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廬城每日在午後和午夜，都有兩艘載客飛舟發往蠻荒影垣的集結營地，換作過往，換一個人，墨奈肯定是傾向於去熟悉的貨艙和散修們擠擠的。 　　如今與道侶同行，笑著臉輕鬆買了個獨立客艙，四十枚二階靈石就這麼沒了，不過這飛梭的客票可以自由進出集結營地，就還好吧。 　　名為【四海琉璃舟】的飛舟，原本是撫仙群島那塊的海戰名器，用來運輸，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雖是戰船，客艙裡也極寬敞，幔帳、屏風、桌椅茶幾應有盡有，舷窗的禦風護罩大概加持過什麼，幾近透明，外頭的廣袤森林，如同綠毯，那離水，俯瞰下去仍是條大水。 　　趕著午後的這一趟急匆匆登飛梭，墨奈又不好細問呂鋆潔為什麼突然不入結廬城，隻得盤起腿假裝修煉，心裡盤算著重走蠻荒路的規劃，忽想起出門前王礫特意塞了本抄寫的【離川水域圖錄】，趕緊拿出來仔細翻看。 　　之前隻是略略翻開，隻體會用處，如今才翻開第一頁，墨奈就嚇到了。 　　一張四開的大地圖，標注了如今的修真界，當然，全畫下來不可能，如今修士所占據的區域隻占這世間極小的一部分。 　　或許是墨奈從未留意過這方麵，如今一看到五蘊宗、知常觀、歸元門什麼的全在一張大紙上，挺能唬人。 　　自以為足夠大的離川，在地圖上也就一小撮，自家的遂心宗別說看不到，就算拿根牛毛紮在地圖上，也絕對侵占到甄誌勇家去了。 　　這種俯瞰天下的感覺，這種將修真界盡收眼底的真相，如同一個化神飛在極高的天空。 　　對於一派掌門而言，有絕對深意，他後悔沒有早些買張地圖開開眼。 　　離川原來並不那麼大，尤其對於金丹之上的修士而言，隻不過出趟遠門的事，無怪呂烏語總說他眼光淺，看東西隻能看三五年。 　　嘿嘿，現在想起來，可能抬舉他這練氣小修了。 　　稍稍平復心情，收斂起震撼和化神般的氣場，再仔細看看這張地圖，也就還好了，唯一奇怪的是，若有把尺子從東到西橫著一比，就會發現離川作為距今最近的開辟疆土，進度是落後的。 　　【離川】正北是蠻荒【影垣】，再朝北去，是蠻荒【禽巒】，而在東北邊，同等的修士地界，縱深不僅超越了這邊的蠻荒【影垣】，連其之上的【禽巒】都占了一部分。 　　“怪！” 　　不過想一想，修真界每次開辟戰爭怎麼打，必然是諸多化神修士之間的拉扯和博弈，隻是自己孤陋寡聞，怪，還真不至於。 　　再翻到【影垣】的地圖，也是這本書的“正文”，就詳盡多了。 　　入影垣的三條大路、三大集結營地，西離川占了兩條，他和呂鋆潔走的當是中離川這條，路線最安全，修士也最多。 　　刷刷刷翻下去，找到自己去過的蠻荒營地，撅著屁股挖【黃蜂砂】的地方找到了，邵煉穹殺餘升的地方找到了，家裡那頭懶熊殺邵家老仆的地方有了…… 　　再朝上看，批注越來越豐富，說明蠻荒越深，靈材、靈寶越多，但那些就不是墨奈此行的目的了，其中也隻有【伏髏窟】他聽吳正提到過。 　　地圖裡，光是畫圈兒標注的鬼窟就十七八個，還有些地方用虛圈畫出來，旁注“疑似”，一直畫到了東北處的蠻荒【霧港】裡…… 　　“啪！”一雙秀氣的鞋，站到自己跟前，人還故意遮住了亮堂的螢石光照，再看看窗外，天都黑了…… 　　“啊啊！一路觀離水，與我功法一途頗有對照，上船竟就忘了時光呢！”他將書本塞回儲物袋，“走！出去逛逛！” 　　從二層的客艙下到一層，仿佛到了一個小型修真坊市。 　　擺攤兒的最多，賣什麼的都有，最常見的散修十件套，各類回氣療傷的丹藥在這裡賣得很貴，更別說一些遁器，全賣成了天價。 　　“最後一次補給機會哈，入了營地就不是這個價了，嘿嘿，要是進了影垣，就不是這條命咯！” 　　紮堆的是在開臨時交易會，一半掮客一半騙子，是掙是賠全看道行深淺，買虧了的修士也不會抱怨，下了船就是蠻荒，有的是辦法找補回來。 　　有了【離川水域圖錄】的提醒，墨奈再以化神的眼光、掌門的身份去審視眼前如流水一般的修士，是有不同的認知的。 　　這船上，外海修士居多，無論是地攤生意還是法器交換，都顯得謹慎，寒暄的話說得也少，有好幾個修士一看那山賊相，就和“水”字無關，偏偏也似是而非的在道袍、道履和防身飾品上偏向外海。 　　自己人，大哥。 　　這種討好型的修士不怎麼被待見，可無論哪裡的修士，陪上笑臉、遞上奉承，也會收回幾份薄麵不是？ 　　再想想離川的格局，西離川多是主地宗門遷居，中離川則多是外海修士，而東離川以及更東麵，又都是主地修士為主。 　　也就是說，中離川一麵接壤蠻荒，三麵被主地修士圍住的格局呀……那就難怪離水之上，外海修士看那幾艘烏篷船如此刺眼了。 　　那麼他與拜無登爭的鬼手島，有沒有這一層原因在呢？不不不，還是我【活到死】的本命太強大……另外，回頭找機會請露吔幫幫忙，看能不能查到拜無登的下落。 　　如此分神，身邊道侶就默默陪伴，隻等到墨奈開始有心駐足攤位、把玩一塊成色一般的鎮邪玉佩，她才幽幽的問：“舒海如何？” 　　呃……完了，在她麵前看這個做什麼？自己這見到玉佩一定要摸的壞習慣一定要改改了！這黃欣兒，是不是什麼話都和呂鋆潔說了？ 　　呂鋆潔問得毫不避諱，哪怕壓低了聲調，近前的攤主也聽得到：黑紗女修、其貌不揚但渾身透著猥瑣、油滑的練氣男修，以及很敏感的姓名…… 　　但凡有些閱歷，很難猜不中眼前二人是誰，何況是把生意做到飛舟上的修士？攤位老板把貨物一卷，頭也不回的走掉。 　　“小修還有要事！這玉玨送給道友了！” 　　“哈哈！道友豪爽！”墨奈訕笑，轉頭對呂鋆潔說，“史香片兒是個有福氣的姑娘呀，呀，你瞅瞅，雖說這塊玉佩隻有一樣屬性……” 　　“不要。”呂鋆潔瞇起眼，狡黠看著墨奈，“如何？” 　　看來是避不過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呂鋆潔離開鬧室，略憂愁的回憶道：“我與舒前輩相識於微末，那時我正是一隻喪家之犬，想入凡世做個富家翁而不甘心……” 　　“八個美妾？” 　　墨奈正色道：“這是誰傳的小話？呂道友若要偏聽偏信，我還如何講得下去？” 　　“好，你說。” 　　一路返回客艙一路重述當年事，恍惚間又回到了【璿璣定風舟】上自己對燕柒吐露心聲的時候。 　　隻是七年的物是人非，再回望過去，少了幽怨，多了感慨。 　　燕柒呢，這幾年越來越喜歡插手他的私人事，找她等於找麻煩，賈穀鈺老太太離世之前，自己許多心事會朝她抱怨，等她隕落，許多話確實不知道找誰說了。 　　沿著建宗、登島和喜宴的事把舒前輩說完，已到了夜裡，兩人都有些餓，墨奈把自家靈魚拿出來烤了一道。 　　隻是烤魚前，她取下了麵紗，娃娃臉，卻是淡淡紅唇微抿，眼如淡淡雲煙，一下就把墨奈弄得心神蕩漾，心裡想著這女子也不是天仙一般的姿色，怎麼就能讓自己把魚烤得焦黑焦黑的呢？ 　　“那黃欣有喊過你色胚麼？”她放下筷子問道。 　　呃…… 　　沒等墨奈回答，呂鋆潔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借口乏了，要去裡間休息，墨奈則說自己出去逛逛，才拉開客艙門，就聽見隔壁女子的浪笑和淫辭穢語。 　　墨奈先探出頭，左右看了看，然後輕輕的、如同做賊一般把門關上，回轉頭，正和呂鋆潔四目相對，才發現自己這套行雲流水的掩門動作頗有些猥瑣。 　　“哼！這些外道，連【噤聲】都不開的？！” 　　房內靜悄悄，隻一炭小火爐的微微紅光與舷窗外的皎潔月色，想起來今晚是二人第一次共處一室，又早是彼此道侶，須臾間，趕緊你去你的閨房，我坐我的墻角，一夜再無話。 　　次日的尷尬更甚，話則更少。 　　“餓了嗎？吃【辟穀丹】嗎？四日量的味道更好些。” 　　“我回來了。” 　　“外麵壞修士很多，早點回來……” 　　雖然絮語不多，但每天呂鋆潔醒來時，外廳的圓桌上的一個丹藥小瓶裡，都會插上一支白花，為了顯得新鮮，墨奈會滴一點清水，如露。 　　“花很漂亮。” 　　“你房裡要擺嗎？我玉匣裡還有十幾枝……” 　　“不要了，謝謝。” 　　船行第十一天，他們終於如釋重負，因為終於到了集結營地，呂鋆潔仍是一身黑色宮裝，黑紗蒙麵。 　　走到外間，她看見一身青衣道袍的墨奈，道履也是新的，麵上的短短黑須顯然是修剪過的，確實給他滄桑、成熟的普通麵容上增加了一絲英氣。 　　“啊！”呂鋆潔見到墨奈捯飭打扮，倒是嚇了一跳。 　　“啊啊？”墨奈渾身上下亂看一遭，沒發現出什麼紕漏，卻也想明白了，“啊啊，臨行前燕柒給我置辦的，一直沒機會穿上……” 　　呂鋆潔點點頭：“燕道友心熱。” 　　墨奈笑了：“心熱？我看是閑的！” 　　“哦？那燕柒如何？” 　　“她？我看她想嫁出去難咯。”墨奈坦蕩蕩。 　　有了新話題，又可以下船走動，他就此將山門裡的師兄弟一通數落嘲諷，硬說的話，一路也是有說有笑的。 　　【四海琉璃舟】的落客之地並不在懸崖邊上，所以要先穿過一片密林的小路，轉出來時，已經快走到營門了。 　　這營地才真可稱得上一座小型修真城市了，城墻極長，全是巨石壘起來的，巨石大小不一，其間卻一絲縫隙都沒有，既顯出蠻荒邊緣應有的粗獷，又有高修營造的巧奪天工。 　　營地周塔樓尖頂豎著數十根高大的旗桿，旗幟迎風招展，上麵繪有各種可臨時加持的符文，大多是回氣、回春和振奮類的低階屬性，整個營地布滿了各種臨時搭建的帳篷、簡陋的木屋和石頭建築，找書苑 wwｗ.zhaｏsｈuyuan.cｏm 人聲鼎沸、煙火繚繞。 　　雖大，卻和皮亮主持的那個小營地沒什麼區別。 　　“別看這裡吵鬧，往裡麵走走，就安靜了，不過要住進去，也貴些。”看到前麵進營地的人潮擁擠，二人慢行，墨奈一路介紹，“入蠻荒的低階修士，大多是可憐人，願意從集結營地出發的，大多惜命一些。” 　　穿過營門，卻發現裡頭還有一座甕城式的法陣關隘，先走進來的修士前頭排隊，門邊有披袍擐甲的修士正在盤查。 　　這關門打狗的架勢，讓許多從蠻荒歸來的散修猝不及防，隻是後悔也晚了，這些故意捯飭得衣衫破爛的散修，苦著臉，老老實實從儲物袋裡翻出各種好寶貝，讓從結廬城過來的修士很是眼熱。 　　“嗤！一座營地，搞得比大仙坊還麻煩。” 　　墨奈低聲嘲笑，身前的修士轉過頭來搭話：“誰說不是呢？我上次過來卻並沒有這些手續。” 　　他遭遇的破事太多，對這方麵極為敏感：“哦？以前從未盤查麼？” 　　那修士答道：“怎麼可能？！誰家寶貝小輩走丟啦，誰家弟子被殺人奪寶啦，就會搞這些，好笑，搞幾個看門狗就能人贓並獲？人家不會刨坑埋起來？” 　　墨奈剛想回應，那條從蠻荒歸來的隊伍裡傳來一陣喧鬧。 　　一位營地巡檢上前喝問：“你乾什麼！” 　　蓬頭垢麵的修士手裡握著一枚藍中泛白的小珠子，雙眼通紅，用此世間最無情、最尖銳的聲調恨恨的說：“去！死！” 　　這臟兮兮的蠻荒修士，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