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呀非呀。” 老船夫拽一句文,開心地撩起船身中央不起眼的小毯,裡頭綴著一塊一階靈石,一個火徽,正是五蘊宗的印記。 墨奈咋呼起來:“老爺爺,你不是什麼前輩來扮豬吃老虎的吧?” 說這話時,墨奈旁光去找船頭少年修士,對方端坐,不理不睬。 “哈哈,看來仙師不是這附近的人呢。我少年時,載仙師去江東仙城,夜裡他周身大放光華,把我駭到江裡,後來仙師說與我有緣,做了這船給我駛,在這一代有些名氣。” 哦,該掏靈石了。 “原來與這大江一樣,也是一道風景呢。” 靈石遞過來,老頭不接,兩隻手擺起來拒絕:“不成不成,這剛換的,要是快用完了,我會自己去討,附近仙門都會給,多的我不收。” “老爺子智慧。”這話不算誇嘐,如若老頭兒拿了五蘊宗名頭斂財,惹禍上身是遲早的事,反倒是值守本心,才活得長久。 “可惜我家不肖子不懂這些,總覺得既有這大宗護佑,就該問船客收取靈石,老頭子隻能把他一家人都趕了出了……”老船夫見墨奈是話多的修士,話匣子也打開不少,“我還能撐十多二十年,看他老了能不能懂我意思吧,要不然這船……” 看來修真、凡世,都一樣有數不盡苦惱、割不斷的傳承,一艘船,一個宗門,何其相似。 墨奈抓住這絲明悟,盤坐修煉起來,身旁的呂鋆潔見狀,微微與墨奈拉開距離,卻又坐不到別處,略顯尷尬。 老船夫,過來人,啥都懂,操雙漿,默默擼。 江水嘩嘩,漁歌晚唱,墨奈再睜眼,船已停靠岸邊,艙內滿是魚香。 修行麼,不是有明悟就有收獲。 望過去,船中一尊炭爐上,已熬好了雪白的魚湯,咕嚕嚕翻滾,身邊的呂鋆潔,似是也在行功,風兒吹起她的發鬢,美極了。 還未見過真容就如此,我這道心。 “仙師喝湯了,”老船夫走過來,彎下腰,筒著墨奈耳朵小聲補了一句“那邊那個小哥我不認識,墨仙師你說話注意點。” 墨奈說道:“哎喲我的老人家誒,他是仙師,你說這麼小聲有什麼用。” “沒事沒事,我和那小仙師也這樣講過,你就沒聽到呢,”李老頭一笑。 正巧少年修士起身,墨奈故意拿神識朝他身上卷,這麼做雖有些冒失,但好過被隱瞞身份的大人物試探。 隻是少年修士身上玉佩微微亮起,反卷了墨奈神識回來,“啪”的一下,墨奈如同臉上挨了一巴掌。 “哎喲,”墨奈捂著臉向少年修士不住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在小地方謹慎慣了。” 很好,這是正統的道門防禦,而且這一奇特的防禦法器出處他也知道,就在中離川之北、連著影垣的一家元嬰宗門【靜篤觀】,跟腳同樣是知常觀。 “無事。”少年修士身體單薄,聲音卻出奇的沉厚,帶一絲沙啞。 這事乾完,墨奈紅著臉對呂鋆潔說:“我故意的,這少年是道門正統,應該無妨。” “辛苦你了。” 他點頭的時候,貓腰過去盛了兩份魚湯,兩人都捧著碗喝著,黑紗下她紅唇輕啟,也是美的。 愜意飲湯,有一搭沒一搭和船夫李聊著閑天,一個飽經滄桑,一個老於世故,又有遣家驛小仙師的美譽,他偶爾說起這世間的少許趣聞,隻為博美人一笑,老船夫也盡配合,這般上路的老頭兒哪裡去找,十幾裡水路之後,兩人都稱兄道弟了。 炭火將燼,船夫李肚子咕咕叫起來,晚膳他隻喝了一碗魚湯,顯然不管飽。 船夫李抓了一把木炭到爐子裡:“哈哈,光顧著和黑仙師聊天,忘記搞飯吃了,一碗粥可不行,來,給老哥添個火球子。” 墨奈一把抓住他手說:“算算算了,兄弟我露一手烤魚吧。” 凡事呢,都要找準機會、機緣,如若是去露仙宗的路途裡將【餘氏烤魚】的手藝展露,就有故意獻寶的嫌疑。 而今剛剛好。 船夫李笑說:“這些年我可沒少伺候仙師,烤魚吃得可多。” 嗬嗬。 依舊瓶瓶罐罐,依舊嗅嗅聞聞,依舊六個火球,依舊一個風罩,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是煉氣八層,這類基礎法術也跟著上了個臺階,不多時,也就將四片烤魚端了出來。 船夫李把自己匕首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切了一小塊魚肉放進嘴裡,咀嚼少許,控製不住表情地昂頭高喊。 “太!好!吃!啦!” “唉,還是凡人好。”墨奈嘆道。 烏篷小舟行駛到黃昏的小碼頭,就必須泊岸到天明,老船夫言明,可隨時下船,走飛行法器去結廬城,也並不太遠了。 不過這點時間他們還是等得起的。 所謂修行,行也在修,一如他去遣家驛、影垣,都是修煉,傳說在上古還沒那麼多修真者的時候,最重要的修煉就是:必須到處走走,保證活著回來。 入了夜,又有幾艘船靠過來,搬魚獲抬雞籠的,十分吵鬧,凡世的碼頭,二人哪會嗬斥?耳語一句,兩人決定下船散散步,上岸時他扭頭看了看筆直坐在船頭的少年,一旁那碟烤魚,像是一口沒吃。 能既是修真人,隻有口欲,食欲味蕾什麼的,真不如凡人豐富,除非像餘升那樣,無築基希望,又被本命掃中,才能把美食當做餘生殘趣。 啊,有幾年沒想起餘老頭了,更不要說那時多麼羨慕他這樣的散修生活,我這心形,終於是向大道那邊走了一步麼? 漁村集市建在幾十丈開外,借著岸邊冷僻,他借機開始誠懇致歉:“這三年,我……” “無事,史家妹子、欣妹妹她們和我說過,能懂,”呂鋆潔知人心似的掀開了黑紗,“江風真好。” 就說修士醜不到哪裡去呢,這一路悄咪咪的觀察,大概早就被發現了,第一次和女修士同行,沒什麼經驗。 這一刻,他也終於放下心來,眼前確是個美人,纖細玲瓏的臉龐線條優美流暢,小嘴微微上翹,在笑容中透出俏皮、甜美,再配上奶聲奶氣的聲音,是迷人的。 隻是多年臥床,養成了孤寂的性子,說出來的話幽幽的,仿佛有無盡心事。 走過岸邊的一片僻靜地,就到了漁村旁的集市,兩人默默走了一時,買了幾個煎肉餅子,轉頭就看見那個少年修士,站在做竹筒飯的攤位上發呆。 墨奈對道侶一努嘴,二人貼了過去。 “這不算什麼凡世美食……”墨奈以為少年錦衣玉食,又隻修大道,想好心解釋。 “兩份竹筒飯,隻要竹筒。” 一粒碎銀子,換了兩根新鮮竹筒,墨奈決定登船後再不和這無知少年說話。 一個小集市,也沒啥好多逛的,走回頭路時呂鋆潔主動說:“聽說那邵姓修士的行事,能到鬼手島,或算良選。” 或算。原來女子的心思是想著這些的麼?心裡本有的一絲熱火,也就此澆滅了。 再登船,二人皆沉默,盤膝運功,其實並不知道默念的《黃庭經》是哪一章哪一節。 再醒來,自己正歪著頭,靠在船舷上,竟睡著了,而且叫醒自己的,是砂鍋裡咕嘟嘟的白米粥,和一大碗的鹹菜香。 真是造孽哦,好些天漫行離川的形象,這一夜全毀了。 他不好意思的斜著眼看看呂鋆潔,仍是昨晚的樣子,斜眼看船頭的少年修士,還在船頭迎風而坐,身體筆直。 如果有洗衣的青澀女孩在河岸看他,一定會動心吧,而我吧……隻能或算良選。 經過一夜,和李船夫,和呂鋆潔,仿佛都生分了些,墨奈矜持地端回兩小碗粥,自己捧了碗假裝欣賞江景。 再行一陣,已隱約能看到一個極富貴的碼頭,熙熙攘攘的人,螞蟻一樣蠕動。 老船夫用力撐一下篙,讓小舟在岸邊行駛:“三位仙師,前頭就要並入離水了,那碼頭有水船有飛梭,都不貴。” 墨奈之前來過,當然知曉,偏偏少年修士不解:“直接開進去。” 船夫李笑著說:“我船上沒有旗子,而且進去之後十分麻煩,抓住了要罰靈石不說……” “開進去。”少年修士下令。 想必船夫李之前遇過這種事情,嘆一口氣,用眼神谘詢墨奈意見。 墨奈不想惹什麼麻煩,卻被呂鋆潔輕輕揪了下胳膊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連忙改口說:“開吧。” 烏篷小舟駛到江心,繼續順水而下。 進入離水主流,就沒有青山環繞,水麵變得極寬,遠近皆有不少船隻,船都大,行得速度卻不慢,反是空中一些小型飛梭,不緊不慢的在半空中前行,生怕壞了規矩。 沒走多遠,就有一艘小艇飛快地駛了過來,船頭站著一個練氣修士,揮舞一麵小旗,逼停烏篷小舟。 “嘿!李老頭,好幾年沒見你啦!”搖旗修士跳過來,“又給咱送靈石來啦!” 船夫李趕緊辯駁:“怎麼敢怎麼敢。” 少年修士不理這些陰陽怪氣,直接摘了腰間玉佩丟過去。 搖旗修士仔細端詳了下,笑了:“小道友,跟你說,這信物不好使哈。” “不懂。”少年修士不動如山。 搖旗修士冷笑:“你裝什麼糊塗?嗯?他這樣的船,方圓五百裡內還有六艘,你家知常觀的跟腳,能不知道這個?” 胳膊肘那塊肉又給掐了兩下,墨奈連忙露出他說親道熱的嘴臉,截住話頭:“道兄!道兄!我等都是一心修行外事不知的性子,隻是此間山水太好,我等又有明悟,所以才壞了規矩,您剛才說該賠付多少靈石?” 搖旗修士陰險一笑:“嘿嘿,好說,你們行到這,該罰四枚二階靈石。” 好家夥,自己儲物袋裡的【墨木葫蘆】也就能賣這個價,真是獅子大開口。 自己還在猶豫,少年修士已朝著搖旗修士走了一步。 “乾嘛!你要乾嘛!” 他走一步,他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