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是真躲不過了。 師父玉棺送回多時,墨奈從未去看,就連遇見王凡買回的墓石堆,他都繞道走。 師門當初所存修士不少,爭奪掌門之位的大把,師父再是聰慧敏銳,也隻是個練氣修士。 但這個老東西,竟用個人修行發天道誓約,硬生生將掌門位置搶了過來。 墨奈竊以小人之心猜度,師父大半輩子發了瘋的籌劃建宗,說是掌門職責,不如說更為他自己。 不建宗不築基,所以壽元不多的老東西慌了。 而自己呢,不過是建立宗門的必備條件,一如築基丹、傳承功法什麼的。 “這種亂本命,既喜慶又吉祥,你說宗門裡養一個,該多好。” 王院使的話,猶在耳邊。 “魂兮!” “歸兮!” 陳貓貓、何昆兩個小家夥,扯著嗓子在前麵開路,宋旗、王凡、史禾、王礫四人抬著玉棺,向墓園走過來。 這片墓地墨奈並未做什麼改動,赤山白水,暮雲蒼翠,老東西肯定滿意。 墓園周圍還設了白玉護欄,就算外敵攻打來了,看了這圈擺設也會繞開。 說起來,修真界能順利下葬的還真不多,摸走儲物袋,大小火球術伺候是常態。 清風徐徐,葉冠中飛入一隻白鳥,隱在樹蔭。 二十方步的墓穴中,一架玉棺慢慢落下,接著四人又捧了泥土填埋,簡簡單單一個高七尺的小塚,立上石碑,隻“遂心宗眉文騰”六字。 修真界裡的入土為安,沒有凡世的形製祿碣、韻語頌辭,隻為體現一下修真傳承的重要性。 至於轉世或輪回之說,各地各宗各有定論。 萬年以降,或多或少會遇見靈根、本命、樣貌相似的修士,信與不信,隻在修士自己大道。 “魄兮!” “返兮!” 墨奈與門人弟子行大禮,接著是荷花、萬搖脂跪下磕頭,最後賈穀鈺也微微欠身,和眉文騰做了個生死禮數。 禮成之後,陳貓貓何昆還有給墓塚圍磚的事,卻被墨奈喊住:“這事我給你們師祖做吧,你們先去。” 喪葬一事掌門一直逃避,大家是知道的,這時隻彼此交換眼色,就行禮退走。 “師祖誒!”陳貓貓下山時嚎了一嗓子,驚走了白鳥。 終於下葬了,現在是什麼心情呢? 能完成師父的遺囑,心口大石落下,是喜吧;可一想起建宗時自己的種種遭遇,就喪;老三老四把掌門之位像臭牛肉一般扔給了他,是惑…… 而登島後的林林總總了,是亂。 這一切的源頭,不就是你乾的麼師父啊。 “但凡你留個接任遺囑,也不至於!” 見墨奈還在原地發呆,本不願多言的賈穀鈺忍不住說道:“你師父是聰明人。” “哼哼,這老東西奸猾如油,偏偏還自得其樂。生是聰明人,死是伶俐鬼。” 賈穀鈺又道:“你遂心宗建宗一事,什麼最重要?” “呃,靈石?”墨奈歪頭想了想,“活到死?” “我!”賈穀鈺怒道。 “賈老太,咱們這種關係,就沒必要相互吹捧了吧。” 賈穀鈺恨鐵不成鋼地回他:“老身是說客卿最重要。” 客卿?什麼意思? 修士、凡族和靈石,每一樣的重要性都排客卿之前,但這些確實是師父生前安排好的,兩個叛徒不過跑腿罷了。 從這個角度看,以及賈老太登島後的宗門變化,確實重要,可…… “我家老頭子說,如若建宗成功,你必是掌門,我還半信半疑,後來知道你那兩個師弟的情況,就懂了,他倆也算聰明人,但不是做掌門的聰明人。” 墨奈細品賈穀鈺話中意思。 無論洪九指、賈穀鈺,亦或之前談定的曾阿牛,都是經受歷練、經驗豐富的老散修。 一個有能力的客卿,不說在宗門一呼百應,起碼也是絕對助力,有這樣人物做左膀右臂,即便爭奪掌門,想輸都難。 加上傳承《式辭卷》、【正冠】、【墳頭草】……這些證據牢牢鎖定著掌門一職。 試想,如果賈穀鈺是張吾瀾找來的,門人還聽自己的話嗎? 嗯,他們一定會叛變的。 見墨奈眼神清澈,賈穀鈺拍拍小輩肩膀,獨自下山。 之前墨奈一直覺得師父將他收入門中隻是利用,醒悟,過往的不滿憤懣一掃而空不說,反倒多了對師父的愧疚。 再說,他何嘗不知自小被師父養大,寵溺或許沒有,但關愛、教育、責罵、嗬護半分不少。 他心中百感交集,吭哧半天,一口氣鬆懈下來,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師父誒,徒弟這幾年過得苦哇。” 墨奈攤開雙腿,一屁股坐在眉文騰墳邊,熟練的打出【隔音符】,如凡人哭喪般,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啕大哭起來。 “您是不知道我這些時日怎麼過來的呀……”他如同在外遭人欺負的孩子,憋著傷痛眼淚,回家看到大人才敢發泄出來。 “你前腳剛死,老三老四那兩個濃眉大眼的就叛出師門了……” 委屈往事之於墨奈,已是張口就來了。 什麼找客卿被散修辱罵,什麼紅塵迷醉欲作青樓薄幸人,又是執中院被幾千人嘲諷、為買陣隻能扮作外道妖人,還有門人不屑、師弟背叛…… 既是告狀,也算一種傾述。 哭了許久,嚎了多時,縱是修士也沒了精神,他靠著師父的墓碑大喘氣。 “得勒,反正您也到家了,如今就在咱宗門幫我死死盯著,百年之後,徒弟我就在您隔壁刨坑埋了,死後繼續做師徒父子。” 本來淚乾了的,說到這句,墨奈又是鼻子一酸,無聲垂淚起來。 多少時日了,哪怕師父逝世他也沒掉過眼淚,修士麼,講究忘斷。 “你這老東西,死了也不消停,我好歹是掌門身份,平添這些情緒好麼……多的話不說了,我給你這洞府圍一圍,別給泥水沖去了。” 墨奈拿袖子拭著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凈,如同他想報答師父養育之恩,也無從下手,也隻能將墓磚砌好,稍作彌補。 他拿起第一塊墓磚,重重拍在師父墳邊。 忽地神識一閃,腦中出現一副畫麵:藍天白雲之間,隻一座孤塚,近前一株無名荑稗似動非動。 《掌門談話錄》有雲:我先以為是凡心作祟,比如師父顯靈或者鬧鬼,誰家老頭三年才下葬,都想變鬼修算了。 他再轉念一想,咿,這畫麵有點熟啊,隨即按捺激動的心,微微顫顫又拿起一塊墓磚碼了上去。 這次沒有。 “嘿嘿,這一幕再也無法傷害到我了。”十餘年尋獲本命器失敗,已經不痛不癢。 他回憶剛才悲苦、傷心的悲憫,慢慢進入那種無我無他的放鬆,再摸起一口墓磚,“嗡”地一聲,識海中畫麵再現。 一座墳,一株草。 畫麵雖極為短暫,一瞬而過,墨奈仍然激動得熱淚盈眶:你咋才來呢,這多少年了。 墨奈多試幾次,時靈時不靈,這就得去問人了,他跪倒在師父墓前,老老實實告罪。 “托您的福,我好像找著本命器了,這墓圍子我先放在這,將事情問清楚就給您砌起來,您真別生氣,我剛才沒在墳頭蹦……起三尺高,就算對得住您了。” 他抱了一堆墓磚就走。 遂心宗正殿,小幾上茶香四溢,兩排原木桌椅上,隻坐著賈穀鈺、燕柒。 賈穀鈺見多識廣:“這墓磚孕育不夠,所以不靈,你這本命器確實有些奇怪,居然與鬼修、魂器相似,又不盡然。” 墨奈訕訕說道:“咳,應該不是鬼修一路的法器,我……以前試過少許,也不對。” “你可長點心罷,真要能契合鬼物也不要碰!好好活著不行嗎?”賈穀鈺一點麵子不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魔修鬼修一途,世間不容,執中院之建立實為肅清鬼魔外道。 這千百年往往一個魔修,連累親族一片,一個好下場的都沒有。 “知道知道,這墓磚又不是什麼壞東西,老太太你快給我指條明路,起碼給個方向啊,我這都蹉跎多少年了。” “上古至今,許多失靈碎片、一些有年頭的凡物都可以助修士同參,既然你對墓磚有感覺,可以去遣家驛一個地方看看。” 賈穀鈺取了西離川的地圖冊子,西北角上畫了個圈兒:“大致在這個位置,老身五十年前去那邊呆過,你慢慢找罷。” 墨奈盯著那個圈:“這麼大範圍麼?是什麼東西呢?” 賈穀鈺冷笑:“你可以不去。那物件既和你本命相關,我就不能細說了,你去摸一摸悟一悟才知道。” 墨奈遲疑一下,對燕柒說,“這次我就一個人去了,畢竟是撞機緣。” “原本也沒這打算。”燕柒冷冷地說。 墨奈被噎了一回,討好著說,“正好,幫我打理宗門,別等我回了……” “不做。” 賈穀鈺說道:“我登島之前,是王凡給我遞送的消息,你也別怪他。” 墨奈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為背影是宋旗,很是冷落了他,沒想到是王凡這個狗腿子乾的。 “行吧,那勞煩老太太告知宋旗,讓他管下庶務,”墨奈又對燕柒說,“那你做個執法長老,幫我暗中查探門裡作奸犯科、調皮搗蛋之徒。” 這回燕柒默認,賈老太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