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治五年十一月中，京師南門外 　　十二桿正黃色的“龍旗”高舉在京師南門外，這日一大清早，黃治帝就親坐玉輅，帶領著文武百官出城門五裡迎接凱旋而歸的淳親王。 　　兩宮太後依祖製並未隨黃治帝同行，隻是下令讓禮部按舊製做好迎接準備。整條迎軍隊伍在黃治帝的親自安排下，由京師令、京師牧、太常卿、司徒、禦史大夫、兵部尚書居前，稱之為“六引”。緊隨“六引”之後的是十二麵“紅龍大纛”，每麵大纛都有數人托持牽扯。負責清場巡視的“清遊隊”，手持弓弩、火槍和步兵槊，將準備駐足觀看的黎明百姓控製在安全範圍之外。在十二麵“紅龍大纛”之後是十二麵“青龍旗”，象征四時節氣的風伯、雨師旗各一麵，雷公、電母旗各一，木、火、土、金、水星旗各一麵，左、右攝提旗各一麵，北鬥旗一麵。旗後是四時官專用的指南車、記裡鼓車、白鷺車、鸞旗車、辟惡車、皮軒車等。每輛車均由四匹馬牽引，有駕士十四人、匠人一名。 　　這是位於“迎軍”隊伍最前的“導駕儀仗”，其後是以禮、仗為主的“引駕儀仗”，陪同皇帝出行的文武百官便在其中。引駕儀仗的前導是由十二排分別手執橫刀、弓箭、火槍相隔排列的騎兵組成的衛隊，稱之為“引駕十二重”。尾隨其後的是一支龐大的鼓吹樂隊，黃治帝為顯莊重，特從宮中善音坊調派了近千人。樂隊前有兩名鼓吹令負責指揮演奏。樂隊的樂器以各種鼓為主，主要有鼓、大鼓、鐃鼓、節鼓、小鼓、羽葆鼓等，還有吹奏樂器笛、簫、笳、長鳴和中鳴、大橫吹、篳篥等以及金鉦等打擊樂器。樂隊之後則是由各種幡、幢、旌旗等組成的旗陣，旗上描金繪彩，均是邘朝前任皇帝文治武功的贊詞。一些隨行的官員及皇帝的禦馬也夾雜在旗陣中，由手持兵器的騎兵和步甲兵負責護衛。 　　黃治帝坐在引駕儀仗後麵的玉輅之上，小高服侍在他身邊，十二桿“黃龍旗”便被捧旗力士拱衛在玉輅兩側。黃治帝身穿袞服，瞇著眼睛，端坐在玉輅正中，看著這來往走動的人群，心中忽然湧出一種想將權利緊緊握在手心的渴望感。他有些興奮的用舌尖摩刮著牙齒，像肚腹饑餓急欲進食的幼虎。他的車駕是整支儀仗隊的核心，因此警衛極其森嚴。玉輅由太仆卿駕馭，前後有數十位駕士簇擁，兩側則由左、右衛禁軍大將軍率軍護駕。九大營中專屬皇帝親領的擅撲營和虎槍營便人人手持新式栓動步槍，一身厚重棉甲，拱衛在其旁。跟在虎槍營騎兵後麵的是由孔雀扇、小團扇、方扇、黃麾、絳麾、玄武幢等組成的儀仗。由主管太監親自統帥的“後部鼓吹”樂隊和黃治帝出行所用的其它皇帝各種車駕便在儀仗之後。“後部鼓吹”樂隊配置的樂器與玉輅前的樂隊差不多，黃治帝其它的車駕倒是多種多樣，其中包括方輦、小輦、腰輦、金輅、象輅、革輅、五副輅、耕根車、安車、四望車、羊車、屬車、黃鉞車、豹尾車等。左、右威衛折沖都尉各率數百名兵士，分作四行橫排，分別持禮器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隨豹尾車，作為掩後。每輛車均由馬匹牽引，並有數量不等的駕士隨從。 　　走在儀仗最後的是後衛部隊，前麵是由兩位將軍率領的左、右廂步甲隊，分作前後兩個方陣，以一麵旗幟為前導。士兵均頭戴兜鍪，身著鎧甲，手持火槍、腰懸骨朵或雁翎刀。每隊的裝束均為同一種顏色，相間排列。中間為左、右廂黃麾仗，分為十二行，分別手持弓、刀、戟、盾及孔雀氅、鵝毛氅、雞毛氅等。黃麾仗後為殳仗，手持殳等古代儀衛兵器。最後則為諸衛馬隊左右廂騎兵和旗隊組成的旗陣。每支旗隊所舉的旗上繪有同一種傳說中的神怪，如辟邪、玉馬、黃龍、麒麟、龍馬、三角獸、玄武、金牛等。旗陣後，又是由步甲兵組成的黃麾仗，並有騎兵護衛。 　　“小高，你覺得這天地如何？”黃治帝偏過腦袋，他的目光在十二道旒珠的遮擋下顯得很是晦暗，但小高還是感覺有一道寒氣順著黃治帝的眸子爬上了自己的心頭。他恭敬地低下腦袋，獻上了自己的回話，同時也在心中感嘆——天威難測，皇上終究還是長大了。 　　“啟稟皇上，古人曾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論，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天地一事，便如鬼神，奴才這等凡人是沒資格評說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黃治帝輕敲著手指，嘴裡重復著這句話，“這人間繁華才是天地大美所在。”黃治帝忽然站起身來，他頭戴冕旒，對著玉輅下的眾人伸出了雙臂，“朕即為天地，萬物即為子民。上感乾坤，下憐黔首，這才是正途！” 　　前後儀仗隊站黃治帝起身，一時間手足無措。片刻的人馬寂靜後，是山呼海嘯的“萬歲”聲傳來。 　　“父皇！”黃治帝透過這萬千的人群，竟在曠野盡頭隱隱約約看到了元成帝的麵龐。他像還未沉湎酒色之前一樣眉秀目炬，渾身披掛的金甲如同閃亮在天際的太陽。 　　“皇上，淳親王的車駕近了。” 　　小高輕聲的提示將黃治帝的思緒重新拉回到現實中，天際盡頭那如同元成帝一樣的麵龐也在他麵前慢慢變成淳親王的模樣。黃治帝有些頹然地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晃動了一下手指，小高心領神會的讓玉輅旁的旗手揮動旗語，“導駕儀仗”前的“六引”便在旗語聲中迎上前去。引駕儀仗裡的樂手也吹吹打打的奏起樂章來。 　　風有些迅捷的走過人群之中，嗚嗚的風聲配合羯鼓聲，像將士征戰前的金戈鐵馬之音。 　　“紅龍大纛”很快就被騎兵破開，被“拜神教”北伐軍炮火舔舐成“破布”的黃龍旗在兩名騎兵的拱衛下如長帆破開波浪，直插過“導駕儀仗”的四時節氣，又橫穿過“引駕十二重”衛兵森森的刀山劍林，一直到黃治帝的玉輅前三十步還勒緊韁繩，讓鼻孔噴著白氣的戰馬停駐了腳步。 　　“臣淳親王金永貞！” 　　“臣奉恩鎮國公金敏文” 　　淳親王和鎮國公二人異口同聲，同時跪倒高呼：“叩見皇上！” 　　“皇叔、鎮國公平身！” 　　黃治帝起身在宦官的攙扶下走下玉輅，四個九龍而曲柄黃色的華蓋張在他的身後。淳親王被黃治帝親手扶起，他瞥了眼黃治帝身後的天子儀仗，趕緊壓下眼中的狂熱，恭敬地對著黃治帝再拜！ 　　“皇叔不必如此多禮。”黃治帝又一次將淳親王扶起，“此戰辛苦了！” 　　“孤為皇室宗親，本該為皇上分憂！” 　　聽到淳親王的話，黃治帝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將目光轉向一旁的金敏文，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金敏文正將曾經守在津海城頭的黃龍旗疊好，端放到黃治帝麵前。 　　“啟稟皇上，此乃臨陣之旗，曾壯我軍聲勢，助我軍破敵！” 　　黃治帝接過金敏文遞上來的黃龍旗，手撫過旗麵被炮火燒過的地方，輕嘆一聲，“前軍將士馳騁沙場，為國奮戰，理應有賞！” 　　他扭過頭，對著近侍小高說道：“小高，你傳朕指令，讓兵部將此戰所有有功將士造成一冊，朕要親自論功行賞！” 　　“是。”小高領旨退下。 　　命令如潮水一般由宦官口口相傳到淳親王回師軍前，將士們聞言，紛紛下跪，口呼萬歲。樂手們也在領班的指令下適時奏起了《皇恩浩蕩》這首曲目。 　　“皇上。”淳親王今日第三次跪倒，但他低下的眉眼裡卻閃過一絲不快，想是黃治帝染指了他在軍中的軍威，但他不敢表露，還是吐出一番恭敬的話語，“孤為前線將士，多謝皇上。” 　　“皇叔言重了。父皇在時，就多勉勵朕要與士民相親。”黃治帝又一次將淳親王扶起。 　　“皇上牢記先帝良言，是我朝之幸。”淳親王麵露笑顏，接著忽然低聲對黃治帝言語，“啟稟皇上，此戰塞北人也出力頗多，青格爾泰與其侄塔馬察也隨軍而來，還有……” 　　黃治帝一揮手打斷了淳親王的話，“此事朕已知了，西洋人之事，母後之意是等晉州之戰結束後再行商討。若是晉州之敵也退，宮中今年年末會舉行射弓宴，到時宴會一議，也不失我天朝之威。” 　　見黃治帝這麼說，淳親王也不好多說什麼。黃治帝還未滿15歲，依祖製還是兩宮太後攝政，總管朝中一切政事。黃治帝口中的“母後”指的也是元成帝原配皇後——東宮益安，於親於理，淳親王都不敢違背她的命令。若是說這話的是黃治帝生母——西宮太後益慈，恐怕淳親王早就反唇相譏了。 　　“今日迎皇叔車駕，本是高興之事，就不談政事了。”黃治帝忽然握住淳親王的手，似乎想將他引到玉輅之上。淳親王本想拒絕，但黃治帝握住他手腕的力氣很大，也就隨著他的腳步一同上了玉輅。金敏文站在玉輅下，看著假裝惶恐實則渴望的淳親王麵色，心中忽然也被一隻大手抓住。 　　“皇叔，這上麵風景如何！”黃治帝忽然相問，將還在品嘗皇權甜蜜的淳親王驚醒。 　　“啟稟皇上，微臣惶恐！”淳親王連忙跪下，但他還是微微抬起低垂的頭顱，打量著玉輅上正中的龍椅，在它旁邊有拂塵、金爐、香盒各二個。沐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杌各一個。 　　他偷瞄著金器上雕刻的九頭團龍，心裡忽然生出一個想把黃治帝推下高臺的沖動。覺得這樣，自己就可以將這人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利緊緊的擁抱在自己懷中，自己也會與他們永不分離。 　　可他還是對上了黃治帝旁邊小高的眼神，他也是低下的眉眼，隻是不同的是，淳親王在打量皇權，小高卻在打量他。淳親王的神智在兩者目光相撞的一瞬間重新回到大腦之內，他有些呆滯的聽從黃治帝的命令站起身來，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儀仗隊旌旗所在的位置。 　　“令樂手，奏一曲宏大的樂章！” 　　小高領命，有些擔憂的望著淳親王的背影往下傳遞位置。鼓、鉦相交，簫、笛橫吹，當年三軍將士為祝賀太宗皇帝喜獲塞北天可汗金印自發而作的《破陣曲》也當場演奏起來。 　　寫滿邘朝列位皇帝文治武功贊詞的旗陣也在樂曲中舞動起來，九龍而曲柄黃色的四個，九龍而直柄黃色的二十個，都連續排列。花卉而分成五色的十個。九龍而分成五色的十個。這兩種也交替排列。純紫或紅色的方蓋八個。執扇：七十二個，壽字的八個，雙龍黃色的十六個，雙龍紅色的八個。黃玉色赤單龍的各八個。孔雀雉尾和鸞鳳：十六個。紅色有花紋方形的各八個。幢：十六個。長壽、紫、霓、羽葆各四個。幡：十六個。信幡、絳引、豹尾、龍首竿各有四個，分別稱作教孝表節幡、明刑弼教幡、行慶施惠幡、裒功懷遠幡、振武幡、敷文幡、納言幡、進善幡，八個為一組。纛：八旗大纛二十四個，羽林大纛、前鳳大纛共十六，五色銷金龍纛共四十，圖案相反的八十個。旗：取材於祥瑞禽鳥的圖案，有儀鳳、鸞、仙鶴、孔雀、黃鵠、白雉、赤鳥、化蟲、振鷺、鳴鳶。取材於靈獸的圖案的，有遊麟、彩獅、白澤、赤熊、黃熊、辟邪、犀牛、天馬、天鹿。取材於四神圖案的四個，四瀆圖案的四個，取材於五嶽圖案的五個。取材於五星二十八宿的三十三個。取材於甘雨(甘澤、甘澍、甘膏、甘霈)的四個。找書苑 wｗw.zｈaoshuｙuan.coｍ取材於八風(東方曰明庶風，東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閭闔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廣莫風，東北曰融風)的八個。取材於五雲(青、白、赤、黑、黃五種雲色)和五雷圖案的十個。取材於日、月各一個。門旗八個，金鼓旗二個，翠華旗二個，五色銷金小旗各四個。出警、入蹕旗各一個。 　　一百二十麵旗子各按音律而動，手持金瓜、金鉞、星、臥瓜、立瓜的帶甲將士在旗中或步行或騎馬穿行，從遠處看，宛若一支穿山越嶺的王者之師。 　　“皇叔，你覺得何為天地。” 　　黃治帝的話讓淳親王心裡一驚，小高在一側聽著黃治帝又問出同樣的問題，握緊拳頭的手心不禁沁除了冷汗。 　　“啟稟皇上，微臣認為，所謂天地，乃為命途。”淳親王小心斟酌著接下來的話語，“凡人世之路，先信的是自我，覺得既然來這世間一遭，定會有所作為。可入了紅塵幾年，囿於困局，磨於苦難，漸漸敬上了天地，信了命數因果，拜了滿天仙神諸佛，想以此來求這一世通達，旅途順遂。今人如此，古人亦如此。” 　　“隻是皇上身為……” 　　淳親王的話再一次沒說完就被黃治帝打斷。黃治帝轉過身來對著淳親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緩緩開口。 　　“朕即天地，天地即朕！” 　　淳親王看著冕旒下的黃治帝麵龐，漸漸覺得他明明距離自己那麼近，卻分外遙遠，也在這一瞬間，他覺得皇權已經催促著他長大了。 　　變成一頭真正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