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時,就見薩喜公子哥打扮,搖著扇子,晃晃悠悠,目中無人的走上了山,也不和十八桌喜宴上的任何人打招呼,直直邁過大殿門檻,四處尋人。 那一桌嗑瓜子、抽旱煙的阡尋,剛和薩喜四目相對,就站了起來,大歡喜的模樣,捏著嗓子喊到:“薩喜哥哥!” “咣當”一下,她丟了旱煙鍋子,張開雙臂朝薩喜沖過來:“妹子想死你了!” 薩喜“唰”的一收扇子,抿嘴微笑,瀟灑極了。 阡尋轉過桌子,越跑越快,就要沖到薩喜懷裡時,忽然五指並攏,一巴掌重重扇過來。 鬼手湖,鬼手島,椅子山,陳傷熊,愛吃靈魚的懶怠貨,二階蠻獸【赤癍熊】兩大獨門戰法之一。 【熊摑】! 挨了無數熊抱,被熊掌拍了無數次,終是學到了這一掌的精髓,“啪”的一下,直接把毫無防備的薩喜糊了個倒飛,扭著頭、歪著嘴、滋著嘴,跌出三丈! “哼!我瓢把子大喜的日子,跟我在這搗亂?我管你哪家的!”阡尋小聲音嘀咕一句,又捏著嗓子關切的問,“薩喜哥哥你沒事吧?小妹這一招如何?” 十八桌喜宴,頓時如來到了白事會的尾聲,披麻戴孝脫,曲終人散盡。 十幾息之後,薩喜才爬起來,呸了幾口血沫子,操起冷笑,慢慢擼袖子。 甄誌勇趕緊過來勸阻薩喜:“誒誒誒,她就是這樣的,你不用理她,沒事,沒事的……野丫頭一個……” 薩喜掙脫甄誌勇的拉扯,假笑的臉兒一收:“甄前輩,這事你想管管?” “這……”甄誌勇看看薩喜,看看邊喝酒邊冷笑的墨奈,咬牙說:“唉!薩賢侄,給個麵子!” 薩喜反問:“嗬!我就不要麵子了?” 主桌上的廉媛聽了這話,頓時就要起身和他理論:薩家拉攏廉理,卻在他冒犯露之恩後,不聞不問,後來還挑撥族裡親人反目,早就恨上了。 廉方卻知內情,一把拉住自己妹子:“坐好!人還沒開口呢,你就倒貼上去了?忒沒規矩!” 廉媛無奈,隻好把頭扭到旁邊。 薩喜袖子已經卷得很高,正準備發狠,聽到外頭一聲唱:“執中院,舒院使到!” 墨奈抬頭! 群修皆變臉! 舒海人未到,聲先到。 “我路過,諸位不必見禮。” 天邊一朵雲,雲上一朵紅,翩翩緋色宮裝的小巧女修,踮著腳從雲端輕輕落下,目不斜視,走向大殿內,忽又拐個彎,走到倒二的酒桌邊。 “你們幾個是翠屏山的散修?”她語氣極冷的質問。 “是是……小修這段時間正在翠屏山打尖,”被問話的瘦個子散修乖巧,低著腦袋,也低著聲氣。 “王院使是個好心腸,那日若是我碰上,先把你們山上的殺一半,剩下的一半踏平你們翠屏山!” 眾人一聽這話,就明白舒海的來意之一:維護執中院威望。 當初王中淳處理遊龍幫的事時,殺人太少,翠屏山散修和遊龍幫都在背後議論,講王中淳的壞話。 瘦個子修士雞啄米般的點頭:“是是是,王院使寬宏大量,才有我們這些散修的活路,這幾個月晚輩是走到哪裡誇到哪裡的……” 舒海盯著他看了幾息,看到他身邊位置空著,喝問:“這裡有人坐嗎?” 空座位正是借口山下有事的修士的,他離開沒多久,薩喜就上了遂心宗。 周圍兩桌散修不停交換眼神,瘦切修士不敢惹事,隻好活個稀泥:“啊啊……傑斌道友說下山有事,怕是會就此空著了!” 舒海嗬斥:“有空位子,就要安排人來坐,既到喜宴,就老老實實吃席,到處亂竄做什麼,以為這是你家翠屏山?” “唰”一下,十八桌修士的眼睛無聲看向大殿內。 此時甄誌勇屁股已貼著凳子邊角坐下,悠閑的很,席間隻有薩喜一個人站著。 一句未提薩喜,句句都離不開薩喜。 夾在中間的翠屏山修士隻得唯唯諾諾答應:“是是是,院使大人說得是!晚輩一定吃好喝好!” “吃完席,讓你翠屏山的剩下修士,到我院子裡聽差!”舒海根本不等對方回答,徑直走向殿內。 她看都不看在酒席中央手足無措的薩喜,直接走到墨奈身邊,問:“人呢?” 墨奈早運了功法,此時傻子一樣站起來,朝後山一指:“那。” “帶路!” 哦。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進了後閣消失,燕柒等了一時,和宋旗耳語兩句後,也離了席。 嘩……十八桌喜宴如漲潮般熱鬧起來,大聲說的全是喜慶話,交頭接耳說的全是秘密。 “他遂心宗最近有個老女修築基失敗,是去看她的?什麼關係?” “聽說遂心宗的白眼魚每月會送執中院。” “……不會吧?舒院使哪裡看得上這破落戶掌門!” 過了後殿,行上山路,林籟泉韻一起來,喜宴上的喧嘩就聽不太清了。 他心道:一定不是邵漁傳消息給的舒海,她麵子上過不去,要來我山門肯定是三方對峙,或是直接把我家拆了……那就是讓人送個模棱兩可的消息給她了,不至於造謠說她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在遂心宗,把事情鬧大對誰都沒好處,而且當時在大殿上,我也隻是意會。 新郎官兒默默前頭帶路,繞了香亭、鐘樓、鼓樓,經過大庫、藏經閣、墓園,雖隻是二階下品靈地,該有的也都有了。 舒海一路看著所有樓宇門開西南,連墓碑朝向也是,不住的在後頭冷笑:“你是個會帶路的,別繞了,帶我見人!” “舒院使好不容易來一趟,小修當然要帶您逛逛、看看,就當接待執中院使的建宗檢驗呢。” “少廢話!” 再拖不下去了,隻好直奔自家宅府。 穿過半月的門洞,踏上一塵不染的青石板路,開廂房門時,舒海搶了一步,啪的一掌推開墨奈,再一揮袖子,房門自開。 舒海走進去,與喜笑顏開奔來的女子四目相對。 都是女子,都是在鏡子前沾沾自喜慣了的,都是覺得鏡中人既熟悉又陌生、既好看又不滿意的。 如此一照麵,就知道對方是誰。 如此一照麵,真有三分鏡中人的意思。 黃欣一見舒海,趕緊行大禮:“小女子見過舒仙師。” 舒海問:“你知道我?” 黃欣淒苦一笑:“小女子如何不知讓我活命的恩人呢?” 舒海是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轉頭問墨奈,“這女子是你去蠻荒帶回來的?” 墨奈暗暗鬆一口氣,舒海果然在來之前打探過消息,這樣也能解釋她為什麼先去幫自己救場解圍。 “是,內人是我去蠻荒時救回來的,原因……您也看到了。” 舒海問道:“既然我看到了,你是怎麼個章程?” “還能怎麼辦?許多事我也是無奈之舉,過幾日我休書一封……” “什麼!” 舒海怒道一句,馬上又發現自己質問實在不妥,這黃欣和自己有幾分相像,若替她辯護,不就是為自己辯護? 舒海到大殿走一圈是給墨奈麵子,主要目的還是查實,或問罪,如若這一關過不好,後頭的麻煩可能比邵家還大。 試問以後要是激發【執中令旗】,來的是仇人一樣的舒海,怎麼搞? 墨奈打起十二分精神:“小修惶恐!那年在蠻荒,見她模樣,嚇了一跳……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道,天下淒苦人哪裡救的完?隻是那樣碰上了、看到了,若不出手,她是必死,我既著了眼緣,卻又無動於衷,道心怕是受損……” “算算算了,別說了,”舒海對黃欣說,“你把事情經過講一遍我聽聽。” 築基問凡人,不怕不盡不實。 黃欣照實去說,連同墨奈扮癡漢色鬼也一並講了,舒海背對著墨奈,黃欣又低頭訴說,自不知這執中院嚴厲慣了的酷吏,嘴角微微翹起。 聽到皮亮要將黃欣交給蠻荒深處歸來的散修,舒海一掌將桌子拍碎:“哼!露之恩前輩真是心慈手軟,就這麼給他死了?真真是便宜他了!” 墨奈眼睛瞪得滾圓:這還便宜皮亮了? 皮亮隻是說了句酒話,就捆去仙坊,活活被過路人戳了半個月才死,據說他糟蹋過的女子聞訊趕來,足足拿小刀捅了他三天三夜,一共得了九百兩銀子,最後是脫力被人抬下去的。 那要是舒海出手,皮道友是怎麼個死法? 當然,若皮亮現在碰上墨奈,或說皮亮現在還活著,估計墨奈也想辦法把他弄死,畢竟乾的都是傷天害理之事。 墨奈救了黃欣,被門人誤會後,安置在掌門院內,等墨奈回宗,事情已說不清了:誰敢娶一個在男人家裡呆好幾個月的女子? 而且一年多之後,墨奈才在門人慫恿下,偷偷將黃欣娶進門,即便不算君子,也挑不出大毛病來。 “我當日就是這般,才騙了皮亮,不然小修這修為、資歷,如何救人?”講完故事,墨奈自告奮勇運起【土木形骸】,露出又癡又色的表情,“嗬……嗬……就是現在這樣……” “去死!”舒海袖子一卷,將墨奈擊出廂房! “墨郎!”黃欣趕緊追出去,扶起墨奈,“我知道錯了院使仙師……小女子現在隻求在四村那邊留一間茅屋,再央人去尋我父母,我當初死過三回,都被那皮亮發現,受盡了苦,若不是沾了一點院使大人的仙緣……” 黃欣泣不成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墨奈穿著新郎袍子唉聲嘆氣。 舒海哪裡遭遇過這等小兒小女的情況,頓時泄了氣,對黃欣和氣的說:“他雖是個色胚,又怯懦又狡猾,性子也拗,但還算有情有義的,既是有了這樣的緣分,我哪會說什麼?” 墨奈趕緊叩謝:“謝舒院使不殺之恩!謝舒前輩成全!” 舒海怒道:“我成全你個頭!滾去成你的親罷!要是讓我知道你對黃家妹子……算了,和你說不著!滾罷!燕柒進來!” 早就等在門外的燕柒走進來,舒海隨手布起一個【隔音法陣】,將墨奈攔在外麵。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回到大殿,此時十八桌喜宴上熱鬧極了,全是好聽的話,什麼我和墨掌門如何如何熟,什麼我還請他吃過飯,全來了。 有修士看墨奈趕回,替他擔心似的,輕輕拍著胸口,滿臉欣慰。 賭對了一鋪的甄誌勇,此時挺直腰桿到處吆五喝六,有築基道友低聲問及舒海的事,他都是一臉慈母笑,不承認不否認,十分可疑。 薩喜臉上掛著冷笑,一口一杯酒,眼睛隻在墨奈、阡尋身上打轉,同桌的翠屏山修士大氣都不敢出,默默夾菜,默默碰杯。 薩喜冷笑就著冷酒,也就兩壺下肚,臉就紅透了,一句話就在嗓子眼,想說不敢說,忍到最後,還是自言自語起來:“別看現在辦紅事,待到……” 半山腰一聲高唱,打斷了薩喜的話。 “離川露仙宗來訪。” 啪嗒,薩喜酒杯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