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離水支流,由南向北分作兩支,如托舉一般,是為【舉水】。 大河向東,徑流充沛,九口分流,半數入離水,暗河走鬼手湖,餘下的一點,向遣家驛。 上舉水河與下舉水河之間,即是封家二階中品靈地,山名【渺峴】,開辟戰爭時元嬰修士就取的名字,封家不敢改,但知道的人不多,仙人指路時隻稱“封山”。 封家山多、水多,百姓靠著漁業、碼頭,自然多作水上貿易,經了幾十年更迭,早就是一處往來頻繁、商貨集散的大碼頭,如若不是四大家卡著,這裡的修真坊市也早成規模。 是夜,北風依舊,河上即便不上凍,看著也硬邦邦的冷,小船兒彎彎,駛入曲折內港,兩側的木樓多數亮著燈火,聲響大多是打孩子的、碗碟碰撞,翻倒了坐凳。 封家內眷的住所到了。 貨船繼續向內,於鵝毛大雪裡,過最後一道關卡。 “慢點慢點慢點!” 閑坐著的年輕仙師,掏出一根瘦長的棍子,一戳,就抵住前行的小舟,又喝:“慢點哦潘大嫂子!” 早就塗抹了血紅唇口、鬢邊插花的俏寡婦笑說:“不是西仙師在,我哪裡靠這麼近?” “倒是。”西仙師站起來,掏出四顆喪門釘模樣的法器,朝著水裡打進去,那釘子入水即四下竄動且越潛越深。 岸上、水下是照例的等待,悄然無聲,不一時,四顆釘子浮了起來,乾乾凈凈的回到西仙師手中。 這時俏寡婦用力拖著一小筐竹簍過來,彎下腰,兩腳岔開,用力拉扯,姿勢粗魯,把之前一點點風姿都抹煞了。 “我來吧。” 輕輕鬆鬆,用靈竹編好的竹簍就到了西仙師身邊,食指一點,打開了,是鬼手湖的【坷沫鯽】,一條七八兩,看魚身,也就這幾天撈上來的。 自三年多年,鬼手湖的靈魚就難吃到嘴了,山門忌諱這個,反是凡人想得出各種辦法來滿足仙師食欲。 “鮮活呢!”俏寡婦壓低聲音,胳膊擦完汗,又拿出個小盒子,裡麵照例是冰片、麝香等凡世好物,這次西仙師直接收入儲物袋。 仙師食指再動,攔住內港的【棘狼牙道閘】升起,小船兒搖槳,劃了進去。 再停下,就是盡頭,八顆螢石照亮的小巧碼頭上,麵容姣好的美婦,胸口掛著一塊腰牌,不耐煩地聽俏寡婦討好。 “潘嫂子,多說無益,你以為討好了那兩個外姓修士,在我這就有用?”美婦拿手帕捂了口鼻,十分嫌棄的退後幾步。 “封姐兒,您看這大雪紛飛的,我一個寡婦……再給我三年,等我家阿毛大了……” 美婦趕緊揮手打斷:“三年又三年,三年前你就這麼說,如今的你反倒是俏起來了,還跟我要三年?” 她啐了一口,柳葉眉一挑,丹鳳眼一瞥,粉麵含春威自顯,駭得俏寡婦後退三步,噔噔噔! “哼!”美婦聳肩冷笑,也懶得等下人們將小船上的貨物取下來,扭著俏腰坐上馬車,留俏寡婦在燈火下低頭,也是冷笑。 馬車走了二裡地,拐過拱橋、矮山和一片白皚皚的小樹林,眼前豁然一亮,就到了封家護山大陣的邊上。 美婦取下套在脖子上的腰牌,輕輕朝護山大陣上一貼,黃白色的護罩微微一閃,就開了一道縫隙。 “是我。”中年美婦夾著嗓子說道。 “哦哦!二娘子稍等!”裡麵人應了一句。 縫隙也越開越大,美婦彎腰去撿腰牌,感覺臉頰邊飄過一根軟軟的絲線,她正哀嘆自己又掉了頭發,那絲線忽然繃緊,再聽到法陣裡頭“呃啊”一聲,像被人扼住喉嚨。 “昂!”什麼畜生低吼。 “媽的閉嘴!”粗聲粗氣的女孩喝道。 “有壞人!”美婦才回過神來,身子已軟軟的垮了下去,最後的一眼,是個白臉兒少年,不帥。 陳貓貓、洪九指一前一後突入陣內,其他人隨行,最後頭,是推搡著【赤癍熊】入內的阡尋,所有人均是一襲黑衣,胸口一張紫色靈符熠熠生輝。 十張二階上品【隱識藏靈符】,是潛入封家最大的一筆支出,總共花了三十枚三階靈石,這還是洪九指兩年前去引蟾大仙坊分散下的訂單,否則短時間根本買不到。 還是那句話,在修真界,秘密最貴,貼上【隱識藏靈符】,別說練氣修士,尋常的築基修士不細細探查,都難發覺。 封家靈地,內眷宅邸,第四進的院落中央,大雪鋪天,鋪地。 住在這處的凡人手腳捆著牛筋索子,挨肩並足的歪坐在院子中央,大氣都不敢出。 洪九指,手提一階上品的【洞天重劍】,獨眼罩閃著紫光四下梭巡之後,確保安全後指對王礫說:“你二人守在此。” 苦修士知道另一人是荷花,微微點頭。 洪九指劍指高山:“殺上去。” 身後遂心諸人,就等這句,話音才落,他們流水般湧過洪九指身邊,赤紅雙眼閃爍的兇光的夜行衣,漸行漸遠。 內宅漸漸安靜,隻剩雪花飄落。 握著玉玨的荷花從最後一進院子裡出來,她身後傳出嬰孩的大哭,繼而中斷 “老的小的都安置好了,這宅院人數也對得上……”荷花似有些冷,聲音忽大忽小。 王礫行到人群中央,扯下一個女子的白色羽毛緞鬥篷,披在妻子身上。 “好看。”荷花甜著嗓子稱贊仙師郎君。 “你……” 雪中的一對璧人,微微側身看去,百來口瑟瑟發抖的人群邊上,一個丫鬟站起身,眼裡閃著光。 丫鬟哭訴:“你……是荷花姐姐嗎?一定是你!我是引蟾大仙坊的小環啊,你還記得我麼?搖脂……妹子我並非自願,而是被賣到這裡頭的啊……荷花姐姐救我!” “住嘴!”王礫嗬斥。 “閉嘴!”人群中央,一個生得端方正直、謙恭厚道的中年男人直起身,直斥丫鬟,又轉過身,麵對王礫。 “我封氏這一支,自建家門以來,既無刁鉆刻薄,也算是沒有德行才情上的虧欠,當得起這天地、河川的厚愛,仙師們的往來、恩怨是一概不理會、不參與的……” 雪落簌簌,遠遠的一聲獸嚎,斷不下這中年人的求訴。 …… “敵襲!” 無論話本、正史,亦或軍陣、戰團,凡修遇險,總愛叫這一句,又總會戛然而止。 一頭巨熊,周身閃著紅斑點,哪裡有動靜就朝哪裡狂撲過去,要麼一掌,要麼一抱,練氣修士哪扛得住這一下子。 都是噴著血、歪著嘴重重倒下。 封家主峰【渺峴】,早就亂成一片,無端端的夜襲,既有禦獸修士又有築基前輩,七八個外姓修士正想奪路而逃,被空中一聲斷喝遏製。 “大膽賊子!敢襲我山門!” 封姓築基修士一拍儲物袋,一個圓盤法器托出,先是蔓延出一團白霧護身,再是一道水柱升空,立時在護山大陣的穹頂匯聚十幾道綠色水滴,越積越濃鬱,欲落未落的。 洪九指隻是皺皺眉,也拍拍儲物袋,八道顏色各異的小旗飛出來,浮在他的周身,而一張二階上品的符籙早就夾在指尖,洪老頭輕輕念個法決,朝那道光柱一指,道一聲:“去!” 一張金色符籙,輕飄飄上天。 “【顛倒五行陷陣符】!”封家築基從這陣旗布置看出了門道,知道這是最克自家法陣的符籙。 除了吃驚,封築基的手指在陣盤上連點三下,周身霧靄再現,那些水滴肉眼可見的變粗變大,忽地一下脫開穹頂,朝著遂心宗眾人落下。 洪九指這邊,八道陣旗嗡嗡嗡自轉、公轉,速度越來越快,他一聲長鳴,陣旗迅速飛向空中,接住符籙,也化作數道光柱,將那些綠水滴統統擊碎。 這隻是封家【千鈞禦石天水法陣】的第一波攻勢,若給封家築基騰出手來,後續還有飛石、毒水、冰雹、飛砂等各類防禦,若無法陣腰牌,十分難頂。 一根線,一隻鉤,像丹青石用狼毫,在宣紙上隨意的一筆帶過,忽悠悠的飄至封家築基的眼角,一勾! 封家築基不避不讓,就算讓魚鉤在他眼角扯下一塊肉,也要再次激發大陣防禦。 “嘶!”說一塊肉,就是一塊肉。 陣盤再次激活,法陣穹頂又一陣綠液匯聚,更小、更多,顏色也更深,封家築基這才拿出一柄光滑、小巧的石劍,剜下臉頰的一塊爛肉,疼得咬牙。 “唉!”洪九指嘆了口氣,又扯出一張【顛倒五行陷陣符】,大叫道:“那狗熊呢!?” 被點名的赤癍熊身後挨了一刀背,猛地反手一掌,打了個空,怒吼、轉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到處尋敵。 “看你媽呢!還不去救你爹!”阡尋吐了口血沫子,靠在何昆的【駟兵轅】邊,朝陳貓貓一指。 陳傷熊一看到陳貓貓在追打築基修士,怒火中燒,低吼一聲沖了過去。 洪老頭省錢的一笑,又把二階符籙塞回懷裡,這金貴玩意兒才弄來兩張,省下一張倒手賣出去,還有賺的。 宋旗、燕柒、王凡聯手,立在三人中間的是一桿軍旗,時不時紅、黃兩色的光圈如波紋般散開,【回春】、【振氣】,雞肋般的本命器屬性,也就戰團能用上,宋旗自己則專心操控【飛劍】,並不一味傷敵,主要是困住對方退路。 王凡身披重鎧、下身是極醜的【丹鱉皮褲】,身後背著一張史禾曾經擁有過的【遁木盾】,兩柄【犀龍錘】其實隻有【低需】、【沉重】兩屬性,但舞得虎虎生風,一般修士哪裡敢與這猛將正麵碰撞。 真在殺敵的,是燕柒,若不專心以心神索之,是難尋幽靈根修士蹤跡的,封家山門一片狼藉,到處是火是煙,她泰然行走其間,和【化影環】一樣若有若無,抽冷子來一下,封家修士非死即傷。 封家築基被一人一熊纏住,打是打不過的。逃?這是自家山門,還能逃到哪裡去?他隻好瘋狂大叫:“速退入藏經閣!” 這時一名練氣修士逃過來,氣喘籲籲與封家築基背靠背:“長老!藏經閣沒修好啊!” “退!退入大殿!”封家築基再回首,練氣修士已被一腳踢開,生死不知。 “熬!熬到家主回來!” 隻是來得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