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整座江州城陰雨綿綿,此時已至午夜,路上空無一人,寂靜的隻能聽見嘩嘩流水聲,雨水在地上流淌著。 幾人沒有帶傘,淋著雨在江州城中行走,黃檬嗚咽哭著卻不敢發出聲音,而錢嘉眼神閃爍,他走到一處墓園,對著大雨中,鮮花已經凋敗的墓碑跪倒在地。 墓碑前放著一束鮮花,是錢嘉來江州時放在這裡的。 錢嘉想說話卻說不出聲,他看著隨著雨水墜落旋轉的樹葉,他喃喃自語道:“媽媽,我終於為您報了仇,但為什麼...我有一種很難過的感覺?媽媽....難道我做錯了麼?您能不能告訴我....” 嘩的一聲,狂風簌簌卷起沾了雨水的鮮花,在嗚咽的風聲中徐徐散落,像死去的煙火。 恍惚間,顏景仿佛回到三四歲時,母親拉住他的手在一道道光芒射入其中的明媚山林中行走,他拉住鐘景盈的手,兩人蹲在山林裡。母親笑嗬嗬的,在地上寫字教顏景認字。 他很矮,還沒到母親的裙腰,他稚嫩的開口:“媽媽,爸爸去了哪?” 顏景想不起母親的麵容了,隻記得她說:“他離我們很近,近到走幾步就能看到;離我們又很遠,遠到無論怎麼追逐仍隔著這麼幾步。” 好多年了。顏景一直沒聽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又問道,媽媽你會不會也離開我?鐘景盈溫和的笑著,她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最愛的孩子。 顏景在恍惚間熱淚盈眶了,記憶中那些場景像走馬燈般閃過,他記得那個雨夜了,就好像現在江州的大雨一樣,鐘家村的人好像都死了,鐘景盈身體慘白的像是厲鬼,躺在棺材裡雙眼睜開,像是死不瞑目般,在顏景稚嫩的哭聲中,在鐘大爺的嘆息聲中,棺材緩緩合上了。 顏景記得,那時棺材好像在抖動,像是裡麵有人在哭,可是鐘景盈已經死了,為什麼會有人在哭的?顏景記不清了,或許是幼時的自己記錯了,是哭暈做的夢? “媽媽是不是沒死,她在棺材裡哭,她很傷心.....她被埋在鐘家村的荒林裡,我好想去看看她......” “我好累,我好想睡一會...” 顏景像是陷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震顫了,他流淚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邊無垠的孤寂和黑暗。 “媽媽是忍受不了棺材裡的黑暗,所以才哭了嗎?”顏景像是做夢般想著,他猛地睜開雙眼,眼神變得淩厲了,他還沒探清一切真相,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才導致母親慘死,才導致父親被江州厭惡至此? “不行,我不能死在這裡,我要走,求救…” 顏景忽然清醒了,他倒在一片荒野中,半個身子還躺在河中,汩汩的血染紅了江水。他渾身疼痛的像不是自己的,全身靈氣空空如也,他手腳冰涼,像是半隻腳踏入了鬼門關。 顏景腦袋昏昏沉沉,他著手一摸,竟滿手是血,他緩緩爬起,又摔倒在地。顏景心中又是憤怒又是痛苦,更多的是恐懼,他害怕自己真的就這麼死了。 他認不清這是哪裡了,但他不想就這麼躺著,他要站起身來,再艱難也要起來。 顏景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他沉重的呼吸著,步履蹣跚。 他是渾身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痛的令人發指,說不出半句話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間,竟看到一個俏麗的少女和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打著傘走向這邊,他費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艱難的吐出一口血,聲音沙啞:“救救我…” 恍惚間,那個少女似乎看到顏景了,她很驚訝的對一旁的老者說了什麼話,旋即跑來了。 顏景徹底昏迷了過去。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顏景迷迷糊糊間就像是浸潤在溫暖的溫泉裡,全身上下都舒服極了,但腦袋總覺得有些昏沉,終於顏景艱難的睜開眼,看見周圍的燈光亮的睜不開眼,他夢囈著說道:“這裡是天堂嗎?” “啊?庚伯,你不是說都沒事了嗎,咋感覺腦子不太靈光了?” 一個容貌清麗的妙齡少女就坐在顏景身旁的木椅上,聽顏景的夢話噗嗤一笑。 被少女稱為庚伯的老者長相威嚴,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他訝然道:“不應該啊,他應該沒事了啊。” 顏景如夢方醒,他猛地站起身來,卻被某種力量按了下去,竟站不起來。 “哎呀,你突然起來乾啥?”少女羞紅了臉,捂著眼睛說道:“庚伯將你放在溫泉裡治病!” 顏景這才反應過來自身光溜溜啥都沒穿,又急忙蹲下。 “對不起,對不起!”顏景的臉漲的通紅,隻見老者遞給他一套衣裳,就帶著少女出去了。 “喂,你換上衣服出來吧,我還有話想問你嘞!”少女頭也不回,對顏景說道,聲音清脆。 顏景穿上衣服,內心惴惴,暗自思索江州還有這等人家。 江州十年前遭逢戰爭,海獸入侵下,江州有大難,故此經濟凋敝,這樣富裕的人家,顏景還是第一次見。 竹林溫泉皆在室內,錦衣華織,觸感溫和,不知道以什麼織造的,穿在身上說不出來的舒服。杯具桌椅造價不菲,一旁的展示櫃中有不少古董,不過是冰山一角就顯露出其華貴不凡。 他審視周圍的環境,一座溫泉旁是假石山景,盆栽上種有散發奇異幽香的花,周圍青竹林列。 這裡其實是室內,金碧堂皇。顏景剛醒是誤以為這裡是天堂,就是燈光所致。顏景走出溫泉,聞著這裡的淡淡清香,心曠神怡。 “這溫泉好像是連接外界某處的,好濃鬱的靈氣!”顏景心中贊嘆,他的傷勢在這溫泉中恢復很快,也不知道過去了幾天,好幾處傷痕都結痂快要長好了。 “他們是誰?江州城的人嗎?”顏景奇怪,十年前江州戰爭過後,江州百廢待興,十年來剛剛恢復元氣,怎會有這樣的人?或者說自己現在已經不在江州了? 顏景親眼見到錢嘉對他惡意如此之深,他越發在意那個叫“顏如玉”疑似他父親的人究竟做過什麼。他瞧這少女嬌媚明朗,眉眼間氣宇非凡,定然不是凡俗。顏景靈機一動,是否可以詢問這兩位救命恩人關於“顏如玉”的事情? 但顏景又害怕,他害怕兩人跟錢嘉一樣,勢要殺他。救命恩人如要出手,他是反抗還是不反抗?反抗時傷到對方豈不是歉疚萬分? 這幾步就能走出房間,顏景卻覺得行走在荒漠流沙中,像是吞人的怪獸,像是無盡的深淵。 不管這個少女和老者出於任何目的,救了他的性命是真的。顏景沉思著走進屋裡,準備應付兩人的詢問。 果然,少女還是問了,一旁的白發老者也投來視線,他們的眼神中並沒有惡意,僅有一種好奇,為何他身負重傷在河邊踽踽獨行? 顏景內心苦笑,說謊話騙救命恩人也太不是人。顏景下定決心,既兩人要殺要剮,自己絕不反抗。兩人是救他性命的恩人,自己豈能做那白眼狼? 顏景道:“我叫顏景,是江州人。那天夜裡被人追殺,被重傷後不慎自山石墜落,掉入河中沒有了知覺。幸好被兩位恩人相救,今後有什麼事能讓顏景代勞的,顏景萬死不辭!” 少女嗔笑道:“誰要你萬死不辭了?不過是順手搭救不足掛齒。餓了吧,吃點東西?” 顏景詫異,江州城的人聽到顏這個姓氏都會眼神怪異,如逢大敵,沒想到兩人像是沒什麼反應一樣。 顏景內心不安,少女和老者對他越好,他越是不安。顏景再次重復:“我叫顏景。” 少女瞥了他一眼,笑道:“知道啦,‘眼睛’!” 顏景一怔,少女儀態姿麗,雖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卻出落得水靈靈,一雙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他還從未見過如此洋溢著青春氣息的俏麗女孩,不覺自慚形穢。 “我叫岑寧兒,你好呀!”少女眉眼彎彎,她性格活潑開朗,伸出手握住顏景的手,身上的香氣撲麵而來,讓顏景心中旖旎。 她的手很柔軟,顏景下意識的伸出手,心中的自慚自卑已經伴隨這一握消散大半。 “昨天我和庚伯路經那裡,見你慘兮兮的,我就拜托庚伯救你一救!沒成想竟然救活了!”岑寧兒大眼睛眨呀眨,她開玩笑的說道,將顏景頭上方才泡溫泉落上的竹葉扒拉了下去。 庚伯無奈,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沒成想救活了。他見顏景麵露遲疑,便解圍道:“小友不想說便不說,寧兒孩子心性,不會說話!” “什麼孩子心性,我都快成年了!”岑寧兒撇撇嘴,她又開口問道:“喂,眼睛,你喜歡用右眼還是左眼啊?” 顏景知道少女這是玩笑話,但還是內心羞慚,以往還沒覺得,現在才發現顏景與眼睛同音。在酒樓裡,都稱呼自己為初七,顏景這個本名倒很少人叫。 岑寧兒咯咯一笑,她本就是性格活潑,對誰都熱情:“既然你來了,那我們就是朋友了。雖然咱們是朋友,但畢竟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後就喊我少爺,給我做牛做馬好啦!” “住口!寧兒別胡鬧了,孩子,餓了吧?來人,上飯菜。”庚伯語氣不重,像是岑寧兒經常開玩笑,庚伯無奈至極。 顏景一怔,他看到一些侍女端有主菜魚鴨,甜食蛋湯還有白饃,肚子不自覺咕嚕嚕的響,惹得岑寧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庚伯笑道:“顏景,你已昏迷整整一天兩夜,覺得餓是正常的,無妨,盡管吃吧,我和寧兒先走,待你吃完我們再聊。”說罷,庚伯拉住岑寧兒的手,兩人笑著說著話離開了。 道謝後,饑腸轆轆的顏景,不自覺咽了口口水,他看了一眼兩人離開的背影開始狼吞虎咽。 “庚伯,你乾嘛對他這樣好,寧兒都吃醋了!”岑寧兒裝作生氣,但耳朵卻不自覺聽著,庚伯做事自有道理不會平白出手。 “你呀...”庚伯哭笑不得,岑寧兒有一個哥哥,無論是家主大人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哥哥都對她百般寵愛,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修行資源更是用不完,竟然這般說。 庚伯道:“他看上去稚嫩,眉宇間卻有一種超脫這個年齡段的冷靜。寧兒你別看庚伯老了,看人卻是很準的。他未來會有不凡的成就,他受的傷並不致死早晚能活下來,咱們救他一救,讓他記得咱們岑家的恩情,未來可能會有福報。” 岑寧兒不服氣:“啊?真的假的。他應該沒超過六重吧?肯定是不如本小姐強的!” 庚伯嗬嗬笑著並不反駁,岑家兩個後輩都很有能耐,岑寧兒那個哥哥更是年輕一輩的翹楚人物。 三天後。 庚伯收到了一封通知信。原本他並不在意,但收到後才嚇了一跳。 這封通知信竟是江州總轄區發來的,有江州大將的審批,那是第三境界的斬妖者。江州大將隻聽從江州總督的命令,在江州權力滔天,無人能比。 “管家大人,那位大將親自派人讓我們放人,家主那邊壓力很大…” 這場大雨直直下了三天三夜,這時雨停了,庚伯站在亭子裡,一個身手不凡的斬妖者半跪著,呈上一份來自家主的信。 庚伯看完信眉頭一皺,他這些日子見到不止一批穿著黑衣的斬妖者在附近搜查,像是在找什麼。 “真相揭曉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些黑衣人原來是隸屬於江州大將江玉龍大人的,真是不可思議……這個顏景是什麼來歷,竟讓總督和大將也著了急?” 庚伯已然明白,黑衣人已經排查全部區域僅剩他們岑家府中,想來是黑衣人懷疑顏景藏身他們府中,匯報給了總督。 庚伯心知肚明,那位總督乃是三州元首,掌握翰州,江州,雨州近萬名斬妖者,實力雄厚,參與過多次海獸戰爭,十年前更是率領斬妖者平掉獸潮,參與斬殺巨龍,拯救了沿海城市。 “既然總督下令,我們自雍州而來還沒立穩腳跟,隻能聽他的。”庚伯準備讓顏景離開這裡,至於顏景去哪他就不知道了。 “查到了嗎?” 過了兩個小時,那個身手矯健的斬妖者飛簷走壁而來,庚伯詢問道:“如何?” 那斬妖者呈上來一封信件,庚伯仔細看著,暗自心驚。 “顏景,江州一酒樓的雜役……自幼生活在鐘家村……其父顏如玉,投靠黃央海幽霧世界,與異界巨龍合作掀起獸潮欲滅亡江州,異界龍王死後顏如玉消失無蹤……” “顏如玉以極端反人類罪被聯邦列入必殺令……” “其母鐘景盈,江州人,參與多次海獸戰爭立下卓越戰功,在十年前的江州戰爭中悍不畏死擊退顏如玉,親手斬掉異界巨龍的頭顱後光榮戰死……” 庚伯越看越心驚,他想起顏景說出自己姓氏的惴惴不安,難道這孩子已經知道了真相?還是被徹底蒙蔽? “好驚人的來歷!”庚伯內心發寒,這是一個燙手山芋,不能久留岑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