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繁星閃爍。 前半夜已過近半。 大坪地,練武場。 兩道身影交錯不斷,道道砰響,緊接其至。 正是汪海在與李方交手。 與其說是交手,不如說是李方在單方麵挨揍。 麵對汪海疾風驟雨般的攻勢,李方隻能雙手抱頭,左躲右閃。 可身上的清淤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發多了起來。 “躲閃沒有躲閃樣,防範沒有防範用!” “林長老讓我跟你對練,是交手,不是挨揍!” 練武場上響起汪海的聲音。 似是換了個人一般,語氣嚴厲,甚至夾雜著訓斥: “我知你從未習練過武學,也從未同人交手,可這不是你單方麵挨揍的理由。”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山上,終究要步入這紛紛擾擾的江湖。” “一入江湖,他人可不管你是孺是老,是蹣跚學步,還是學有所成,隻要你弱小,那就是被欺負的對象。” “你的尊嚴,你的傲氣,都會被人狠狠踐踏,不剩半點!” 振振話語,回響上空。 讓李方小小的臉龐升起火辣辣的脹紅。 明明不是下三濫的罵語,可落在他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仿佛昨日的一幕又重現在他身上。 那害怕,那屈辱,那不甘,那種種的一切,在這一刻於心頭醞釀。 化作一股股無名的怒火,似火山般徹底爆發。 雙手自臉龐上放下,緊握成拳。 黑白的雙瞳,燃燒著憤怒的火苗。 蹬! 雙腳蹬地,似發瘋的野牛,不顧一切,沖向汪海。 如逼到絕境的亡命人,勢要兩敗俱傷。 呼。 小小的拳頭掀起風聲,筆直落向汪海。 砰。 汪海筆直而站,不躲不閃,任由小小的拳頭落在胸膛上。 “哼……” 汪海身子搖晃一下,口中發出一道悶聲。 拳頭雖小,可全力一擊,力氣可不小。 “汪師兄,我……我不是故意……” 直到這時,李方才如夢方醒,慌忙想要收回拳頭。 可汪海卻是伸手一抓,死死握住李方的拳頭,半點不放。 銳利的眼眸,盯著李方,沉聲道:“記住剛才的感覺!” “那叫做憤怒,也稱之為血性!” “若是再加上理智二字,就是兇狠!” ………… 長長石階上,汪海踏步下山。 走過山腳,臨至神意觀前。 汪海推開大門,越過練武場,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可行至廂房前時,那邁動的步子卻是戛然而止。 自己的廂房,亮著微弱的燭光。 一道長影在燭光的照射下,斜斜映在窗戶上。 嘎吱。 汪海輕輕推開房門,方一踏入,那明明矯健的雙腿,似灌了鉛般,沉重地無法再邁出一步。 那熟悉的身影在瞳孔中呈現。 花白頭發,褶皺皮膚,挺拔的脊背,在歲月的流逝下,漸漸佝僂起來。 “師父……” 汪海目光復雜,微張的嘴唇,開了口,卻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回來了……” 花發老人眼神慈藹,語氣平常。 卻是讓汪海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是溫馨的味道。 可在恍惚過後,迎來的是慌亂無措。 如今漸漸成長起來的少年,竟是不知以何種心情,麵對如今漸漸老去的老人。 老人神色依舊,仿佛未曾看到汪海的反應,再次開口道: “你的內門資格,我已稟了上去,不日後你就能上山了。” “呂長老那裡,每年上供的份子,就由你代勞改供給林長老。” “還有我攢下的銀子,也放在床頭上了。” “我能給你的,就隻有這麼多了。” 話語落下後,老人緩緩起身,走到汪海身前。 生出渾濁的雙瞳望著汪海。 那目光,含著愧疚,帶著後悔: “不要怪師父……” “師父老了,心氣也老了,隻想安安生生過晚年,隻想有個不順心的時候,有個人能替我出出氣。” “可我後悔了。” “我啊,這輩子高不成,低不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海兒你了。” 話語漸落,老人生出皺紋的大手,伸起又落下。 然後擦過汪海的身軀,緩緩離去。 昏黃燭光下,汪海站在原地,呆呆望著老人越行越遠的背影。 銳利的眼眸,似是進了沙子,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鼓動的喉嚨,像是吞入了倒刺,半語難開,哽咽萬分。 ………… 翌日。 “神意門,自立下山門,豈至當今已近兩百年。” “立門祖師,其名不可追溯,隻知門下弟子,稱之為七峰道人。” “據門內野趣記載,七峰道人實力高深,手段非凡,能握水凝冰,彈指生火。” “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 練武場上,休憩時候,汪海坐在李方身旁,講述著關於神意門的來歷, “歷經兩百載的時光浸染後,如今的神意門,是第三代門人作為掌舵。” “第三代?” 李方抬起頭,黑白的眼睛生出疑惑。 汪海笑了一笑,解釋道:“神意門的弟子傳代,與你們的宗祠傳代,略有不同。” “不是以一輩人為一代,而是以一甲子為一代。” “以六十年為界限,兩百年可劃分為三甲子又二十年,若是神意門通過了我的資格,那我便是第四代弟子。” “賜字為源。” “正本朔源,清靜流遠,正是祖師留下的八言字輩。” 李方點了點頭,示意明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汪海又繼續開口,“三代掌舵人共有五位。” “掌門唐浩,二長老莫元,三長老曹宏,四長老薛明業。” “以及當今權勢最盛的大長老,呂景煥。” 李方低頭不語,心頭升起沉甸甸的感覺。 初聽呂長老三字,隻覺相隔甚遠,後經歷龔元之事,方曉呂景煥三字的份量。 如今又從汪海口中道出這三字,才明白這三字的份量有多重。 “這五位的關係,不說人盡皆知,門內弟子也大多知曉。” 汪海娓娓道出其中關係,“掌門唐浩共收下三位親傳,其中以呂景煥最為傑出。” “如今唐浩年過六旬,氣血衰敗下,實力不足七成,快要鎮不住下麵的聲音。” “呂景煥就成了他力頂的對象,想要呂景煥從他手中接過掌門的位置。” “四長老薛明業出自林長老門下,如今年方三十,正值當打之年,對掌門之位亦是虎視眈眈。” “三長老曹宏在正式弟子時,受到過林長老不少指點和提攜,算是林長老和薛長老這一邊的。” “加上呂景煥的性格太過霸道,曹長老不會坐視不管,看著呂景煥一家獨大,多半會支持薛長老。” “至於二長老莫元,與唐浩是同年入門,亦是六旬高齡,加上門下弟子不爭氣,早些年開始就歇了爭權鬥利的心。” “如今在大事上越發沉默。” “安了心不表態,兩邊都不想得罪。” 神意門上層的關係網絡,在汪海的一言一語下,呈現在李方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