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在其淫道秘聞巨著《馭道侶》中還有幾個片段,亦摘錄之。 “即便是掌門,他在道侶眼中,也是不起眼的,很難想象這樣的練氣修士能娶到老婆。他的神氣很像挨過打的狗,他也曾用口占自嘲,‘三十二歲那年,我被三十二個春天暴打了一頓’……第一次見他,是在其道侶的房中,道袍穿得像個落難的破家修士,既忐忑不安又可憐兮兮,但他身上洋溢著某種東西,一股執拗,讓她覺得暖和。” “再見到,就是他家山門,到處貼著囍,但新娘瞥見他時,卻覺得這人是在參加自己的葬禮,讓她十分生氣。這場葬禮,持續了三年,還好他門下眾人,幫忙解釋,直到他迫不得已,必須請她幫忙。” “接著是漫長的離川之旅,既是她病愈後第一次出門修行,也算彌補二人的關係。他仍是那件道袍,還有乘坐了許久的【墨木葫蘆】,以及如往昔一般的油滑,和內裡的執拗……” “本來一切都好的,可他忽然就不熱情了,忽然一切都冷下來,她不過說了句實話罷了,對女子而言,道出‘良選’已是極難的事,如若給他知道,黃欣兒是多久以後知道才發覺是良配,估計是要發瘋的……還好有那條魚。” 啪,魚死了。 烏篷船頭,少年兩根手指不停虛空比劃,魚鱗、魚鰓、魚血、魚內臟一樣樣剔除,拋在水中,一點臟東西沒掉下來。 又有那個竹筒懸浮起來,魚憑空的塞進去,大小剛剛合適,一個小藥瓶拔開塞子,朝裡麵倒了點粉末兒之後,竹筒裡外都被火星子大小的火星子圍住,就這麼烤起來。 嗯,少年雖然是個悶葫蘆,也還是懂得感恩的嘛,墨奈快樂起來,起碼好事沒白做不是? “喲嗬!道友也有獨門的絕技喲。”他率先捧場。 船夫李也笑起來:“看來這一趟老頭我是因禍得福啊!” 就修士嗅覺而言,竹筒見火麼,也就是人間煙火氣裡稍微帶點清香的柴禾味兒,還不如少年修士的控火手法:首先這萬千的星火點點就難弄,更別說要引導它們遊移、控溫…… “這少年,必是煉丹的!”他筒在呂鋆潔耳邊說。 又過一會兒,香味更濃,甚至還有焦味。 啪!黑乎乎的竹筒自分兩截,飛入江心,起起伏伏的飄遠。 “請你們吃魚。” 船夫李趕緊拿出乾凈碗碟,接住少年渡過來的兩扇魚肉……嗯,還怪好的,知道我和呂鋆潔用一個盤子。 墨奈拿筷子挑了一塊燒得又焦又黑的魚皮,塞進嘴一嘗:苦、澀、鹹。 這什麼東西?這是魚肉還是淚珠兒?這能叫美味? “太!好!吃!啦!”他和船夫李不約而同的誇贊道。 違心誇了一句,墨奈把盤子遞給呂鋆潔,反正蒙著麵紗,什麼表情都看不到,也趁機報復下。 哼,或是良選? 仔細瞧著呂鋆潔卷起一點黑紗,唇紅齒白輕啟,吃一筷子,愣住了。 船中央,李老頭子已亮了亮空盤子:“老夫吃完了!” “好吃!”童言無忌的聲調。 墨奈心軟了,一把搶過盤子,“好吃我就多品品。” 再嘗再品,也是苦澀的,好在畢竟修士,暫封五感不要太簡單,隻是如此運用靈力,難免會被少年修士發現,都怪李老頭兒,先扒拉光了,他要是也狼吞虎咽,就不太像了。 忽地一雙筷子伸過來,順著墨奈鼻尖兒往下,夾出一大塊焦黃焦黃的魚肉,“還想吃。” 感覺離水暖和起來了。 老船夫這時贊道:“沒想到黑仙師有那般能耐,剛才老漢心裡忐忑,一時忘記道謝了。” 墨奈笑道:“嘿!這有什麼好謝的,我哪裡來的能耐,隻不過一身倒黴的本領,旁的人不敢沾染罷了。” “能倒黴也算……”船夫李實在不知道怎麼誇下去。 “哈哈,而且不是一次兩次!”墨奈反倒興奮起來,跑到船頭,在另一側船舷坐下。 “小哥兒養氣功夫還是不錯的,你剛才也看到了,正所謂一樣靈石養兩樣修士,我們這些小蝦米宗門,在外行走,別人不是看不起你,是看不到你。若不是我背負了一些不好的名聲,今日就不好說了……修真界山外有山,小道友學了養氣,還要學習不置氣,不劃算,有時說錯一句話,要死很久的。” 少年修士還是不理,墨奈以為對方不信,就講起建宗前夕拜無登上門的事。 “……按說辱罵師門,我三兄弟是不是該抵死相拚?不是的嘛,當時別說動手,怕是反駁兩句,就有滅頂之災。” 船夫李在旁點頭道:“黑仙師有仙人氣量,必證長生!” 墨奈搖搖頭:“不至於不至於,活到死就行,所以小道兄,之前的事,你也無須再添事端,好好修到築基、金丹,方是正道!” 這話終於讓少年有了點反應,他仔細想了想,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九百九十九。” “蛤?” 墨奈正要再問,旁光餘見右前方紅光壘壘,在江上染了一片,一葉相同的烏篷小舟停在近旁。 “【歡喜廬】!”他驚愕。 【歡喜廬】是種高階靈材,又無須後天煉製,它可照修士本心歡喜處,是破小境界的天生法器,隻是這東西稀缺,又不可挪移,世間尚存的少數都跟著靈地,建到宗門裡了。 據說結廬峰之頂,就是顆四階上品的【歡喜廬】,城主正煉化此物,從而化神,“結廬”二字也因此而誕。 上次墨奈來時,眼前這塊一人多高的【歡喜廬】還未出水,不過二階,看了一眼就讓人心生歡喜,果然是好東西。 小船再劃近一點,就看到另一艘烏篷船的船頭,一名修士身著火紋道袍,正對著三人高的紅石頭盤坐入定。 “五蘊宗行事真高調。”他也不知自己這句低語是說給誰聽的。 如果是這樣,墨奈多少能理解為難他們的那幾個修士了,造小舟揚名,還坐過來拿離川最著名的寶石參悟破境,換誰都會窩一肚子火。 內門弟子破個小境界也大張旗鼓,或是有什麼深意? “老李?”那邊船夫已高喊打起了招呼。 “是我……”船夫李壓低聲音的高聲回應,又對墨奈二人解釋:“另一水的陳老哥。” “沒事沒事,仙師說我隨意做事,不妨礙他。”那頭的船夫聲音洪亮,性子也是灑脫,竹篙上裝個鉤子就把墨奈的船拉了過來。 船夫李指指船頭修士問道:“幾天了?” 船夫陳比劃了個“七”,正待說話,【歡喜廬】紅光更盛。 墨奈大喝:“快走!” 船夫李踩動腳下踏板,靈石被機關催動,箭一樣劃出兩道水波離開,墨奈轉頭看一眼,竟是建宗入籍時的“熟人”揭火! 墨奈趕緊補一句:“陳老哥,等仙師醒轉,就說遂心宗墨奈曾來拜會!” “得嘞!”陳船夫爽快答應。 等離得遠了,那邊紅光消失,【歡喜廬】恢復原本幾近空無的透明,周圍靈氣大動,都朝著揭火卷過去,大約破境成功了。 人比人,氣死人。 墨奈忍不住隔著船艙規勸少年:“小哥瞧見那個小哥沒?那個身份,還消打殺別人?朝那裡一杵就行了。所以好好修行是一回事,能少惹事就少惹哈,老哥虛長你十多歲,聽個勸,結個緣。” 少年修士理都不理,仿佛在想事。 墨奈討了個沒趣,想和身邊呂鋆潔說幾句自嘲的話,可二人關係仿佛回到了剛出行的時候,尷尬、陌生的無話可說。 老船夫也知船艙內氣氛不對,開玩笑說:“原來仙師早告訴我您是姓墨,隻是老頭子愚蠢不知。” 他反問:“我何時告訴老李的?” “仙師說姓黑,又在水上,就是墨字嘛!” 墨奈贊道:“識字真的了不起呢!” 冷了一會兒場,離水就收窄了,去了一道正東,一道走東南,遠遠看得到巨大的結廬城,雄闊、高大,如一座可以倚靠的山。 烏蓬舟附近也熱鬧起來,不停有船隻靠上碼頭,卸貨的、落水的、哈哈大笑的,都是凡人,既無登仙途徑,反而活開朗了些。 “三位仙師,碼頭就到了。”李船夫一抹額頭的汗,頗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唉,這老頭,說運氣好吧,是得了艘好船兒,可不僅引出兒孫貪欲,這烏篷船本身,也還有別的麻煩。 神識在儲物袋裡翻出了幾顆專門贈予凡人的丹藥,又想想,這老頭必不缺這些,再說了,七老八十的,能吃得了幾顆? 隻得自己先一步跳上碼頭,把老頭也喊過來,遞過去一個木牌信物:“李老哥,旁的話我不說了,最好歇段時間,要是你不劃不動這漿了,拿木牌子乘船去西離川的坊市,找個修士帶路來尋,我家有個大湖,最好養老……” 船夫李也知道這次麻煩不小,卻又舍不得這一船的風光無限,怕是要為難一段時間了。 估計這話許多修士也提過,善緣麼,總是好的,也不知自己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和凡人說教,其實道理不通的呀。 他索性一甩大袖:“走啦!” 此時正是碧空如洗的分別好時辰,他與呂鋆潔在碼頭上道別,少年修士端坐船頭,紋絲不動。 哼,估計還是會回頭找華修士的麻煩吧。 “我……不想去結廬城了。”呂鋆潔慢悠悠的說。 “啊?” 他可是計劃得好好的,去了結廬城,讓她幫自己挑兩件合身的道袍,自己幫她買個二階的漂亮簪子,再去見識見識大仙坊的大拍賣會,夜裡宿在騰貴的帶溫泉的大院子裡…… 那太監的風物誌裡就是這麼個流程,據說是極好用的,如今,就不去了? “嗯,不去了,”呂鋆潔一指北邊,“想去那裡。” 那裡? 哦,在去露仙宗路上的荒山裡,他是提過:“哈哈,你要覺得有趣,我帶你重走蠻荒路,靈蟲、靈植采摘一條龍,一條龍!我精熟!” 吳正當年帶兩小隻探尋蠻荒時得知,因為皮亮緣故,他的名頭在蠻荒營地極響,而且如今還沒到旺季,正是各大小宗們試煉蠻荒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會有人找自己麻煩。 之所以對呂鋆潔露出這樣的口風,當是洪九指的建議了。 “我和老太婆怎麼好上的?一夥散修去蠻荒討生活,惡蛟、鬼王什麼的是戲臺子上唱的,但低階蠻獸、毒蟲毒花可一點都不少,一路打生打死,你但凡不是個傻子,知道憐香惜玉,這事兒就成了。” 墨奈當時心下同意,但嘴還硬:“這樣刻意,有什麼意思?不應該是不經意的橋頭死鬥,卻發現那是末路時相熟的愛人麼?” “可!那!是!戲!你婚事都辦了還跟我在這磨磨蹭蹭?” 要說賈穀鈺育人是苦口婆心加冷嘲熱諷,那其夫就是連罵帶羞辱,一句軟話不說,全是硬菜。 呂鋆潔既有這意思,”墨奈也不含糊:“你說去哪就去哪!但你在這等我一時,我去去就來!” 不等呂鋆潔回應,他給自己貼上【輕身符】,飛一般沖入城內。 呂鋆潔回首,那艘烏篷船重新回到了江心,少年修士似是還在看向這邊,她深呼吸,也瞪大眼睛望回去。 不到半個時辰,那修士又風一般的跑了回來,懷裡抱著一個綠油油的東西,一路不停告罪:勞駕讓讓勞駕讓讓! 碼頭上的扛東西的、背貨的不停給他讓路,嘴上不說,心裡罵罵咧咧:什麼玩意!一個仙師,居然饞嘴凡俗瓜果,大道肯定走不長遠! “西瓜!我就說大仙坊裡必有人種這玩意兒的!”風流的人兒喜滋滋的單手將大瓜托在肩頭。 他又問:“現在吃?” 現在吃。 因為現在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