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樣清白的兄弟,於午夜修行揭竿而起。 萬人景仰,萬人傳說,雲裡長嘯,大袖飄飄。 在流年的仙夢裡忘卻今宵,操我三尺劍,擊我壯情鼓! 大道啊! 除去羅裳我有傾國的春光,扯來虎皮我是舉鼎的霸王。 ——《虎皮歌,燈霞宗三親傳弟子作》 墨奈急問:“這是誰給你的!?” 陳貓貓族兄見掌門如此,也慌了:“我沒見著……就腦後被砸了一下,還有人在我耳朵邊說話,讓把東西給掌門帶來,不讓我告訴任何人。” 墨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沉著臉賞了他一塊靈石,垂下的右手握成拳,將虎皮死死捏住。 皮毛並非凡物,而來自低階蠻獸【虎皮怪猞】,是當初師父特意買來給他師兄弟三人練手的。 三兄弟打殺怪猞,吃獸肉喝大酒,深夜作歌,天亮擊劍,是最開心快樂的一日。 那時,他們隻是少年。 再見虎皮,墨奈唏噓,也有不安,之前雖日夜詛咒老三老四,到了當下,他也慌了。 “如果是老三,就是被闔水盟趕出來的,別的還好,別是來要債的就行,如果是老四……他媽的最好不要是他。” 直到深夜,一個人影踩著枯焦的樹葉,幽幽從林中走出,輕輕道了一聲。 “師兄。” 是老四。 殘月的殘光,照見的亮處,四師弟風濤濤衣衫襤褸,裸露的臂膀上還纏了裹傷的布條。 風吹過來,墨奈聞見傷口的血腥和藥香。 “老四?你怎麼搞成這樣了啊。” 墨奈呆住了,風度翩翩、仙姿佚貌、我燈霞宗的全部未來,風濤濤,竟然落魄到如同凡乞一般? 他五味雜陳,既不敢相信,又開心,又沮喪,又活該,又擔心。 早該想到的,若是老四築基成功,一朵【白蓮花】早開他臉上了。 隻是不敢想。 《遂心宗晉升內門小考第五》:閱讀下列文段,回答問題。 “建宗元年,行功長老風濤濤之築基機緣,落在離川與蠻荒【霧港】接壤之處,那裡乃十足野地,蠻獸兇狠,鬼氣、霧靄、沼澤極多,少有練氣修士踏足。 “風長老破境的緊要關口,被散修偷襲,爭鬥時引來築基蠻獸,風長老用盡法器、丹符,身負重傷,才堪堪活命。 “籌劃題,如果你是風長老,在兇地破境會提前布置哪些手段? “道心題,築基時會有一息,沖或身死道消,退則茍延殘喘,你怎麼選? “歷練題,試論一個修士的自我修養。” “我恢復了幾分修為才敢現身找你,唉。”風濤濤沮喪垂頭,雙手捧著丹藥小瓶,渾身臟兮兮,如一頭受傷的小獸。 師父給老四的東西最多,把他逼到這個份上,說明當時確實九死一生。 “沒事,你天賦高,又年輕,還有機會,”墨奈勸慰,“那間小室給你留著呢,現在改了暗道,不過我將你築基的消息放出去了,所以暗道更好……” “師兄……我,我想去闔水盟,看看大宗門對我這類資質有沒有好對策。” “哪有什麼良策,不過一而再,再而……” 風濤濤無比黯淡的眼中帶著一絲掙紮光亮,讓他後續的話說不下去。 “罷了!”墨奈一咬牙,掏出一枚閃閃發光的靈石,“這三階靈石你拿著,當作路費,就這,也等於宗門十之三四的資產,法器什麼的你沿路買吧。” 接著墨奈開始幫老四盤算路線,彎彎繞繞畫了草圖,說明勢力關係,再把一遝符籙、乾凈道袍和虎皮卷兒,塞到他懷裡。 “師兄,我今夜就啟程走了。” “嘿嘿,你性子我還不知道麼?孤拐得狠,去到那邊,就帶個話來,別心疼老三靈石知道麼。” 墨奈扶著風濤濤站起來,幫他整理完全不需要整理的破爛袍子。 兩兄弟望著天邊殘月,等待夜深,彼此唏噓。 不過半年,二人身份似乎天旋地轉。 “師兄,我走了。”風濤濤聲音黯淡,不知精氣神什麼時候才修得回來。 看著風濤濤如風中殘柳,墨奈又咬咬牙,遞出一塊陣牌:“老四你記好,這湖心島永遠是你家,我們的家。” “師兄……”風濤濤背對著他,身體止不住的抽動。 修士很少哭,磨礪道心,從斷絕情欲開始。 老四駕著蓮花法器朝著殘月飛去,同時幾聲嘩啦啦,隱有光亮的小東西落地。 “小畜生,你不是說隻剩本命器的麼!”墨奈暗罵。 自私的老四,故意穿得邋遢博同情,多大的人了,還玩小時候的顯才情、扮清高、裝可憐。 他早就看破,不說而已。 風濤濤留下的八枚玉簡,全是燈霞宗傳承功法,其中內功三套,全是道門正宗。 修煉功法有五套,淬體、身法、禦術什麼的,一並放在儲物袋裡,不知多久才能公之於眾。 唉,小畜生哦。 墮紅塵亦死 行大道亦死 我便來了 我精赤膀子來了 兄弟們,若我夠血性 若我是漢子 來 和我結拜 ——《虎皮歌,燈霞宗三親傳弟子作》 老四築基失敗的事,墨奈連賈穀鈺都不敢說,平復了幾日,他才敢現身湖邊觀魚。 “叮!” 又有客到,這次真是吳正、餘升了。 作為頭兩位造訪山門的修士,墨奈將兩個老散修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第一站參觀新建的村落,這時段最是熱鬧。 半年的萬裡奔赴,四村之間交友、接親的都有,到處的串門,你家添了什麼回村後我家也要……村口的鐵匠手藝,村尾的野菜香甜,嘰嘰喳喳一頓,再帶點回去。 得益於墨奈的安排,說是四村,無非十裡地的距離,隻村民還蒙在鼓裡。 墨奈自鳴得意,吳正和餘升的看法卻盡不相同,房子建得太好,一旦宗門壯大,搬到別處,就都浪費了。 結論是墨掌門誌向不大。 當然,麵上是賓主盡歡的。 第二站是山門,又未砸靈石,又沒傳承,連隻品階仙鶴都沒有,客人嘴上誇好,一路盤算,結論是遂心宗很窮,非常窮。 當然,麵上是贊不絕口的。 第三站是靈田,也是雙方最關心的,靈植師的能力,關乎同去蠻荒采摘後的收益。 四塊靈田,【靈參】、【寶芝】是新種下的,才出新芽,【烏精草】過膝,長勢喜人,唯獨兩株【嘆月果】勉勉強強。 結論,史禾是缺乏經驗的一階靈植師,去蠻荒沒必要刻意尋找二階靈草,也可以少擔風險。 當然,麵上是信心十足的。 第四站,是宗門坐著喝茶,餘升等了許久,也未有美婢現身,就一個資歷、年紀比他還老的客卿作陪。 和坊間流傳的不同,遂心宗掌門在自己訴說的遣家驛故事裡,更卑微、更苦情,也更心向大道。 結論,墨奈氣運大於本事。 當然,麵上是拍案叫絕的。 續了兩道新茶,正假裝聽得入神,就到了第五站。 “不好了掌門不好了掌門……”何昆一進來就胡言亂語,“大鱉又來了,吞了咱們一個魚簍。” “哈哈哈哈哈,來得好!”墨奈霍然起身,對兩個老散修一拱手:“來我一趟遂心宗,也沒什麼好招呼的,這就隨我等一同殺鱉去吧!” 結論:狗賊一個! 當然,麵上是慨然應允的。 但真和【丹皮鱉】打起來,兩個散修就知道,墨奈是給他倆送禮來的。 遂心宗上下配合默契,又多兩個練氣大圓滿協助,一隻蠻獸如何在話下? 有驚無險的廝殺,估計每人能拿到十幾枚二階呢。 喊上他倆是賈穀鈺的主意,打聽來的消息再多,也不如鬥法能看心性。 結論是墨奈隨吳正、餘升去蠻荒問題不大。 他二人在蠻荒闖慣了的,什麼時候能打,什麼時候逃命,是看家的本事,謹慎到了膽小的地步。 遂心宗後山的客庭,兩個散修開了【隔音符】,正在討論。 餘升問:“老吳,你怎麼看?” 吳正說道:“如果墨道友一定要去,就得給個保證,生死有命的事,到時不能怨上我們。” “這個自然,我是問這宗門如何?你有意思嗎?”燭火下,餘升顯得更老了。 “我還想再試試,要等不到契機,說不得就要硬闖了,你那邊……” 看吳正臉色,雖是這樣說,真正到了那時候,怕還是不敢的。 餘升嘆口氣:“唉,我也隻能等……這個遂心宗,隻一個胖小子有點前景,其餘的亂本命一碰就碎……隻要哪天被他們騙出【執中令旗】,就是滅頂之災。” “放心,我懂的。” 吳正心道,這老頭,什麼都好,就是想得太多,膽子太小,怕自己丟下他入了墨奈門下。 遂心宗其實算是不錯的棲身之所,掌門有怪本命保命,隻是狡猾了點,看他門人待他,就知他的威望,據說門裡還有個師弟在外築基…… 眼前散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年輕時是他師長,等到自己也過了五十歲,漸漸成了老友,如今餘升盡顯老態,又成了需要照顧的前輩。 修行啊,要怎樣才能乾乾凈凈的行在大道上呢? 燭火,沉默,彼此不可燃。 餘升回首望去,遂心宗大殿燈火通明,定是墨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 遂心宗大殿,掌門墨奈正在訓話。 “一個個都不省心,我是和人簽了天道盟約的,真出了什麼事怎麼說?” “阿昆啊,你故意貼著餘道友,叫人怎麼拽你回來?你是大人了,要懂得明辨是非,真被咬一口怎麼辦,我是沒靈石治你的。” “還有陳貓貓,你這孩子,怎麼也跟著瞎胡鬧?知道大鱉要噴毒液,也不提醒吳正一下?” 宗門的殺鱉演練搞了十幾回,實戰起來還有紕漏,就是門人在暗暗使壞,阻止墨奈去蠻荒了。 出鬼點子的王凡,直挺挺跪在大殿中央,理直氣壯、大義凜然、法不責眾。 “這事就算了,我宗離蠻荒這麼近,不去找點門路像什麼話,我有本命護體……” 賈穀鈺打斷:“哎喲,快別吹你本命了,那玩意兒可以聽,不能用的,好歹等你師弟回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嘿嘿,按老四的尿性,築了基肯定逍遙去了。而且我師弟在外,宗門才安全,真要來搞事,哪能跑了我家築基修士。不用勸,我肯定要去,這是宗門大計。” 修真不是安享晚年。 他扭頭看吳正、餘升住的客庭,黑燈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