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川外史·卷三楔語》:離川南北多歧路,費盡心思,總把好景誤。迭代興亡朝復暮,無甚憑據,流水龍知處。 茍老道著《茍活隻為了講述》寫道:隻一百年,新地如舊,原先那股直爽爽的勁兒,那種人若犯我必誅之的血腥離川不見了,替換它的,自然是主地修士慣常的套路,彼此牽製、掣肘,暗地裡動手,殺人也見血,卻再不知動手的人是誰。 氣喘籲籲,飛葫蘆也不用,【輕身符】一張接一張,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最隱秘的武器扣在手心,早捏出了汗。 像回到了建宗那日,拜無登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像回到了剛出深山,在路邊被散修拽了領口喝罵的時候。 像回到得知自己亂本命,此生大概和大道無緣那一刻。 “原來自己曾嗤笑過的師父是對的,老東西斤斤計較,摳那些勞什子細處,嘮叨著走一步看三步,竟才是如敗絮一般的修真界。” “宿景門內訌分家的事情估計早有念頭,隻是我來離川時日尚淺,隻聽說了遊龍幫主破境失敗的事,估計兩方那時就在各自計劃,終究是龍奇士技高一籌……不,如若他金丹未成,一切休提,所以還是境界決定了命運,智計隻是輔助罷了。” “陳大聲是內應,禿秦炎估計也是,說不定宿景門裡也有叛徒,幾百年的宿怨,分家不如斬草除根吧。” “是誰在算計我家呢?拜無登?這人在我建宗後銷聲匿跡了一般,若不是灰溜溜回了外海,就是躲躲起來伺機而動,我家這湖裡到底有什麼秘密值得他和我搶靈地呢?” “如果不是拜無登,還有誰?” “啊,我好想做一個無牽無掛的冷麵人啊,走到哪修行到哪,此生絕不惹事,但也不怕事,隻愛一個道侶,有二三紅顏,哪裡像現在,如此多牽掛,如此多閑事惡事阻礙大道……” 胡思亂想,人已快翻過一座大山,幾個獵戶正在在兩根樹之間安放某種絲線類的陷阱,見到有仙師忽然跑過,嚇得雙手高舉,幾枚黃銅指環滾到雜草中。 墨奈懶理雜事,翻過這座山,再穿過一座雜樹林,也就是賈穀鈺定計布陣的無名山穀隘口。 踩過滋嘎作響的枯枝敗葉,拂開遮了眼的黃藤,穿過密林,眼前忽然的開闊,遠處目力的盡頭:自家烏龜殼子一般的【玄武穿石陣】一陣陣的抖動,正是被人攻打的時候。 墨奈眼眶一紅,就要沖出去,恰好褲腿被刺龍柏的枝丫倒刺勾了一下,冷靜下來。 “我這樣不明就裡的沖出去,要有人埋伏攔截,十死無生。” 遠處的石頭法陣隔幾息就閃爍一下,沒什麼節奏,大概蓄力,攻擊,再蓄力再攻擊,不懈餘力,但以他對自家法陣的了解,起碼還能支撐一會兒。 他蹲下來,深呼吸,開始思考接下來可能會遇見的局麵。 不多時,他拿出一錠金子,在掌心揉成金粉,燒一點草木灰,黑黃黑黃的粉末全抹在臉上,最後換了套普通的道袍,將邵家老仆的藍珠子符寶塞進領口,朝著無名山穀行去。 跑起來,喘起來,呼呼哧哧。 演起來,扮起來,慌慌張張。 大步跨過明溪,大步踩過紫荊,一個臟兮兮的低階修士在修真界狂奔、在世間狂奔,褲子都被勾破了幾個洞,鞋也掉了一隻。 還未接近大陣,就看到兩個築基修士鬥法,一個使鐧,五色的霞光炫目,另一個手托寶瓶,時不時將一道即將擊中他的銳芒收入瓶中。 他遠遠就在喊:“住手!二位高修請住手!” 兩個築基修士,哪能被一個練氣小廝給喝止,一道半月形的氣勁劈出,被一尊瓶子攔住,乒的一聲,瓶碎,芒盡。 “住手!你們不要再打了……” 他走到近前,單膝跪地:“小修宿景門宿可齊,特來通報!” 這句話一說,持鐧修士訝異了,率先退出戰圈,橫鐧身前驚異的問到:“宿景門?那遊……” 話說半句,跪地的練氣修士一抬頭,一道藍芒極快的從他胸口飛出,沒等持鐧修士細想,藍芒已他身前,持鐧修士畢竟築基,還有時間攔一攔,鐧身華光乍現,體外的護盾護罩類法術也漸漸撐開成型。 可是沒用,無論法器還是道術,都被這道無聲無息的藍光消融一般,啪的擊在他的胸口打了個對穿。 “啊!”持鐧修士吐出一口精血,飛起來,把手裡【五彩泛霞鐧】瘋狂舞動,幾記霞光沒頭沒腦的刮出來,隻打了幾塊石頭幾株野草。 墨奈趴在地上,頭幾乎埋進了土裡,還是吳正過去親自把他攙扶起來。 “呼!呼!呸!呸!大家沒事吧!” “沒事,那法陣估計還能再撐一會,我有意把這廝引開,他也有此意,隻是到了這裡,他再不肯走了,隻好邊打邊等掌門過來。” 吳正說的是不是實話,不重要,作為築基修士一對一,他想逃跑對方是攔不住的,既還在鬥法,墨奈隻會感激。 如若陣破了,宋旗或燕柒沒有使用執中令旗,墨奈也不來,那說不得吳正就得回宗收拾行李。 遂心宗掌門吐出幾口沙子,快速將遊龍山那邊情況一講,吳正就理解了墨奈剛才的用意:遊龍幫黃雀在後,是穩贏的局麵,這夥散修截殺隨心中,肯定也是知情的,反倒是扮成宿景門修士,才會令對方錯愕一時。 “既然龍管事提醒過掌門,那這幫散修出手就不是他家的意思,我看掌門剛才那招極妙,故技重施也無不可,隻是我對喬裝打扮一道不甚精通,掌門何以教我……” 這樣啊…… 兩個修士腦袋湊在一起,極快的商議起來。 “諸位請住手!我乃宿景門宿可齊,有要事與各位通報!” 話音未落,從半空中半跳半跌下來一個練氣修士,麵色黑黃黑黃的,不住的喘氣。 玉瓶法器上的吳正開了築基靈壓,直接將七八個圍攻【玄武穿石陣】的練氣散修逼停。 領頭的八字胡築基修士單手舉著短槊,也是楞了楞,但還是打了下去,再才收手,十分警惕的退出十丈。 “我家瓊道兄人呢?” 走下玉瓶法器上的吳正含笑說道:“放心,你家道兄無礙,一切由這位宿修士來說吧。” 墨奈仍舊單膝跪地:“我老祖早就疑心遊龍幫有詐,反正已騙出他家執中令旗,故而我老祖將計就計,暗中請來援手,哪知那外海的龍奇士隻是才入金丹,鬥法卻十分厲害,不慎讓他走脫了,老祖擔心局麵失控,所以喊我等趕緊過來通報一聲。” 短槊修士既是趁亂來滅遂心宗,肯定知道宿景門與遊龍幫的事情,但龍奇士是否成就金丹,他是不知情的。 所以短槊修士問了第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龍幫主入金丹了?” “是。一條青龍,或青蛟,小修修為低下,辨不出。” 第二個問題:“我找這幫散修討個公道,和你們宿景門、遊龍幫的恩怨,有什麼乾係?” “嗨!我老祖說,遂心宗掌門是我宿景門請去做見證的,如若全殺了也還罷了,可墨掌門也把執中令旗用了,前輩若這邊打出事故,我宗門也要一同擔責的,唉……” 吳正接過話:“剛剛宿景門這位道友已將執中令旗拿出,所以你家單道友才與我罷鬥,如今正去遊龍幫探聽虛實,稍事休息便知。” 短槊修士冷哼一聲:“嗬嗬,你說你的漂亮話,我乾我的行俠仗義,不見我瓊道兄,說什麼都白搭。” 說過這話,短槊修士又要動手,吳正手一動,一桿殘破的紫旗拿在手中,紫是不再紫了,旗幟也不光鮮亮麗,三分顏色六分破敗。 短槊修士看著淡紫色的旗子,還是半信半疑,吳正有些急了:“單道友,萬萬不可,你要打死打傷,我一家老小都有大麻煩!我我都是受雇,那人是不是姓……” 話說到這,場間無風勝有風,隻是陰寒了些,又看到吳正臉色白得嚇人,雙目血紅,正沉著雙肩,仿佛頂著千萬斤的枷鎖似的。 “【天道盟約】?”短槊修士有些動容。 西離川的散修出來殺人滋事,多數受雇於人,又擔心被人抓出問出來,所以既有專門的中人,也要立一個簡單的天道盟約。 吳正心急火燎,差一點透露信息,他這模樣正是天道反噬! 吳正擺擺手,將旗慢慢朝對方渡過去,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還是道友自行查驗吧,我……” 眼見這旗迎風招展,吳正也是感慨,當日正是著了這【偽·執中旗】的道兒,才有後來餘升長逝、自己卻意外破境的後續。 如今,又要靠這假旗和當時受雇的誓約再次做局,真可謂,死生開闔眼,禍福翻覆手。 另一頭,墨奈心道,就看你見沒見過世麵了,同時嚼碎舌下的小半顆丹藥,喉結一動,頓時滿臉紫漲起來。 短槊修士看著殘破紫旗慢慢飛近,同時還要防備吳正偷襲,忽聽有人呃呃呃了幾聲,聲音不大,卻顯得十分痛苦,再是聽到那宿景門修士聲嘶力竭的低吼:“怎麼……怎麼會搞成這樣?老祖,原來您是這樣的……” 嗯?事情還有反轉?短槊修士不得不扭頭看下了。 墨奈雙膝跪地,一張臉紫黑紫黑,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就指著遊龍幫方向,從手指尖兒到整個身軀,都不停顫動,顯是中了某種毒。 就是這一剎那,紫旗要到未到,一束藍芒速度極快的從吳正胸口激射而出,轉眼就氣勢洶洶的到了短槊修士麵前。 和持刀修士不同,短槊修士被墨奈、餘升二人一騙再騙,再起防禦已是遲了。 再說吳正、墨奈早知這藍珠子符寶專破防禦,當日他倆是靠著四處逃竄不給少年老仆再次運功出手的機會才躲過一劫。 隻聽“噗”的一聲,照舊是藍芒穿胸而過,還有餘力的飛出十數丈才消逝不見,而短槊修士滿臉的不置信,軟趴趴倒在地上。 吳正胸口窸窸窣窣幾聲,掛在胸口的藍珠符寶成了一粒粒極細的飛灰,盡數被吳正接在掌心,放回儲物袋。 短槊修士才死,墨奈已忍著腹中劇痛,大喝了一聲:“出陣殺敵!不可走了一個!!” 符寶既被人看到,就隻有斬盡殺絕這一條路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乾練氣散修已被這翻來倒去的陣仗搞的不知所雲,直到短槊修士倒地,他們才知大事不妙,倉皇的四散而逃。 【玄武穿石陣】收,現出遂心宗眾修士,都是麵色蒼白,剛才輸送靈力維持法陣,已然強弩之末。 還好墨奈、吳正及時趕到,賈穀鈺令眾人休息,獨自支撐法陣,其他人才有不多的喘息機會。 如今兩個築基散修死了,麵前隻一群喪家之犬,眾人不顧靈力未復,都提了法器殺將出去,隻留賈穀鈺歪倒在地,卻還知道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吳正飛得快,殺了兩個之後,就隻拿玉瓶阻斷剩餘散修去路,讓眾門人圍攏捕殺。 墨奈又吞了顆解毒丹藥,半爬半滾的滑到賈穀鈺身邊問:“老太太您沒事兒罷?” 賈穀鈺閉著眼,表情難得的痛苦:“你有這膀子力氣說話,還不趕緊的去殺敵?你隻是中毒,靈力卻是最充裕的。” “哦,合著中毒不是受傷是吧?”墨奈還是躺著不動,直到十幾息之後,丹丸化了些,才站得起來,再托了自己兩個番天印法器,咬著牙說:“受死吧!” 墨奈才走,賈穀鈺就坐起身子,朝嘴裡丟幾顆丹藥:“哎喲,我這是入的什麼山門,一天天,盡是破事兒。” 說歸說,她擔心出去殺敵的孩子們出,還是取來【玄武穿石陣】的陣樞,渡入僅存的靈力激活,一旦誰受了傷,還能第一時間退入陣中。 她老眼朝陣外看了看,鬆了口氣,嘴角也微微翹起。 “給老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