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石洞裡，一地鋪、一被褥、一油燈，墨奈按照《式辭卷》裡怪異的吐納方式，呼吸間換出最後一口濁氣，算是行功完畢。 　　八層的修為，是踏踏實實跨入練氣後期這道修真門檻了，這一道分水嶺之後，才可以談“有望築基”這四個字，時間越早越好。 　　修真界通俗的定義說，【築基要趁早】，指的並非到達練氣大圓滿要早，而是練氣後期。 　　一如吳正、賈穀鈺、洪九指等修士，都是在練氣中期蹉跎了太長的歲月，導致抵達大圓滿時，精氣神巔峰不再。 　　洞外月照中天，看得到有人坐在小凳上，架著腿，吐出一口瓜子皮。 　　想換個姿勢，但腰眼子上頭被甄誌勇捅過的地方又疼了起來，隻好仍是這副中正平和的模樣，觀想本命。 　　墳還是墳，草還是草，依舊是空無一物的悠悠天際，隻是這一回，似有一絲靈動，引無名荑稗似動非動，還感受到潮濕之意。 　　碎步跳過的練氣第二道門檻，本命天賦再度覺醒，仍是一次送了倆，仍是可有可無的技能。 　　第一個叫做【風吹草動】，可清晰洞察他人的情緒，如對方心神略為失守，還可引導、放大。 　　就如書裡所記載的一樣，“你有無本命，它就在那裡”，這個天賦墨奈不僅早有領悟，或許還使用過：殺了封榮之後，宗門上下情緒低落，也就把封家財物一字排開才見些喜色，大概就是自己不經意影響了他們吧。 　　包括登島時候，自己刻意挑撥他們爭奪洞府、四村駐地，以及上躥下跳的籠絡人心，這本命天賦或許都幫了些忙。 　　還不錯，起碼比埋在土裡那招管用。 　　另一個本命天賦和【泥塑木雕】一樣，屬於戲子類的，叫做【入木三分】，引動該天賦，既可引發眾人關注、振臂高呼，也可泯然眾人。 　　“誰願意去西無盡海殺三年海獸……不說話？那我可點名了。” 　　那時的他，不用悄悄後退三步，隻需使出本命天賦，保準那管事的手指不會點到自己。 　　同參五年，他也終於在練氣八層時，得知自家【墳頭草】與【無字劍碑】契合之後獲得的大道方向： 　　【六醴】，有“陰、陽、風、雨、晦、明”六種，如今通暢了的陰、陽、風、雨，對應四種本命天賦，名頭還怪好聽的，也唬人，就是這天賦太過無用。 　　等到練氣圓滿時才覺醒的最後兩個本命天賦，墨奈也毫無期待，這可像太像凡俗戲曲裡的角兒了，生、旦、外、凈、末、醜……無非是站到戲臺上，用力蹦跳、說學逗罵、唱念做打，在修士看來，不過是個小花臉罷了。 　　嫌棄歸嫌棄，畢竟是自家東西，之前也救過自家性命，在諸高修麵前，說裝孫子就裝孫子，在遊龍幫，想吐血就吐血……換個角度思考，以後好像也可以更不要臉一點了。 　　琢磨了一會兒本命天賦之間的搭配使用，墨奈的臉上有了幾分奸詐、陰險的神采飛揚，盤麻了的下半身經脈通暢起來，一條巨龍騰的拔地而起。 　　黃欣兒呀……現在躲在閨房裡做什麼呢？ 　　呂鋆潔呀…… 　　嗯？現在居然對正妻有了一絲非分之想？這不是什麼好事。 　　才站起身，腰眼子又疼起來，這刃牙紮出來的傷口，可真難合上。 　　“你破境卻不行功鞏固，淤濁之氣堵於氣海、行於周天，故而沒大沒小、無法無天、愛恨交加、冷暖不知，所以這一下子是救，讓墨掌門可以冷靜下來……這第二下，讓墨兄弟長點記性，方有大道可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估計甄誌勇忍了幾次幾年，這次終被自己弄出火氣，兩刃牙，算是把墨奈紮清醒了，之後這滿胸毛的築基漢子，環抱著遂心宗掌門送回椅子山。 　　“這一個月，都讓你家掌門好好行功，不可近女色，說話都不行！”甄誌勇講過這話，猶不解氣，還在掌門大座兒上半罵人半講經的說了三個時辰才走。 　　自此，遂心宗上下再不敢與自家掌門一樣，輕視這築基修士了。 　　之後，就傳出甄道友喜得貴子的消息，洪九指特意備了雙倍厚禮送過去，還將附近宗門、散修和封家的倒賣契約書都交給這廝處理，讓甄前輩既可以從中咪一點，還做人情。 　　“比厚禮可厚多了！等於說，他紮我兩下，我還得跪下來磕頭說謝謝咯？”墨奈輕哼冷笑。 　　咳！ 　　一聲假咳，外頭的王凡趕忙丟了手裡瓜子兒，進來道喜，但先流淚：“看到掌門破關無恙，師弟我心中……” 　　七色的馬屁話一說，他心裡舒坦了。 　　走出二階洞府，頓時感覺到春熱襲來，哦，折騰了這一個多月，如今已到了建宗七年了啊，春暖暖洋洋，地龍翻身，可心中掛念、渴望黃欣，就越要欲擒故縱不是？ 　　“說說吧，外頭如今都什麼個情況？”引出飛葫蘆，王凡熟稔的跨坐後排，兩人一前一後的遊起湖來。 　　首先是四村，墨奈不僅錯過了今年的升仙大會，洪、賈兩家的親族歸埠之日他也一並缺席。 　　升仙大會好說，洪九指作為賈老太的“賤外”，長胡子垂胸的硬朗帥氣，又總蒙個獨眼罩，中年婦女們又驚又喜，快把他這忘年交捧成了老神仙，名聲在四村傳開。 　　至於賈、洪兩家的凡族，林林總總三百多口人都來了，反正賈穀鈺早就整了塊湖光山色的空地，說是她的別苑，如今看來，早有預謀。 　　外頭的情況有些復雜，滅封家的那兩天，離川有好幾家宗族被滅，回想起露之恩那句“他原本要講經”，就微妙了。 　　遂心宗封家靈地搞得較為縝密：地上有幾樣封丹師的信物、法器，他的家眷一並失蹤，外頭皆傳這改姓之人糾結外海散修滅了封家，後來另外幾家被滅宗門的慘案也說是封丹乾的，倒是幫王礫暫時遮掩了殺凡的過失，至於後續執中院是否出麵，就不知道了。 　　這被滅的宗門裡，值得墨奈注意的，是宿景門。 　　那宿姓的築基天才，暗通龍奇士做了叛門之事，換到了一塊二階上品的靈地休養生息，沒料到三年之後就全盤覆滅，宿、景兩家的百姓全部遷至遣家驛，可以說是頂格兒的沒落。 　　無怪賈穀鈺、洪九指一再提醒他防備鬩墻之爭，還好如今山門裡的幾個這方麵都還好，唯一可能有苗頭的史禾早早隕落。 　　外麵再與遂心宗有關的消息，是邵家正式在離川開派，第一步棋就是大仙坊買下門店，時間剛好是殺封榮的第二天。 　　說這是湊巧，打死墨奈也不信，那麼以後吳正再想離開定君仙坊，就難了。 　　王凡的敘述中，一條“遣家驛有一個村子失火，凡人死傷過半”的消息讓墨奈警覺，卻不曉得這是和哪頭相關的，隻好先記在心裡。 　　在湖上悠悠蕩了幾圈，修真之人的氣質也就圓滿了，此時卻還不能去見黃小欣，因為洪九指這老東西已然在岸邊運氣，隨時準備開罵了。 　　“別罵別罵，我傷還未好……上山議事吧。”他先發製人，摁住洪九指的脾氣，又問，“咱家那八個嫂嫂，都來了？” 　　“你心裡是不是一點大道的事都沒有？滿腦子都是這些？”洪九指跟在墨奈後頭怒斥，話頭一軟，“四個小的沒來。” 　　嗯，當初餘升那些小老婆，也是樹倒猢猻散。 　　洪九指仿佛洞悉他的內心似的，又罵：“你以為我是那老餘頭管殺不管埋？她們歸屬都尋好了，後半輩子無憂……你呀，眼前已經有倆了，築基之前，可不要再朝三暮四！還好萬搖脂、阡尋都走了，不然遲早給你禍禍！” 　　墨奈不愛聽了，轉身冷笑：“嗬嗬，如今我房裡兩位夫人，哪個不是塞我懷裡的？” 　　“放屁！放屁！” 　　吵吵鬧鬧入了大殿，先是把彭砂喊來，問問丹方的事，貌似封榮那死鬼的聲音時不時在腦瓜子嗡嗡叫幾聲，夢裡那堵墻過不去，那就在宗門裡尋個究竟。 　　“丹方？”彭砂一臉懵懂，手上還沾了些靈土，不住抹在胸襟袍子上，“知不道哇，封師給我的東西，我的儲物袋，諸位師兄都看過了。” 　　“都拿出來。” 　　一張張的翻，一張張的查，確實都是大路貨，這彭砂入封家時間不長，沒養熟之前是不可能獲悉機密的。 　　一旁的王凡眼珠子一轉，去峰頂扯來王礫，一同去大庫翻找，不會兒抱來一大摞書本。 　　王礫挑出七八本書：“掌門，這些原本都是封丹儲物袋中的，有些做了批注，隻是觀丹書晦澀，看不出端倪。” 　　“放著我來！”彭砂見了這堆好東西，自覺的湊過來，刷刷刷開始翻找，嘴裡念念有詞，“這本說的是黃龍、金髓之成丹……養精丹、聚精丹，哦，是【大根草】……外海妖丹、靈材……” 　　“等等！”這句話觸動墨奈心神，趕緊奪過此書，照著眉批翻找起來，“大夥兒都翻翻，看看有無外海煉丹的書籍，那幾枚玉簡也都看看！” 　　眾人一陣翻找，墨奈這頭已看到有用之物：【會海獸】，看似笨重，轉身極快，須防其探頭一殺……陸、海雙棲，甲硬且可入丹，喜白魚，素有渾身是寶的美名，以此甲入【回春丹】，須將【控火】、【察色】一道修至…… 　　【丹皮鱉】！墨奈眼睛瞪圓，找書苑www.zhaｏshuyuan.coｍ 再看一旁封丹眉批，寫了個“貳”字。 　　再朝後翻，就都是封丹寥寥數句的心得感悟，其他書籍亦是如此，也再沒出現單獨的數字批注。 　　丟開書本，墨奈問彭砂：“你在封家，可聽聞外海修士出入？” 　　彭砂搖搖頭，心思還在那堆書本上。 　　問也白問，如若封家有外海修士痕跡，洪九指等人早翻出來了，可墨奈心裡仍冒出一個名字：拜無登。 　　這人自建宗之後銷聲匿跡多年，按他家外海財力，不至連個靈地搞不到，而以他殺人還誅心的性子，也沒道理輕輕放過墨奈。 　　“行了，你下去煉丹去吧。”洪九指見墨奈還在冥思，替他吩咐了一聲，又給王凡使個眼色。 　　那察言觀色的山門第一狗腿，頓時喜笑顏開的摟住彭砂朝後殿走：“你在遣家驛有什麼玩的？我跟你說，湖對岸有幾個漁婦，死了漢子，就愛在湖裡洗澡……” 　　等二人走遠，墨奈拍拍那本丹書：“這上麵寫的，必與我家鬼手湖有關，還有拜無登……” 　　洪九指皺皺眉：“老太婆臨走時候還跟我說過，你對拜無登是有點魔障的，這都挨不上，你哪來的心血來潮，忽然說起丹方的事來？” 　　腦中那悠悠蕩蕩的聲音，自是不可與人說的，更何況老太太還時不時來夢裡念幾嗓子？自家這【墳頭草】的本命本就挨著一些不好的邊兒…… 　　“就算我多想了吧！” 　　這時，一聲“叮”，清脆、乾凈、大方響在山門之外，有人拜山，這手法，自是呂烏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