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後事,悲鳥北遊何時還(1 / 1)

餘下史 兀那小修 8606 字 8個月前

《遂心舊事》,佚名著:夏天過去,秋天過去,冬天又來,靈田荒了種,種了收,可我山門第一位靈植師卻一去不還,與之一同消逝的,還有田邊的恩愛,也再沒有人往靈田那裡端茶送水了。有時隨長老去蠻荒,看見一株【大根草】,會心一笑,心中一悲,往事重臨我的心頭……   山門危機之時,如何能放人進來呢?墨奈不自覺埋怨了史禾一句,反手又給了自己一嘴巴。   說什麼都晚了。   吳正帶了王礫、王凡和宋旗去巡查山門,以防封家繼續生事,雖說兩頭偷襲不成,對方應該看看風向,暫時罷手。   墨奈又回到了陳貓貓身邊,此時史禾身上已蓋了白布,一枝小黃花擱在他胸口,大概是四村那邊的風俗。   陳貓貓已經緩過來,斷斷續續把事情前因後果講了。   封丹師借築基契機落在鬼手湖上,請史禾一同巡視,順便講講修行經歷,一路走過卻一無所獲,失望之下,就說去看看靈田裡即將成熟的【嘆月果】。   史禾拗不過這即將築基的修士,而且這一年多他從對方身上收獲頗多,山門裡又暗藏了一隻二階蠻獸,也就大方請他入內,並喊陳貓貓一同過來。   誰知就在靈田那棵老樹的拐彎處,封丹師出手偷襲修為更高的陳貓貓,卻被史禾瞥見,替陳貓貓挨了這致命一擊,陳貓貓邊打邊跑,喊來【赤癍熊】和他鬥了起來。   別說隻是封丹師煉氣大圓滿,就算築了基,他一個煉丹的修士,哪能是【赤癍熊】的對手,如若不是那憨貨沒什麼靈智,怕幾招就把封丹師打死了。   “嗚嗚嗚,如若不是救我,史大哥是死不了的,嗚嗚嗚……”陳貓貓手裡還抓著那個油紙包不放,哭得抽了起來。   “貓貓,你手裡拿的什麼?”   還是哭。   賈穀鈺解釋說,這油紙包裡是史禾妻子做的肉餅,特意帶給陳貓貓吃的,就在靈田的古樹下給他,也是那個時候,封丹師趁機出手。   山門外,遊龍幫謀算宿景門,蟄伏三年,還不不惜用了執中令旗。   山門裡,自封丹師第一次過來報信算起,窺探遂心宗怕也有兩年之久了。   “封榮!”墨奈氣悶無法發泄,喝一聲“我必滅你家!!!”   吳正是最冷靜的,但他不如賈穀鈺和墨奈的關係,隻好對老太太使個眼色。   賈穀鈺說道:“要滅也不是當下的事,你什麼境界?人家什麼身份?先把眼前事料理好,你是掌門,大小事情都要聽你吩咐,我就問你,史家娘子那邊該怎麼辦?”   說到這個,墨奈喪氣了,凡宗門有要事,均會敲響警鐘,讓山門裡的凡人呆在房立,修士哪怕攻上山來都不會濫殺,是以史家娘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懷著身孕,這時候能說麼?”   墨奈才發問,就明白賈穀鈺的意思了。   瞞著,史禾下葬就成問題。   說了,沒準兒連肚子裡的孩兒一起,一屍兩命,雖說修士有的是辦法,可悲痛之下,什麼事都不好說。   宋旗回道:“我那堂妹,看似柔弱,其實骨子裡堅韌,當初……當初與史師弟成親,是她先找的史家,就在大仙坊下船後,隻是不知道史老族長做事那麼絕……”   墨奈這才清楚當時原委,恨聲道:“這等事你怎麼不些早說?”   宋旗苦笑道:“唉,這事我怎麼好講呢,我那妹子……”   是啊,怎麼說?   說那看似柔弱的美人沒看中王凡,選了史禾?中間宋旗出沒出主意另說,婦道人家如此主動,怎麼好四處張揚,也隻有史禾和他家老族長一道背鍋。   又想起,史禾本有一張【遁木盾】,被自己帶到蠻荒借給吳正逃命,被老仆少年擊碎了,之後自己拿了二階道袍換給他了事。   “若是我去仙坊給他再買個禦盾,怕今天也出不了這禍事……”墨奈喃喃道。   賈穀鈺嘆道:“這封家狗賊蓄謀已久,出手必是致命的,他又是替貓貓擋災,哪裡騰得出手自保?在修真界爾虞我詐,宗門精銳在外,他敢放人進來,這禍事已是注定。”   墨奈還在自責:“要是我平時待他再好點,多想著他,今天出門前多嘮叨幾句,也不至於如此,史師弟啊,是我的錯……我的錯”   聲音哽咽後,他顧及門人感受,親手抱了史禾屍體,慢慢朝著墓地走去。   看到掌門失魂落魄,眾人也沒了主意,吳正這時說:“封家估計知道兩邊失手,若還要圖謀什麼,也就在這時,我去山頂守著陣樞。”   吳正若這時趁墨奈心思渙散,開始指揮眾人,事後再譴責幾句,說不得遂心宗的大權也就旁落,隻是這吳正不僅不爭不搶,還知道避險,就讓賈穀鈺不得不按咱墨奈了。   當初那個引蟾大仙坊的練氣慫貨,打蠻荒拐了頭熊,護住了山門不失,弄個築基前輩回來,還賊老實,真是有些氣運。   賈穀鈺跺了下沉香龍頭拐,使眼色讓燕柒看好墨奈,自己再開始吩咐各種事,按下不表。   “魂兮!嗚昂昂昂……”   “歸兮!嗚昂昂昂……”   仍是何昆、陳貓貓兩個頭裡喊喪,喊一句哭三句,十分悲痛,比老祖師眉文騰死的時候難過多了。   兩個半大小子,長了三年,吃得好睡得穩,十七八歲的青年個頭,一個憨敦喜慶,一個白臉兒瘦切,在墓園裡再哭喪,頗有物是人非的味道。   宋旗一人打頭抬棺,王礫、王凡跟在後頭,往昔第四個抬棺人,如今躺在玉棺裡。   喪事之前,隻王凡出過山門,且隻是過湖送了靈魚就回轉,就為了請甄家代買這口玉棺,同時披麻戴孝的知會一聲:我家出事了。   墨奈恨封家,連同呂家和甄誌勇也一同帶上了。   隻是恨也沒有辦法,王凡還要向甄家道歉和請假。   可如果秦炎那幫散修來過之後,呂家派人打個招呼,不至於;如果甄誌勇能來一趟、問一聲、扯扯皮,不至於。   所以恨又如何,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遊龍幫被窺視三年,若龍奇士不成金丹,那日的戰事怕就要反過來了。   可還是恨!可恨!   盛夏的清晨,島上早早的升起了太陽,墓園四周幾棵高大、繁茂的巨木遮陰,樹影、斑駁的光,墓園旁的水塘耀眼。   幾隻鳥在水麵輕點一下飛過,在空中盤旋幾圈,復又如此來。   這是萬物最莽的季節啊,之後就是秋收,就是月圓之夜,就是【嘆月果】收獲的時辰。   可史禾看不到那一天了。   “魄兮!嗚昂昂昂……”   “返兮!嗚昂昂昂……”   兩個年輕人打著幡兒走在前頭,史家娘子懷著身孕,眼中盡是淚,默默滴落,她身邊是黃欣、荷花,攙著扶著。   史家也來了幾個兄弟,舉著招魂幡,撒著紙錢兒,臉色都不怎麼好,神情沮喪的那種。   老史族長教出來的孩子,心眼子都不少。   史家的青壯年,之前就在四村點耀武揚威,尾巴翹在天上飛,如今家族裡的頂梁柱倒下,說不得也要變變天。   還好史禾是為宗門赴湯蹈火而死,陳家村的修士還欠了份大恩情……史家幾兄弟偷偷瞄了瞄自家侄兒——   兩歲的史禾長女被賈穀鈺抱在懷裡哄著,孩子也是乖巧,瞪大了清亮的雙眼到處看,還不哭。   如果這孩子能登仙……   可不能讓史家娘子再嫁……   墨奈不知史家兄弟這些小心思,猶沉浸在回憶中。   在史禾家院子通報死訊時,史家娘子身子晃了晃,但又自己站穩了,淒婉笑笑說:“成婚後他吹噓,說靈植師要死,有人是宗門最後一個,若對方不是來滅門的,改換門庭也是種地。”   這話要是之前聽到,就算不治史禾的罪,也算是把墨奈得罪死了。   可史禾是為救貓貓而死。   為什麼救,很簡單,陳貓貓未滿十八歲就到了練氣九層,是宗門裡天賦最好的,史禾在那生死存亡的一瞬做的選擇,當是從心出發。   所以史禾當時隻會是和妻子開玩笑,讓她少擔心。   當時史家娘子還說:“他那個性子我過往就知道,爺爺教壞的,慣愛耍些小手段,老祖師還在時,他就老偷瞄我,才多大呀,又不敢說、不敢看,十分好笑……”   她哭了一陣,大口吸氣後緩了過來:“可我從荷花嫂子那裡聽了不少事,有爺孫兩個靈植師改換門庭,最終孫子留下來,爺爺在外頭死的不知所蹤,可見修仙這事,生死哪憑身份?全憑命數罷了。”   說是為了孩子,盡量克製,可說著說著還是暈了過去,藏在一旁的燕柒趕緊扶住將她送去賈穀鈺那裡。   ……   玉棺已放進挖好的土坑,一旁略靠前的位置,就是史老族長的墳墓,這一對爺孫終於又能湊在一塊兒,為宗門內務的一點蠅頭小利竊竊私語了。   還活著的,都是親得不能再親的,也不用鏟子,大家七手八腳將土推進墳墓裡,再拿手拍得緊實。   阡尋在抽她的煙鍋子,冷眼看眾人勞作,不時吐口白煙,沒什麼感觸似的,美人兒似的萬搖脂隨她站著,時不時說幾句話,卻得不到回應。   萬搖脂很怕阡尋,但作為同齡的女孩,漸漸明白男女有別,現在最喜歡跟在這個大師姐後頭。   餘升未入遂心宗,無法葬在山門裡,最後由阡尋做主,把他骨灰揚在鬼手湖上,再在四村的墓園裡,尋了個好地方葬了衣冠作塚。   墨奈暗道:“想起來,當時就應該讓餘升葬在這,起碼這虎丫頭比現在養得熟一點吧。”   燕柒也站得遠遠的,可墨奈現在有點了解她了,麵冷心微熱,挺好,多數時間能冷靜辦事,史禾剛死的時候,他吵吵嚷嚷要去報仇,隻燕柒提著法器跟在他後麵,就這一手馬上讓他冷靜下來。   這女子,作副手是挺好的,隻是吧,這般性子,嫁給誰好呢?   吳正築基後,他想過把燕柒塞過去讓吳正安心——一旦邵家的事鬧大了,燕柒可以離宗去找舒海,吳正要是她夫君,就後顧無憂了。   後來又為什麼打消了這個念頭呢?   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   安葬完了史禾,悲傷的情緒卻難輕易消解。   史家兄弟被宋旗送了出去,史宋氏坐倒在史禾墳邊,將黃土裡的小石礫挑出來。   陳貓貓還很呆,手裡還抓著那個油紙包,大概一兩天沒吃東西,十分餓,他徑直走到池塘邊,把油紙包一丟,直接跳到湖裡。   須臾後,他逮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黑魚上岸,接著又潛下去,又是兩頭大黑蚌……   何昆見狀,卷了褲腿就在岸邊摸索,不一會兒就摸了一大把田螺,全甩在岸邊……   王凡笑了笑,從儲物袋掏造飯的器具,卻是因為在山門呆的太久,往日這些隨身的行頭早就丟棄,最終隻摸出一口鍋,幾個精美的盤子。   王凡癡笑了笑:“嗨,過去我和老史兜裡,盡是這些……”   這話頭被剛轉回來的宋旗接過來:“哪止這些,褥子枕頭你們也不缺啊。”   荷花聽了這話,爽朗大笑,史禾夫人聽不懂,她就筒了對方耳朵,一陣密語,聽得宋美人眼睛瞇了起來。   這時墨奈嘿嘿一笑,道袍裡變出餘升儲物袋,裡麵什麼都有。   賈穀鈺咳嗽幾聲,各家媳婦連同荷花,紛紛挽了袖子過來幫忙,就在墓地和池塘交界的地方生火、燒水,阡尋看了有趣,一腳把何昆蹬到水裡,自己占了他的地盤摸起來。   不久後,炊煙漸散,白嫩的蚌蛤肉挑出來抄了一大盤,帶殼的螺螄最多,足足三大碗,餘升秘製的烤魚,墨奈也烹了幾條,再有島上的野味、熏肉、青蔬……   “就坐在這裡吃!”   賈穀鈺指著墓地中央的一塊地下令,眾人一看,那裡正是掌門大人給他自己預定好的墓地——老祖師眉文騰的後麵、大師兄的衣冠塚旁邊。   “嗬!你個老太婆是會選位置的哈!”墨奈率先坐了過去。   “得嘞!”總是王凡知情知趣,陪著掌門,又拍拍身邊,讓他兩個美妾過來。   青青草地,搖搖野花,席地而坐,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起來,也講與史禾有關的趣事。   “我那師弟,打小心眼子就多,我記得第一次見他,跟我哭窮,硬從我這裡順走了一個二方的儲物袋,轉手就給阿昆了,我心想,這什麼玩意兒真的是……”   “他史家那個老爺子也不是好東西,我隨老恩師去他們村,就在他家門口喊,史禾!史禾!出來陪我頑!那老頭!拄拐出來說他不在,說的特別慈祥,我就信了,一扭頭,後院走出個泥巴孩子,不停朝我眨眼……”   史家娘子靜靜聽著,眼眶濕潤,懷裡的小丫頭睡著了,肚子裡的孩子似也睡著了,眾人有說有笑,仿佛史禾隻是出了趟遠門。   唯獨陳貓貓,湖裡忙活最久,撈出來的東西最多,此時卻蹲在史禾墓碑前,燒過幾刀紙錢,再打開油紙包,把那兩個早就沒了賣相的肉油餅捧起來,大口大口在吃。   印子錢的黑灰燼被風帶著飛起來,四處飄旋,落在一旁黃色的土地上。   眾人知道他心裡難過,又有點憨倔,不好勸,隻荷花走過去,摸摸陳貓貓的腦袋,說道:“史仙師,你在那邊吃好玩好嗬,我們幫你看著貓貓兒。”   陳貓貓嘴角吃得出油,傻乎乎說:“史大哥會看著我的。”   往生麼?墨奈朝荷花看了一眼。   若真有,就好了,說不得老東西就在我邊上看著,罵著我聽不見的臟話。   可如果按凡世所說,有往生,這些散在世間的亡靈在看什麼呢?   看我們一步步走向墳墓麼?那日送師父下葬,我們這些徒弟,有誰想過我們中間誰會死去麼?   賈老太太點醒我說,男女之事,也應在大道之中,生死更是如此。   修士所謂的清心寡欲,哪裡得見呢?   且看薩陽,西離川第一家族,該吞並就吞並,該低頭就低頭。   廉理那樣的苦修士又如何?   “我自春日登島已近三年,出山忙活建宗則是六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個深山修行時自以為滿腹心事的少年,早被仙坊和西離川的春雨下得膽寒了,也曾盼著自家活得富貴,或羞臊的找個孤山,在孤寂中嘗嘗永生大道的滋味……”   “盛夏就惜,深秋就貪,剛和這些門人相遇的時候,我是什麼光景?不過三年啊,這麼多故事,這麼多生死照看,回想起出山時的自己,像極了一個少年從病榻中起身,經過一麵鏡子,一汪水,看到那裡麵的人如霜般的白發。”   “這就是生死麼?史禾是我們之中最早放棄大道,投身紅塵的,這樣的富貴心,卻又偏偏死在修真亂事中……”   “我在湖上聽到的那個聲音,是不是他在喊我呢?那時他已死了,這聲音又響在何處?如果我哭喊,這修真界中間,又是誰聽得見我?即便其中一位回應我,我也因他的生、他的活而喪亡吧?而我本命墳頭草,掃墓時就除一茬,來年又青青綠綠,那又是如何能真正的活到死呢?”   “此時我就坐在自己的墳頭上,抬頭見雲,雲是我,低頭見草,我墳頭之草也是我,泥土是我,我亦是塵……”   “情義,愛恨,生死,是我大道羈絆,也應是我大道釋然,否則何人壘塚,墓上新蔓?”   這時,一頭雁,在白雲悠悠的藍天飛得自由,越過鬼手島,向北而去。   他口占:何人於熟睡時誤碰弓弦,如今淚水落滿哀鳴之孤雁?   賈穀鈺嚼著烤魚,一看墨奈周身靈氣匯聚,既羨慕又無奈的喊一嗓子:趕緊走遠點,這小子,挑的什麼日子破境喲……   (大事件「戰遊龍」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