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四十八、五十、五十一……”一個童聲童氣的女修,雙手捂著眼睛,麵對參天大樹,不停報數。 她身後,二十多丈的另一棵巨樹後麵,墨奈二指掐訣,口念【遁地咒】,幾息之後,他像魚兒遊進大海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 【六醴】之【土木形骸】。 他這一種本命天賦,知曉者必是親近人,否則真就是刨坑把埋死了的結局。 之前隻有賈穀鈺和燕柒知道這招,“收服”阡尋曾用了一次,但那虎丫頭是發下【天道誓約】的,再就是呂鋆潔了。 想一想,知道自己本命天賦的全都是女子,也是有趣。 上次翁婿相見,呂烏語曾說“好事近前,勿語族事”,所謂“好事”,洪九指認為,並不是洞過房就可以。 “大宗門女修,既然可以下嫁,也可以改嫁嘛!別說你二人還擱這相敬如賓,就算孩子都五六歲了,不照樣和離?” 有關呂家事墨奈其實並不好奇,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不是?他至今連呂鋆潔的本命是何物也不曾問及。 這一點遭致洪九指的破口大罵,當即讓他回家反省。 “你二人已是夫妻,不管未來如何,不交底、交心,如何走得長遠?” 於是就有了眼前一幕,當然,在此之前,兩人也算共赴患難了好多回了。 從集結營地偷跑出來後,他們先探索了一個上古洞府——早在千餘年前就有兩位元嬰修士進去過,之後進去的修士也隻能瞻仰下遺址罷了。 好在探險這種事,隻要當事人不知道,就可以當真,起碼墨奈手托【青銀印】,深入洞府如臨大敵的戲碼演得真誠。 “小心!” “躲開!” “注意腳下!” 他一驚一乍,是為了方便朝角落扔幾樣不值錢的小物件:幾樣低階的材料和可以煉器的獸骨,其中隻有一支【朝陽五風纏珠釵】是貴重的。 隻是緊隨其後的呂鋆潔過於沉著冷靜,將緊張兮兮的墨奈反襯成一個傻子,很難尋覓出手的機會,好容易把簪子弄到地上,兩人卻從另一條路出了洞府。 “這女子,太難糊弄了!” 還在想如何返回廢棄洞府,呂鋆潔先問上了:“你掉東西了?” “沒有,山門誰不知道我把儲物袋看得比性命重要?” “那我撿到寶貝了。”她手一翻,【瑤金】、【靈玉】、【蛇皮鐵】三樣。 他喜上眉梢:“那我們再進去找找吧!可能還有好東西!” 呂鋆潔搖搖頭:“叔父說,陌路拾寶,多為謀財,壞人可能就在身旁的。” “啊?” 壞人發呆,遙看那人兒乘一隻紙鳶飛了出去,還好秀發裡珠光寶氣的一閃,正是一支新簪。 自此之後,他們每遇一次意外,呂鋆潔都要先問是不是墨奈在使壞。 “這一群【噬麵豕】怎麼會是我的幫手!”紙鳶後頭,衣衫襤褸的墨奈嗅著她的發香,但要露出一臉不忿。 “那人醜陋不堪!我帶你來看他洗澡做甚!”他拉著她的手狂奔,後頭是一手捂住下體,一手舉刀的散修。 時而駐足賞蠻荒野景,時而如一對亡命鴛鴦一樣逃跑,走走停停半個多月,兩人身上的【潔凈符】都用光了,蜷縮在洞穴時,他們都聞到對方身上的一股野獸味兒。 他湊過去聞一聞:“像鷲鳥,剛吃過死屍的那種。” 她一掌輕輕推開:“死的是頭大色胚!” 這時候墨奈想起洪九指說過的話:“在蠻荒討生活久了,隻記得自己赤裸裸在天地之間,而忘了自己是修真之人,如何走出去,取決於同行者……老夫所說的蠻荒,不止是蠻荒。” 看他怔怔發呆,呂鋆潔卻沒像之前那樣羞怯的低下頭,或用嗔怪的話遮掩過去,這些天裡,她說的話漸漸多起來,再不會說半句話讓這駑鈍的掌門猜測。 隻是這一次,在洞穴的篝火中,她神情憂鬱起來,看向墨奈的眼中似有淚光。 墨奈從一絲明悟中回過神來,見美人目光閃爍,不知何意,更不懂如何安慰才對,唯有遞一大杯熱水送過去。 狠狠的想了些招數,最終還是決定轉移話題:“這山洞,便是當初我和餘升、吳正兩位道友落難之處,當時外頭是一大群【金煞烈鷙】的幼鳥,窮兇極惡,追了我們幾十裡路,你可知這猛禽是離川誰的本命伴獸?” 一番精彩絕倫的歷險,總算是止住了呂鋆潔落淚的勢態,墨奈決定縮短旅程,直接去餘升身死道消的荒廢營地,於故地重燃篝火,邊吃邊講述往事。 因為刻意顯擺和討好,墨奈囊中美食入影垣幾天後就吃了個精光,如今篝火上烤的是隻野兔,飲的是附近溪水沖泡的靈茶,他分飾多個角色,將當日險情勾勒得淋漓盡致。 “那少年問,你是墨奈?我初入修真界,哪裡識得人心險惡,而且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墨奈,怎麼了?” “那少年聽到之後,二話不說就把家中老祖給的符寶激射過來!嘿嘿,若殺的是我,現在墳頭真長草了,但那邵煉穹年紀雖輕,心思卻極歹毒,他是想先殺了餘升、吳正,再慢慢把我折磨到死。” 墨奈初入蠻荒的旅程從這裡開始,就與呂鋆潔有關了,所以哪怕她此刻仍心事重重,也睜大了眼睛,為故事裡的主角,自己的夫婿擔憂起來。 看一眼呂鋆潔,帶著如夏日陽光的輕笑,麵容清秀,原本俏皮和無盡活力的眼中,卻壓著絲絲憂傷。 “吳長老帶著我一路逃竄,姑娘請隨我來……” 來就來到設下【浮土幻林陣】的地方,掛滿藤蔓的小丘仍在,黃昏時分的灌木叢,影子隨夕陽西下模糊而柔和。 墨奈指著一塊野花盛放的土地說:“我當時就藏在這處,躲過了邵家老仆的追殺。” “遁地?”呂鋆潔再不通鬥法,也能猜到一二。 墨奈輕笑:“那邵家老仆經驗豐富,一直飛在空中巡視,不是精通土遁一道的修士,跑不快,也逃不遠。” “【墳頭草】的本命?” “呃……這麼容易猜出來麼?” 呂鋆潔笑一下:“你都在現場指認了,如何不好猜?隻是就算你說了,我也不知你如何避險的。” 墨奈哈哈一樂,來到了正題上:“這樣,你去那棵大樹下,數到一百,轉身找我時再數一百下,我自然現身。” “什麼叫自然現身?百數之內一定找不到麼?”她有點不服氣了。 “當然。”道侶有驕傲的臉。 “那就五百下。” 好吧。 “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九、五百!” “哈!” 墨奈一聲低喝,泥猴子一樣猛然破土而出,這次他本想嚇呂鋆潔一個花容失色,四下尋找,卻沒有她的身影。 “噓。” 十幾丈外的草叢裡,露出呂鋆潔紅潤可愛的小臉蛋,但一臉嚴肅,她整個人先鉆回草叢,再用白白的手臂兒朝墨奈揮一揮。 墨奈以為是種嬉戲的新法子,喜滋滋鉆進草叢,身子故意朝呂鋆潔那邊拱了拱,頓時胳膊肘被掐了一下狠的。 “那。” 順著呂鋆潔的手指看過去,十幾丈開外的樹林裡,有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東走一步西走一步,每一步都極沉重,像是受了不輕的傷。 “沒事,有我。”他第十三次借機去握呂鋆潔的手,這次她終於沒有避開。 手冰涼。 “道友……已看到你了。”那人影看似漫無目的,大方向上確實是朝著他們這邊過來,停在七八丈開外,倚著一棵纏著枯藤的死樹,有氣無力的說。 “在下受了不輕的傷,哪會再起爭執?”那人影稍事休息,想站穩,終是沒那個力氣,“呼……在下西離川大宗出身,你送我回去,必重謝……” 不說這些,墨奈可能還會過去幫一把,大宗門、重謝、重傷……什麼修士敢在荒郊野嶺說這些話的? 墨奈不敢作聲,用手指捅了捅呂鋆潔,示意她準備撤退,隻是二人剛想動,前頭那修士就前進了兩步,竟是已看準了他倆的藏身之處。 “嗬嗬,這般藏匿,想取我性命的話就來吧。” 墨奈心下了然,如今想不留痕跡的退走是不可能了,還好這次出門,早就備好了各種遁器,真正的一階上品遁籙【百裡簡】光自己身上就有兩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當年邵家老仆的【紫金遁光】如今就在呂鋆潔身上,還有障目、移形的五行珠子…… 這麼說吧,二人在三四名練氣修士圍攻之下,是有餘力退走的。 至於築基修士,呂鋆潔手裡有他家老祖給的【涑魂牌】,打到身上,跑多遠也追蹤得到,隻要對方惜命,是不會輕啟禍端的。 兩人對視,點點頭,同時起身走出草叢。 “道友好眼力,”墨奈拱拱手,“此處距離川不遠,我可繪一條安全線路,贈於道友。” “哈,”那人有些高興,似乎也攢夠了力氣,朝他們走了過來,“道友不送我一程?” 此時夕光的餘暉盡寥,小樹林裡黑黢黢的,那人慢慢移動,在樹叢裡時隱時現,好一陣窸窸窣窣踩上枯枝敗葉的響聲,身影再現時,和他二人隻有四五丈遠。 墨奈將【青銀印】捏在手心,笑道:“道友往南,我等往東,怕是送不了。” “真的麼?” “當然是……小心!” 示警時,那修士已踢起臥在雜草中的一根橫木、一團樹葉,以及兩枚飛刀,往二人麵門襲來。 這對道侶,彼此對平日裡的一點默契沾沾自喜,真正防禦時一左一右避開襲擊,如若對方繼續攻擊,就有各個擊破的可能了。 好在墨奈這幾年也鬥了幾次法,避讓時已將手裡【青銀印】打了出去,隻是小印還未變大壓過去,就被那修士射過來的一道灰光死死定住,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轉。 “薩喜?!”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