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定君仙坊,煉器小院。 “我說喻大匠,我這好好一塊碑劍坯子,你非要加【沉重】、【護罩】的屬性是什麼意思?劍!你懂嗎?我要的是劍!需要你整個番天印,我費那功夫一頓好找?” 墨奈不可一世,手指頭快戳到刀疤糙漢的臉上去了。 糙漢一臉嫌棄:“我去年冒打劍鞘一個,你背著正好,有【盡藏】屬性,給個二階靈石就賣,你要不要?” “你……行吧!我給你三天時間,多一息就把你招牌拆了!”墨奈恨聲。 他一到大仙坊就直奔這裡,與刀疤糙漢軟磨硬泡,想求他將無字碑煉成劍碑,再去搞本劍譜,做個世間最瀟灑的劍仙。 墨奈說的天花亂墜,刀疤糙漢隻一句“大修士來了都辦不到”,讓他斷了做劍修美夢。 之所以說話這麼硬氣,當然是糙漢內侄受了洪九指關照。 墨奈拿出紙質的【天道盟約】,在繁復的文字誓約下麵簽下二人名字。 本命器乃修士最隱秘的法門之一,不受製約的話,後患無窮。 之後墨奈花了小半天時間,與刀疤糙漢仔細說自己天賦靈根,這才出了煉器小屋。 “墨掌門!你的事發了!”一個瘦高個,尖著嗓子說道。 墨奈冷冷一笑,心如篩糠。 “哈哈哈,墨掌門,咱們又見麵了!”呂管事一把摟過墨奈,如親生兄弟一樣親熱。 墨奈被嚇得不輕,所以聲音更大:“哎喲我的呂大管事,好久不見,清減了呀!” 怎麼?我在遣家驛的事沒傳開?這不嘮兩句?刀疤糙漢看見我可是嚇一大跳,差點門都沒敢讓我進。 二人一路走一路瞎聊,談的都是什麼鱉囊、精腎的補氣之功,一句正經話都沒有。 一路聊進呂家賣符籙的鋪子,在後院喝茶,才算說起正事。 呂管事掏出一個玉匣問道:“這玉匣可是墨掌門所製?” 不錯,正是放在祥和坊市的那個玉匣,如何落到呂家手上,問都不消問。 墨奈一笑:“嗬嗬,正是小修手辦。” 呂管事聞言大喜:“哎呀呀,正是有一筆生意要和墨掌門談呢!” 是麼?是多大生意要引我到這?難道我看不出這裡禁製重重?這是買我玉匣還是買我命? 到處都做過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他已寵辱不驚。 “我試過,你這玉匣的【藏鮮】功效,比市麵上賣的多了月餘,要是放特殊靈材,也能多保存七天,就這一樣,便是個營生出處呀。” 哦?是真買賣? 墨奈露出幾分動容:“不是說這東西,修士身上放幾個,能用到死嗎?” 老三原話是,活到死,用到死。 呂管事笑了:“我的好掌門誒……靈獸血肉,最汙玉器,所以玉匣一到二階,價格極貴。既是消耗品,你這玉匣既用一樣的料子,就是利潤啊。” “是哦。”墨奈點點頭,心中暗罵張吾瀾不學無術,差點耽誤了宗門大計。 “所以說墨掌門坐擁金山而不自知,何不在大仙坊開個靈魚小店?你這玉匣多的七天,足夠把【坷沫鯽】運來大仙坊,搞個專賣呢。” 呂管事一通唾沫橫飛,仿佛雙方合作已是板上釘釘。 “那……我這算是做玉匣生意,還是靈魚生意?”墨奈還是有點懵。 “魚與玉,玉與魚,能掙靈石的生意就是好生意,我的墨掌門誒!” 一談到做生意,呂管事眉飛色舞,手指尖尖彈了彈茶杯。 “叮、叮、叮……”持續、緩慢的清脆敲擊聲,聲聲入耳。 來了,墨奈暗道。 大廳一側的墻壁分開,露出高臺上的鷹鉤鼻修士,蒼白、瘦切,一雙深陷的陰魅之眼看著墨奈。 “墨掌門,這便是我家主。”呂管事拉著墨奈見禮。 呂烏語,隻有築基大圓滿的修為,但身後是兩位金丹叔祖,也是西離川了不得的人物。 “最近墨掌門名聲在外啊,這西離川能讓薩家主吃癟的人可不多。”這呂家家主直奔主題。 墨奈略帶哭腔:“呂前輩這麼說就折煞小修了,若是知道找個本命器要鬧這麼大的亂子,說什麼也不敢去的。” 下次還敢。 呂烏語問道:“煩請墨掌門再將當日發生說一次。” 說就說,這套話術演練了半個多月,專為各路人馬量身定做。 再者說,遣家驛人多嘴雜,他四大家的人有什麼問不出?無非看墨奈老不老實。 兩盞茶的老實交代、事無巨細,讓呂烏語很滿意,不停捋須微笑。 “要麼說墨掌門有大氣運呢?遇三金丹能全身而退,還和廉道友有了不錯的交情,壯大宗門指日可待啊。” 呂烏語笑笑。 呂管事在墨奈身後,手指彈弄茶杯,仿佛倒數,蠱惑人心的聲響,聲聲詭譎,點得他神不守舍,心生惱恨。 借著這股勁,墨奈一臉不忿的說:“呂前輩不提還好,您有所不知,一起做事時,我和廉前輩親熱得不行,日日以兄弟相稱,卻想不到這人是個偽君子,晚輩曾三番兩次請他送點保命的東西,每次這書呆子都裝聽不懂,若真有交情,豈可如此待我?” “哦?”呂烏語似笑非笑。 “小修要敢蒙騙呂前輩,此生不築基也罷了,唉!還賭什麼咒,呂前輩請看。” 墨奈拿出【十方儲物袋】,朝地上好一通抖動,窮掌門的身家全掉出來。 靈石有幾枚三階一堆散碎,汙了半邊的【青銀印】、幾個丹藥瓶、一遝子符籙、以及一堆沒來得及清理的雜物。 這堆物件,其中也就八張二階用過的【營造力士】比較惹眼,全是他千辛萬苦的夾帶。 沒事,作為一個新建宗門,掌門身上有幾張營造符籙是很合理的。 呂烏語手指敲擊的節奏慢下來:“哈哈,有沒有可能是廉道友一味苦修,不懂人情世故呢?” “嗨,那廉前輩有個新仆從,不知道多機靈,他書呆子不懂,那茍老修能不懂麼?說起來還是我兩頭斡旋,才有這一對主仆佳話呢。所以小修說這廉前輩,分明是表麵道友、表麵兄弟!” 罵廉理就要真罵,當初不是這書呆子多事問了無字碑,現在墨奈早抱著本命器享福了。 見墨奈越罵越兇,呂烏語神情緩和,也停了彈奏。 “墨掌門不必生氣,俗話說禍福互倚,想他廉理破境入金丹,自以為多大的前景?才意氣風發幾天,也就栽了,所以說小心修行,修要小心,行也要小心,金丹修士又能如何?一樣是別人眼中螻蟻。” 墨奈身體一鬆,俯身稱是,十分受教的諂媚模樣。 “行了,今日湊巧與墨掌門一敘,也是緣分,遂心宗的生意,回去出個章程,與呂峰商量就行。” 這就是吃一棍子給個蘿卜了,不知是好是壞。 呂烏語站起身,嗬!好家夥,這呂家主長得極高,比呂管事還瘦,慘白的臉上沒一絲絲的肉,無血,就純一張骨架子蒙皮。 墨奈嚇得後退三步,倒把呂烏語看得笑還不如不笑的笑了:“我觀墨掌門龍行虎步,周天暢通,怕還是純陽童體吧。” 他渾身哆嗦,但正色:“小修一心大道孜孜不倦,故而三十有五才尋到本命器……古修有雲,修真人的事怎麼能叫童……” 呂烏語乖僻邪謬一笑,當做回應。 行吧,蘸醬油還是紅燒,無所謂了。 還好呂管事真把墨奈當兄弟,出門前提了一嘴:“我家主與廉理同困築基多年,墨掌門見諒。” 起碼解開一個疑團。 墨奈也冒出一身冷汗,要是當初廉理送了他些什麼,今天就不好說了。 出了呂家,墨奈在書局翻了許久,從一本《全不知離川風物誌》中找到應證。 “廉、呂二少年,西離川雙驕,你追我趕數十年,既是棋逢對,也有築基情。自廉妻誕下靈根龍鳳胎,呂落下風……” “還有這一段往事?”墨奈舔濕手指翻書,讀的津津有味。 後麵幾天,他哪裡都不去,就在煉器小屋的大柳樹下,要麼看閑書,要麼修煉。 也不是真不想去,他本要去大酒樓點一桌子菜為自己洗塵的,才走進去就被勸出來了。 那家館子是薩家產業,薩陽不至於這種氣量,但下麵的有心人怎麼做,就不好說了。 等到刀疤糙漢扛著【無字劍碑】過來時,墨奈照舊歪倒在地,嘴角口水直流。 刀疤糙漢將小碑放到墨奈身旁,立刻被這惰怠仙師抱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繼續呼呼大睡。 隻是…… 本命器入懷那一刻,墨奈其實已經醒了。 或在識海,或在夢中:一座孤墳、一株野草,似靜非靜,似動非動。 他感到自己既是野草,也是墓塚,又在參拜,還在旁觀。 這一刻,煉器小院裡的靈氣朝墨奈靠攏,院中彌漫淡淡清香,仿佛看得到若有若無的線條變化。 墨奈不知身在何處,更看不到刀疤糙漢早已喊來了兩名散修鄰居,提了法器守在院外。 在夢裡,墨奈看到曾經的青蔥少年,不覺間荒廢到了中年: 每一天都是白駒過隙,提醒他做牛做馬的悲苦命運; 每一息都是萬馬齊喑,無聲叫囂他大道走到了盡頭; 正所謂,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華過盡,修真咫尺千山墓…… 直到第二天清晨,墨奈淚眼婆娑醒來,在樹下坐直了軀乾說: “我之本命【墳頭草】,可誰家墳頭無野稗?縱使百子千孫,豈能時時看顧?” “我之判詞【活到死】,可世間誰不活到死?多少化神大修,到頭來仍是一場空歡喜?” “今日我與本命,是相遇還是重逢,不好說。我之本命,在大喜大悲和無喜無悲之間,隻因我在世間所見,有一半虛空之物,另一半是虛空之虛。” “我之大道,一半執念,一半修煉,是一半歡喜,一半空歡喜。” 不知多時,一道虛無柵欄消隱,墨奈全身已被汗水打得全濕,淚流滿麵。 相比起性命,本命是多麼的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