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忙活了半個月，這靈山終於有了模樣。 　　哪怕簡陋，也成了苔痕階綠，草色簾青的野趣。 　　遂心宗一眾聚在木屋中間的大草棚，分坐一張可容納十八人的超長木桌兩邊，也是墨奈手藝。 　　眾人都穿著儲物袋裡最好的袍子，荷花母女也穿上宋旗買的花衣裳，此時草蟲私鳴、新作的桌椅還散發著木香，兩隻不知道養不養得熟的野豬崽子遠遠嚎叫…… 　　“自我來離川，已過……眾人，滿之，賀之！”墨奈舉杯。 　　“飲勝！” 　　九間房，十個人，家家家具，一旦掌門入金丹，就是名家限量。 　　王凡還發現一眼流向鬼手湖的暗泉，水流清澈甘甜，連下山取水的力氣都省了。 　　他找了些竹子將泉水引出分流，一部分連到廚房邊的水缸，再挖個水塘，在湖裡抓些魚蝦養著，既可以吃，也可以觀賞。 　　另一支泉水，流向即將用竹子搭建的男女浴所，深坑裡嵌滿鵝卵石，燒些熱水就可以泡澡。 　　如今屋外清泉積成的水塘，永遠養著十多條草鯽之類的凡魚，隻是白魚放進去就半死不活，大概是與水質有關。 　　兩個半大小子，到處抓野物，鹽雞臘鴨掛了一麵墻，還有野羊圈、野豬圈，把想來宗門享福的荷花累個半死。 　　作為靈植師的史禾，移種些凡品花草不在話下，九間房花團錦簇，草坪也修建整齊，如同花園。 　　王礫本想露一手製瓦功夫，礙於客卿未到，隻能稍後顯擺。 　　宋旗與王凡的暗鬥未停，雖說是王凡主動滋事，其實也少不了墨奈暗中拱火。 　　“墨奈這個人，內鬥內行，外鬥嘛，哈哈……”曾有匿名修士閑聊時說。 　　酒過三巡，墨奈繼續給門人灌迷魂湯。 　　“四村隻用兩處肥地就行，離宗門又近，最終是幾個村有什麼關係？要再有百姓上島怎麼說？欺負人家新手村的？” 　　“哈哈，不會不會，我們四村的人最是親善。” 　　“咱們花時間把這些巨木伐了，給村裡建最好的房子。我們小門小派，宗門營造就別搞什麼仙家氣魄了，把村子按百年建造才是正事。過幾十年這巨樹不又能長一批出來麼？百年內，各村再出幾個能修行的孩子，你們想想……嘖嘖，不敢想噢。” 　　“掌門胸中丘壑，我等不及也。” 　　不知是不是修真者對“百年”有什麼誤會，隻要墨奈說到這個詞，眾人有飛升般的快樂。 　　起居飲食搞完，後麵的活計，掌門就沒必要以身作則了。 　　遂心宗來鬼手島半個多月，不停有散修來往詢問，他卻還未拜會左右鄰裡。 　　作為鄰居，起碼的禮儀流程是要有的，否則起了齷齪，人家來一句“不打不相識”，隻能吃悶虧。 　　這建議是宋旗提的，不僅預先圈定拜訪對象，拜訪順序也做了規劃，有這個思想、能力，無怪位居七門人之首。 　　隻是宋旗這個人，他怎麼也喜歡不起來，誰讓他最初不看好自己呢？ 　　難怪老三老四不要，掌門真是個人嫌狗棄的位置呀。 　　想東想西，不影響墨奈棄筏登陸，站在湖東岸邊，左近幾個抽旱煙的船夫笑聲驟停，警覺看他，一點不怕。 　　他客氣一笑，坐葫蘆飛遠。 　　說是近鄰，去遊龍幫也要小半天時間，這個入駐西離川不到十年的新門派，名聲不錯，作為四島並立的外海遷居宗門，難得不欺行霸市、不打鄰居主意，故而排在拜訪首位。 　　幫主龍奇士，除了入駐時在祥和坊市曾大肆掃貨，其後異常低調，有消息說他已成就金丹，另一說他破境失敗身死道消。 　　是死是活，無關墨奈的事，他拜自己的山，行自己的禮，這行為既是給遊龍幫看的，也是給西離川那些沒禮貌的小宗門打個樣兒。 　　一路都是深林山澤，並無人煙，遊龍幫來的時日太短，又都是島民，許多良田都還空著。 　　這種情況在修真界很常見。 　　一次開辟戰爭過後，十年分封，二十年遷居，五十年定物價，八十年少殺戮，一百二十年方見和平，恰好是一個練氣修士的壽元。 　　而要人間繁茂，需要歷經三代修士，幾百年光陰。 　　就遂心宗的【鬼手湖島】，凡人想填滿那幾十裡地，也且得花大力氣。 　　蔥蔥鬱鬱的青山綠水過後，已臨近遊龍幫。 　　墨奈又理了理衣冠，檢查下假胡子是否脫落，時間太短，他想要的細長髭須還蓄不起來。 　　到了遊龍幫山門，墨奈收了飛行法器，朗聲拜門。 　　其護山大陣霸道銳氣的金光將靈地包裹，連同陣外的歇客亭，幾座刻意堆砌成盤龍的小石山，都映得金光閃耀。 　　看上去也不怎麼樣啊。 　　墨奈和自家護山大陣作著比較，也就一階上品法陣，估計幾個築基修士拿火屬性法器，打個半天就能破開。 　　“好一座護山大陣！”墨奈高聲贊道，巴望有山門護衛聽見。 　　沒人出來。 　　墨奈乘上【墨木葫蘆】，再拜山門：“近鄰遂心宗特來拜山！” 　　無人應聲。 　　沒聽到練氣修士的吶喊？壓根就瞧不起我堂堂掌門？還是嫌棄我沒提個果籃魚簍？ 　　正胡思亂想，大陣另一頭有修士鉆出來，架了飛劍，朝南飛遠了，大陣開合間，墨奈看到山門裡，幾座稀稀拉拉的樓臺，建得既不整齊也不雄壯。 　　墨奈落回地麵，在高處找了塊頗圓潤的大石，孤零零坐上去，如同山門護法靈獸，盤著腿，邊修煉邊等。 　　熬了整整一天，依舊無人招呼。 　　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所謂拜山，誠意帶到，禮儀做全就好。 　　唯一意外的是，遊龍幫如何會讓外人在自家大陣外麵呆這麼久的。 　　墨奈從大石上下來，正想著拜別措辭，金色小門裡鉆出一人，朝著自己飛來。 　　“來者是遂心宗何人？”練氣後期老者問道。 　　哼，估計就等著我要走才出來的吧。 　　墨奈自報家門，又一陣寒暄，但對方並不因為是掌門親臨而動容，至於進山門喝杯靈茶、吃枚靈果兒這些他設想過的禮節，隻能自嘲癡人說夢。 　　“嗬，我幫向來不見外人，墨道友見諒。” 　　“理解理解，左鄰右裡的，小修又是晚輩，就是串個門打個招呼，有龍管事能出來見一麵，小修心中歡呼雀躍呢。” 　　龍管事解釋說幫主這幾年安心修煉雲雲，果然是外海行事，說話大大咧咧，比拜無登之流真實許多。 　　一番寒暄後，墨奈告辭，也不打算回宗門。 　　剛才錢管事說，遊龍幫的碼頭有船貼著蠻荒影垣的邊緣航行，一路可到湖西岸。 　　遊龍幫的碼頭修得比他家山門氣派。 　　碼頭是極工整的條石鋪砌，長約百丈，大大小小的船隻泊岸，白礬過盡就是一個內港，住滿外海百姓。 　　也有漁民就在船上生活，花花白白的女子衣物晾在乾舷，孩童們演著跳幫白刃，白鷺嘎嘎飛過。 　　墨奈找了凡人詢問，知是錢管事這種大人物指引，立刻有個曬得黢黑的船主，親自將墨奈帶上船去。 　　黑臉船主大概是跑慣了海路的，全程沉默，墨奈塞了靈石也不接。 　　船主隻把墨奈送到二層飛廬的獨立艙室就走，隨後有人送來鬼手湖特產【坷沫鯽】以及幾盤湖鮮，墨奈賞了靈石，不問話、不多事。 　　至於靈魚，他全部吃光，以示尊重，雖說登島這個把月，快膩歪了。 　　他早認出這艘大船正是在鬼手湖捕魚的那種，日日都在湖心停靠許久，不過和錢管事寒暄時，墨奈隻字不敢提。 　　一番折騰，到達湖西岸已是晚間。 　　一陣凡人雞飛狗跳的喧嘩，讓墨奈去了不少猜疑：隻要不是單載他一人就好。 　　湖西靠岸的地方就簡陋許多，和遊龍碼頭天差地別，臨岸的街上就七八家鋪子開著，典型的碼頭集市。 　　“這才是常態。西離川陸地居多，這遊龍幫上下全是海戰本事，不知道百年之後那些船家漁夫，是什麼未來呢？” 　　作為掌門，墨奈不自覺的替別家操了一會兒心，再想起自己一門十餘口還惶惶然，隻得苦笑。 　　拜訪的第二個宗門，鬼手湖西，甄家。 　　《西離川風物誌》有記：兩代經營，甄家家主，甄誌勇，為人極好麵子，處事極是猥瑣，堂堂築基修為，竟背地裡與練氣小修墨奈稱兄道弟、沆瀣一氣，乃西離川一害。 　　甄家領地不同外海修士，去往其山門路上，幾乎處處炊煙。 　　農夫農婦於青青綠綠的田間高聲喊話，老遠都聽的到，時不時一聲犬吠，頑童在哭。 　　這是多少年沒有修士戰亂，才看得到的景象，他心想。 　　離得甄家靈地近些，這些人間百態就換作人跡罕至的山巒深林。 　　甄家山門是一座兼有幻陣的護山奇門，認不出跟腳，但比起【道德金光】閃爍的遊龍幫，虛實不露的功夫就可以勝出了。 　　“近鄰遂心宗墨奈拜山。” 　　“哎呀呀，墨掌門……” 　　竟然沒吃冷遇，且是家主甄誌勇親至迎接。嗯？難道我要遇見一個願意提攜後輩的好人了？ 　　甄誌勇，一個矮黑的精壯漢子，短打裝束，一巴掌寬護心毛，好像做了數年胸口碎大石的營生。 　　太矮太胖，就像個番薯似的。 　　“老墨……我就這麼喊了。遠親不如近鄰，咱哥倆就不搞什麼虛禮啦！你喊我老甄、誌勇都成！” 　　“不敢不敢，甄前輩……” 　　甄誌勇熱情得不行，拉著墨奈袖子介紹山門種種。 　　甄家比照大門戶的模樣，設立了各類長老職位，內、外門弟子一應俱全，幾座靈山環繞的最高峰，就是二階中品靈地所在。 　　“這這這……這簡直是我遂心宗的向往所在啊……” 　　墨奈心下羨慕，嘴上也是發自肺腑的好誇，甄家，與師父回憶的宗門何其相似。 　　擂臺上，那個最不被人看好的少年，奪了第一…… 　　秘境中，那個宗門第一的大師兄，被叫不出名字的少年，暗暗殺了…… 　　遺址裡，群修爭奪上古神器，被修為最低的少年，悄悄摸走…… 　　墨奈曾立誌，長大了也要成為這樣的少年，許多年過去了，找書苑 www.zｈａoshuyuan.com 故事裡仍沒有他。 　　心頭苦澀，還好座上賓的感覺不壞。 　　甄誌勇是一點都不吝嗇，靈茶、靈果兒一盤盤朝桌上放，一旁伺候的婢女也有幾分姿色。 　　“老墨，咱們這是一見如故啊，修真界最重要是什麼？守望相助！” 　　言語上，甄誌勇是一點沒把墨奈當外人，事實上眼前這個麵上無須、五大三粗、作野漢子打扮的修士有點滑頭。 　　問他建宗初創該怎麼做，一無所知，隻緬懷其父一人一劍，做大做強，然後是父蔭子蒙的潑天富貴。 　　總之一句話，父蔭子蒙之後的潑天富貴。 　　問他湖心島如何經營，言無不盡，滔滔不絕，細品之下，全都是似而非。 　　墨奈隻恨自己不走運，遇不到留香火情、且日後可以抄家的大限修士。 　　當然，比之遊龍幫，甄家給的待遇算是頂頂好的了，起碼還有交流以及後續交往。 　　“哈哈，老墨，你就說咱們家這靈果好不好吃吧？”甄誌勇一掀茶蓋，沒頭腦的來了一句。 　　這是送客了。 　　墨奈極是上道，起身向這位奸猾如油的前輩告辭。 　　沒什麼有用的信息，無所謂，兩邊鄰居禮節帶到，足矣。 　　“還請甄前輩留步，由這女婢送我出去就成。” 　　“好說好說，墨掌門，常聯絡啊！”甄家主隻屁股微微翹了下，復又坐下。 　　正說到這，外間闖入一個修士，聽到這兩句話，一把抓住墨奈問道：“你是遂心宗墨奈？正要找你！” 　　墨奈暗道不好，難道是買陣的事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