則按命運女神的作風和管轄範圍,全烏爾斯都得遭殃。當然,也包括我們這些天神。” “好的。”我回應道。 我看向遠方,在這裡,修爾維東陸的東方——太陽從高庭海的那一端露出了它的邊角。 “神的視野怎麼樣?”赫斯提亞說道。 “還不錯。”我回答道。 “長夜將盡。”赫斯提亞感嘆道。 “長夜將盡。”我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