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孽障……” 若要墨奈選出最不願對話的人,一定是老四風濤濤。 和墨奈這下品孤兒不同,老四出自能承歡父母膝下、可與兄弟姐妹同樂的大家庭,本命一朵奇珍白蓮,大道極明朗。 而他卻是個自私、善忍,又無利不起早的性子,太適合這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大道漫漫的仙途了。 也如同一麵鏡子,照著墨奈這那情欲滿滿的修真之途。 “老四!老四!我找你聊事情呢!” 在風濤濤洞府前叫了許久,他才出來:“不好意思師兄,剛才心有所悟,有些遲了。” 是,就你感悟多。 說是議事,其實也是獨角戲。 就在洞口,墨奈慢慢將宗門各人各事,自己心路歷程全講,一副要與風濤濤共拿主意的架勢。 風濤濤就微笑沉默,如塵世中無從寄托的天選。 墨奈推心置腹說道:“老四,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也看不懂老三,我就問一句,你覺得這掌門是你做,還是老三做?” 聽到圖窮匕見的這句,四師弟終於給了反應:“師兄你認為呢?” “我先找你,肯定是意屬你的。老三在這我也這麼說,達者為先,天下至理。” 風濤濤又沉默了,英俊的白臉上經西來的日光映射,在陰影處有了更深的無情。 “師兄,禪宗密宗都有【一天諸界】的說法,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某界,二師兄你做掌門,三師兄負責庶務,我修為最高,自然是宗門戰力,有事我出頭。” 這下輪到墨奈沉默了,老四話中隱隱對師父極為不滿,自己是不好辯的。 風老四繼續說道:“為什麼師父不定掌門,因為怕你頂不住壓力,提前撂挑子,我們都被這老東西算死了。” 喲嗬,這世間還有比你更會撂挑子的?都是受害者,也不好反駁。 “師兄你說了心裡話,我也講兩句。我一心向道。打生打死的事我不喜歡,也不願意乾,這輩子就願閑雲野鶴呆著。” 說一千道一萬,隻聽最後一句,墨奈就明白了,就確定了,心也有些寒意了。 老四壓根就不想做掌門。 有能者居之的話是不錯,可就這麼一個窮破小的宗門,有能者遠之。 師父幾十年的嘔心瀝血,為建宗奔走,喂養三兄弟,誰想建宗之日,竟是分家之時。 師父雖對他最壞,可終身為父的情感縈繞著他,那破袍長須、猥瑣揶揄的形象時在眼前夢中,這時墨奈一肚子憋屈和心酸,如果旁邊沒人,他怕是要哭出聲來。 “四師……老四,我最後問你一句,這掌門你不要就算了,這宗門你也不要了麼?” 墨奈等了一時,等到的還是那句說話:等我築基後再說吧。 他轉身便走,半句話都不多說了。 “老二。老三那邊,你也別指望了,聽我一句勸,師父和我倆在一起時間長,那你想想,我們在聊誰呢?” 他乘飛葫蘆躲到湖上,蕭瑟背影。 兩位師弟是什麼時候變心的呢?師父去世之後?他們有後路了?這湖心島就是我的後路嗎? 想了半夜。 墨奈躺在葫蘆上,水裡飄著蕩著,忽然站起來,叉著腰,對著湖麵破口大罵。 門人離得太遠,隻看到月光下一個人影,在指手畫腳說著什麼。 後有高修飲醉,於席間講了一段幾十年前的趣事,說他過鬼手湖去影垣,聽到湖上一些聲音碎片,好事者錄之。 “我想要退婚那樣的開始,也不做這勞什子掌門……” “我要顆破珠子,不要個破宗門!” “我要這天,再……” “就去他媽的罷!老東西,你不是甩給老子我嗎?那別怪老子了,玩砸了,大家一起去遣家驛養老罷!” 一大清早,墨奈找到燕柒,直奔祥和坊市。 過湖時,墨奈非讓燕柒上他的葫蘆,貼著水麵疾飛,小水珠打在臉上生疼,也很解壓。 飛了大半,他的靈力就不足了,又厚臉皮讓燕柒來操控【墨木葫蘆】。 墨奈指著水麵轉移話題:“湖上要錨定幾艘小舟,往來修士要是氣力不濟,可以在舟上休息,省得次次上島擾民。” 他又補充要放在湖的兩側,插上宗門旗幟賣個好,燕柒點頭,一一應下。 雖說鬼手島離坊市不太遠,也要花兩個多時辰才到,還有十多裡路時,兩人分開前行,以防萬一。 祥和坊市攏共四條街,若說和其他坊市有什麼區別,就是路極寬、房子造得極大。 開辟戰爭的新地,沒別的,就是地多。 靠南端的房屋比較密集,多是買賣原料、符籙,以及法器的商鋪。 坊市往北,是酒樓、客棧,直接和凡人莊子連成一片,可算是大仙坊的縮影。 坊市人確實還不少,其中凡人占了多半。 畢竟哪裡有低階修士,哪裡就是凡人的樂土。 散修很容易辨認,大多因為常在蠻荒出入,衣服簡陋,甚至有人隻遮住要害,其中走路大大咧咧,目露兇光的,就是常常見血的。 墨奈的大胡子,在此地如龍入大海,十足散修模樣,說是坊市呆了二十年也有人信。 街上也有身著製式法袍、行動拘謹的修士,把名宗旺族寫在臉上身上。 墨奈遇見個穿著顏色亮麗的宮裝男修,不禁地想到張吾瀾,又是惡寒又是悲傷。 走了大半條街,才撞見一家鋪子裡坐著凡人,還是個胖子,墨奈趕緊一頭紮了進去。 “仙師您來了?靈花靈草了解一下。” 靠墻的三排深色藥櫃上一個個小抽屜,寫著靈植名目,廳堂中央的布幡上,豎著四個大字:收購靈植。 原來是和自己最沒有關係的靈植小店,他眼珠子亂轉,尋找寒暄措辭。 “呃……這也是賣的麼?”墨奈指著墻角的大桌上,碼著的兩排玉匣。 其實認得,一階下品【靈植玉匣】,也可放蠻獸血肉,估計能存放一兩個月。 “啊,單獨賣的話一枚二階,您要是做長期買賣,可以送一個。”胖子不稱仙師,反而讓墨奈舒服。 “你看我這個怎麼樣?”墨奈掏出一個遞給胖子。 比之店中玉匣,墨奈這個略精致,玉匣周身的符文更復雜。 胖子笑了:“您這話說的……我要是看得懂這個,還看什麼店呀,早打坐悟道去了。” 墨奈與胖子都哈哈笑了。 《式辭卷》裡專有一章,寫草真人對製作符籙、器物的感悟,算木土靈根的專享。 他抱著尋找本命器的想法,試做玉匣,隻費了幾塊玉料,就做了一個,即現在胖子正在把玩的。 盡管與本命無關,墨奈也是開心的,自以為找到了致富門道,卻被師父一言否之。 “一個臀修,扯三丈靈布做褲衩子,不破境,屁股就一直這麼大,還換什麼褲衩子嗎?” 簡而言之,一個低階玉匣可以用到修士築基,沒什麼銷路。 最終,墨奈做的褲衩子,放在【二方儲物袋】深處,成了藏品。 胖子說:“這樣,您要是方便,把玉匣留下,等我家掌櫃回來看看?” 墨奈點頭同意,算是雙方留了交易的口子。 他接著套話,胖子從容應對,能被派來看守小店,確實有點本事,起碼麵對修真者,能一點不怯。 墨奈嘴都說乾了,胖子絕口不問墨奈需求,一副“反正你肯定要說”的姿態。 他隻好掏出二十塊一階靈石,嘩啦啦倒在桌上,“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有沒有護山法陣的消息,這薄禮小哥都收著,算交個朋友。”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這話說的!胖子一邊客氣,一邊把靈石扒拉到櫃臺裡。 收了好處的胖子,仿佛吃了什麼靈果兒,拉著他大侃半個時辰。 “嘿嘿,您別看我店裡冷清,那是沒到靈植長成的旺季,西離川靠著蠻荒最近,就沒有不做靈植生意的修士……” 墨奈出門的時候都感覺身上有汗了:“太能說了這死胖子!” “嗬,一階中品。” 靈植小店裡,胖子拋起玉匣,手指一點,玉匣停在空中,又掏出一枚玉簡貼在額前記錄。 就這一手【物品多控】的熟練程度,起碼練氣後期。 “算了,過幾天再記也行,左右不是什麼有用的離川新人。”胖子看了看墨奈贈的靈石,把玉簡玉匣一並收了起來。 墨奈正在胖子告知的陣盤店鋪裡詢價,價格比引蟾仙坊略低,但好東西還是買不起。 一階上品的【六路小銀光靈陣】,開價六百枚二階,墨奈相中的【拓源法旨離水大陣】,也要四五百,看老板表情,還價太狠會被打出去。 “唉,隻能等交易會了。” 坊市客棧,夜裡,一個黑影溜到墨奈門口,觸動禁製。 墨奈開門,讓燕柒進屋,又開【禁聲】法符,在房內一陣捯飭…… 《我在遂心宗那些年》中有記:真事,為奪大陣,我老祖乾了件慘絕人寰的事,騙人是狗。 “真是造業哦。”墨奈打開房門。 此時他臉上的大胡子刮得乾凈,露出普通相貌,頭發散開披在肩後,【燈霞法袍】用繩子紮了腰身,顯出微微曲線,加上走起路來扭捏些,頗有幾分妖嬈。 他不僅是裝束變了,容貌五官也被燕柒塗抹了花粉胭脂,正所謂略施粉黛,風情萬千。 “看什麼!”墨奈嬌嗔了店夥計一句,對方貼著墻躲遠。 到了街頭,他才有自在,坊市不缺穿亮麗宮裝的男修作伴,所謂我道不孤。 修真界之男風,多數還是天賦、功法所致,旁人覺得外道樂在其中,實則苦中作樂。 如合歡宗、陌道門等大宗,曾聯合發布文告,沉溺於美好世間的修行,亦是苦修。 此時苦修士墨奈,花枝招展走入交易會館,引路的知客眼觀鼻觀地板,引來墨奈非議。 “你怕什麼!怕才是心裡有鬼!”他又嬌嗔。 鑒寶廳裡,奉行身後映出一隻白目豎瞳,正對著一件玉盤法器查看。 有【察寶光】天賦的修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越老越搶手,比【墳頭草】什麼的強了百十倍。 這就是尋到本命器順利同參的好處啊,真是人比人得氣死。 墨奈妒忌的翻一翻白眼。 玉盤與豎瞳一同閃了二十四下,奉行吐出“可”字。 交易會的鑒定隻查真偽,詳細品鑒的話就要另出靈石,傭金倒是和拍賣行一樣,取三個點,隻因沒有擔保,風險大些。 等玉盤散修接過號牌離開,墨奈拿出張吾瀾送的【厚土碑】,翹起蘭花指,憑空緩緩渡了過去。 奉行估計見慣了奇人異事,反正沒正眼看一下墨奈,豎瞳一睜,對著法器看了下去。 小碑閃了十六下,墨奈全程嫵媚纏綿的死盯奉行起,大概有用。 “可。” “哼,不然咧。” 隻要不遇見一味誅邪的劍修,外道身份還是好用的。 墨奈赳赳昂昂走入交易大廳時,近半的椅子都坐了修士,五寸五高的演法石臺上,除一桌一凳,再無裝飾。 他輕哼淺笑,左顧右盼,一個男修一個男修的細細打量,如同品嘗,眼角瞅準燕柒位置,再眨著美目,施施然坐下。 玉盤散修想起身離開,卻碰上一大堆修士從另一扇門湧了進來,吆五喝六的到處找位置,他隻得又重新坐下。 “吵死了呢。”墨奈對玉盤散修說。 玉盤修士翻了個白眼,目光直視,心無雜念。 一聲高唱,鬧哄哄的場間安靜少許。 “喂……喂……各位同道……請安靜啊……交易會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