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1次審判(1 / 1)

獅心國 林曦遠 17955 字 2024-03-17

時間快交午夜了,米勒大法官才乘著轎子姍姍到來。   嗅雅樓的“媽媽”讓人把涼了的菜撤下廚房加熱,來回兩次,還不見米勒大法官的身影。派到街口蹲守的下人凍得滿臉通紅得回來搖頭,她朝薛照等人瞥了幾眼,見他們神情並不慌亂,還在那慢悠悠地喝茶,囑咐下人再回去蹲守,轉身拿起酒壺給每人斟上了一杯酒,笑吟吟的把手搭在主座人肩膀上。   “鄭大人,薛大人,這等了得小半夜了,姑娘們人都乏了。”   薛照看了一眼自己上司,沒有說話。那溫玉一般手掌的人喝乾老板娘斟滿的酒,像是讀懂她的小心思,笑著說:“今天是我朋友做東。”   老板娘順著鄭大人的話,看向坐在他一旁的男人。男人體態寬胖,手指上戴了好幾個鑲著紅寶石和祖母綠的金戒指。他一手摟著一個姑娘,舞女們坐他腿上一個喂他喝酒一個給他夾菜,不甚茂密的胡須上沾滿湯湯水水。   男人吃了一口舞女給他夾的火腿,往舞女臉上親了一口,舞女亂了雲鬢輕捶他的胸口。也許是才聽見鄭大人說的話,也許是老板娘呆呆站在他麵前不開口的樣子有些礙眼,他從懷裡拿了兩個金錠,扔到桌子上。老板娘歡天喜地的收了,正好這時門口站崗的下人進來通報看見米勒大法官的轎子走進街口了。   鄭大人朝薛照看了一眼,薛照整理好衣襟,由下人領去門口迎接,鄭大人則拿起酒杯朝男人敬了一杯。   薛照走出門口,寒風吹進衣領,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下人舉著燈籠恭敬地立在一旁,舉燈的手指凍得通紅。薛照看見一名小廝挑著一個黃燈籠從街角拐進巷口,竹竿輕挑,黃燈籠在風中搖晃。澄凈的月光照下來,一頂四人抬的軟呢小轎隨著沙沙的腳步,晃悠悠的走過來。待走到薛照麵前,挑燈籠的小廝先立定,把燈籠摘下來,滅了燭火,才走到轎子前敲了敲轎門,等裡麵發出輕微的咳嗽聲才讓轎夫放下轎子,揭開門簾,攙著米勒大法官走出來。   “法官大人!”薛照連忙上前作揖。   米勒大法官穿著寬大的袍子走到薛照麵前,拿著暖手爐的手也伸進袖子中,環顧了薛照一眼,發現隻有薛照和嗅雅樓的下人在門口。   “鄭大人呢?”   “鄭大人正在屋裡擺酒等候。”薛照聽出他語氣中的不高興,連忙打圓場。   米勒大法官輕嗯了一聲,走到薛照麵前,臨進門又補了一句,“讓人招呼好我的這些下人們,天冷了,多給些酒肉,錢另外算我頭上。”   薛照賠笑說不用,今天是我們冒昧請米勒大法官喝酒,表達出怎麼能讓您破費的意思。   米勒大法官沒理他說的話,推開門走了進去,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嗅雅樓老板娘一如既往的笑臉和樓子姑娘恭敬的“大人好”,而是一群姑娘隻圍著一個人敬酒,內心先有一分不喜。   看到米勒大法官進來,鄭大人拿起酒杯起身敬酒。   “米勒大法官來了,先來喝一杯酒暖暖身。”   米勒大法官也麵帶笑容地走上前迎接鄭大人,待看到鄭大人身旁還坐著一個大胖子,雖然滿身珠光寶氣但舉止粗俗,短髯上還有油汙,心中又不喜了一分。   酒喝過一杯,薛照也走了進來,坐在了下座。鄭大人又讓老板娘上了一壺好酒,拉著米勒大法官坐在自己旁邊,給他斟滿,兩人又喝了一杯。老板娘端了酒上來,看見客人都來齊了,吩咐姑娘唱起曲來。   酒喝過兩杯,身子也逐漸暖和起來。唱曲的姑娘嗓音婉轉,唱著“經年一別已晚,鴻雁未寄信來,不知相思何處解。隻嘆先前時光大好,相逢後隻留日日清瘦”。   鄭大人又給米勒大法官斟滿酒,這次米勒大法官沒喝,問起鄭大人今晚邀約何意。鄭大人把他身旁的男人拉過來,看了一眼薛照才低聲對米勒大法官說:“這是我一個做生意的朋友,近日想在我們這做點買賣,我今天帶他過來趟趟場子。”   “什麼朋友還得鄭大人親自拉過來趟趟場子,就憑鄭大人一句話,誰聽了不得抖三抖。”   米勒大法官今晚接到鄭大人的臨時邀約,內心就有兩分不喜。本來借著故意遲到出了心中這一口氣再加上剛才姑娘的歌喉不錯,想把這兩分抹掉,待聽到他這麼說,內心不免又多了一分,也就更加看不上他旁邊坐著的那個男的。   “米勒大法官可別這麼說,在這座城,你米勒大法官說話比我好使。”   米勒大法官心裡想這倒是實話,畢竟流水的官差,鐵打的審判官。正想喝鄭大人斟的這杯酒,卻看到那個男人像置身事外一樣自顧自地跟姑娘吃酒,心中又添了一分不喜。   薛照在旁自己給自己倒酒,剛才他看見自己上司跟米勒大法官低聲說話前看自己的眼神。他從門口就看出了米勒大法官內心的不快,也就不說話,等著誰先把事挑明。   “老板娘,老板娘。”米勒大法官高聲叫著。   “怎麼了,高大人。”老板娘連忙進來招呼。米勒大法官雖然一直以西洋名字自稱,但礙於“大法官”職位的威嚴性,出入風月場所時一向隻讓非同僚人士稱自己本姓。   “叫屏兒、婉兒過來,光有姑娘唱曲,沒人跳舞怎麼行。”米勒大法官喝完杯中酒,對老板娘說。屏兒和婉兒是嗅雅樓當紅的舞娘,也是米勒大法官每次來必點的兩個姑娘。   “高大人,要不換兩個姑娘?”老板娘怯生生地回答,眼睛瞟著那兩個坐在客人腿上的姑娘,不停使眼色。好似在說,怎麼事到如今,你們兩個小浪蹄子還在那死胖子身上喝酒,還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換什麼換。”米勒大法官有些惱怒,待他看到老板娘的眼神,也隨著看過去。那兩個姑娘正坐在那死胖子腿上,一人喂著他喝酒,一人喂著他吃葡萄,內心無明火高舉三丈,心中不喜又加了兩分。   “再叫幾個姑娘來。”鄭大人連忙對著老板娘擺擺手,老板娘大氣不敢喘的退了出去。鄭大人倒了兩杯酒,用腳踢了踢坐在他旁邊那個人,“是小弟安排不周,自罰一杯。”   那胖子才像如夢初醒一般,跟著鄭大人站起來,慌忙中打翻了酒壺,飛濺的酒水打濕了米勒大法官的外衣。薛照連忙起身,拿起手帕擦米勒大法官被打濕的外衣,米勒大法官看著準備“自罰一杯”的鄭大人,不好當麵發作,內心不喜又加了一分。   待到酒喝乾,米勒大法官坐下,不理鄭大人繼續喝酒的話,拿起筷子叨了一塊魚肉。入口又乾又柴,最後一分不喜湧上心頭,不由得勃然大怒,筷子一拍,對著領著姑娘進門的老板娘大聲喊道:“你這廚子做的什麼玩意,虧你還這麼大的買賣!”   老板娘被嚇得不敢說一句話,新來的姑娘躲在她背後瑟瑟發抖。   “怎麼了,是菜不合您胃口。”鄭大人連忙問。   “這他媽做的是魚肉啊,又柴又乾,是端出來喂狗嗎?”米勒大法官對著老板娘吼道,背地裡卻是罵今天請客的人。   老板娘連忙招呼下人把魚端下去,卻被那個坐在主座的胖子揮揮手示意都停手。   “高大人,這菜吃的不歡喜?”從米勒大法官入場到現在,那胖子終於開了口。薛照聽來,嗓音粗獷,不像他外表軟糯糯的樣子。   “你是誰?我教訓下人關你什麼事?”米勒大法官當然沒忘記他是鄭大人帶來趟場子的朋友,但他心中十分不喜有七分源自於他,當然選擇漠視。更關鍵是他還敢叫自己“高大人”,他算什麼身份,方圓百裡誰不知道自己是米勒大法官,他當眾叫自己本姓明顯是不尊敬自己,本就十分不喜現在又多了一分,就算當著鄭大人的麵,該發作的也要發作。顯然,米勒大法官忘了自己定下的風月場所非同僚人士叫自己本姓的規矩了。   “既然高大人不歡喜,老板娘,把菜全撤了,換一桌新的上來。”   “大人,要一摸一樣的?”老板娘看見有人給自己臺階下,恭敬地問道。   “什麼一摸一樣的,開席前,我就聽鄭大人說高大人愛吃燕窩,你先上一道一品燕窩,再來一份魚翅。現在鱸魚正美,有的話上一道清蒸鱸魚。東海的海貨也當季,上一道蔥燒海參。不知你這有沒有熊掌,有的話來一道,沒的話換成鹿茸……”   那胖子一口氣點了十幾道菜,老板娘吩咐下人拿著紙筆一一記下。米勒大法官看著胖子豪氣點菜的樣子,心想這土豹子出手挺豪闊的,心中不免有了一分歡喜。   “剛才的酒不好喝,我也喝不慣你這的酒,太柔。我聽說高大人年輕時候去西洋留過學,你讓下人把我馬車上的幾瓶葡萄酒拿過來,再讓後廚送點冰塊過來。”胖子吩咐完,坐下來,老板娘躬身退了出去。   “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米勒大法官也坐了下來,湊過臉來問。   “鄙人姓朱。”朱老板拱手做禮。   “原來是朱老板啊!”米勒大老板也拱手回禮,暗地打量他一下,心想這姓氏倒挺配這身材。不過聽到他知道自己留學歸來今日還特地帶了葡萄酒,不由得對他印象有些改觀,心中歡喜又多了一分。   不一會酒菜上齊,朱老板又覺得舞樂不夠,吩咐老板娘把“風月雅樂”四個包房裡的當紅舞娘都叫過來,費用翻倍,老板娘拿著銀子歡天喜地的退出去。這嗅雅樓分外場和“風月雅樂”四個內場,今天他們就訂了“雅”字間,屏兒和婉兒就是“雅”字間當紅的兩個頭牌,“雅”字間也一直用來招待達官貴胄。   不一會,老板娘領著其它三個房間內的姑娘走進來,姑娘顯然是被吩咐過,穿著薄衫,腳步輕盈,婀娜的身姿像是藤蔓般一進門就攀在米勒大法官這棵大樹上。米勒大法官喝著她們喂的酒,吃著她們夾的菜,內心已有三分歡喜。   唱曲的姑娘們重新調好弦,纖細的手指輕撥琵琶,輕聲唱:“誰知前路無人,又悲來去空空。郎可知,妾心如冰。郎可知,妾心已空。實非我願,但為我恨。”   米勒大法官拿筷子輕敲著酒杯應和,待聽到“但為我恨”一句,連連搖頭,對著隻剩半瓶的葡萄酒說:“雖此處有冰,但汝隻有瓷碗相配,此為吾之恨也。”   “寒舍還有高腳玻璃杯一對,明日送到高大人府上。”朱老板聽到米勒大法官的話,對米勒大法官說。   “這葡萄酒就該配玻璃杯,瓷器太溫婉,消不去酒裡的酸氣。”米勒大法官像是遇到知己般興奮,雖然這知己現在喝的身上發燙已然坦胸漏肚。胸口那一處黑毛在白肉上密布叢生,像一碗發黴的大米飯。   “可惜,這偌大的店裡沒有一個玻璃杯,不像西洋,遍地都是玻璃製品,有時候走過教堂,陽光順著那些彩色玻璃照下來,像一道道彩虹橫亙在眼前。”   “朱老板還去過西洋?”   “做生意嘛,走南闖北,哪裡也去過,啥也都見過。”朱老板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盒雪茄,拿出來一一遞給眾人。米勒大法官端詳了一會,見是上等貨,沒舍得抽放在一旁。薛照好奇地接過,剛想把玩一會,就被鄭大人和朱老板吞吐出的煙霧嗆了一口,有些惡心的放在桌上。   “回來後,我也好久沒見人抽過雪茄了。想當年,我們夜晚從學校偷偷溜出來喝酒的時候,酒館裡都是抽雪茄的人。一進房間就像進了仙境一樣。”米勒大法官大笑著喝了一杯葡萄酒,不知怎麼回事,這次酒入口就沒那麼酸澀了。   “是啊,我也懷念在西洋喝酒的日子,喝醉了生意就談成了。哈哈哈。”朱老板安撫了一下同樣被煙霧嗆到的姑娘們,順著米勒大法官的話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雪茄的煙灰掉落到他胸口上,姑娘們拿手絹沒抹掉,倒弄得那團黑毛灰蒙蒙一片,看起來像是發黴的大米飯上又結了蜘蛛網。薛照看著更加惡心。   米勒大法官欣賞朱老板的見識,趁著心中歡喜又加了一分,繼續問道:“還未請教,朱老板做什麼買賣。”   “買賣不敢說,從關外往關內倒騰些人參、貂皮;從關內往塞外賣些團茶、鐵具;從國外往西洋倒騰點茶葉、生絲;從西洋往國內賣些……”朱老板說話越來越小聲,看到米勒大法官和薛照的脖子伸過來,才輕吐口舌,一字一字,“火器、福壽膏。”   薛照手拿的酒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唱曲的姑娘們聽到酒杯碎裂的聲音,紛紛探頭過來看。鄭大人連忙罵了一句:“多大的人了,還毛手毛腳的。”   薛照低頭賠了個不是,低頭撿起碎裂的酒杯,姑娘們被鄭大人一句罵聲嚇得不敢繼續聽,又唱起了曲。薛照把碎茶杯放在手掌裡,重新坐回酒桌。朱老板麵色通紅,頂著一副很神氣的表情悠閑坐在椅子上,米勒大法官拉著兩人小聲的問話。朱老板抽著雪茄一句一句得回答,鄭大人在一旁補充。房間內的暖爐被燒的火熱,汗順著朱老板肥胖的臉頰落下來,他胸口的黑毛在汗水裡越發黑亮,在薛照眼裡就像湖水中纏住人腳腕的水草,讓他一瞬間感覺不能呼吸,又像小時候讀的神怪書籍,山裡修煉多年的妖怪在今夜披上人皮活在了世間。   “鄭大人,是怎麼認識朱老板的。”米勒大法官枯槁的臉龐對著鄭大人說。聽到“福壽膏”三個字,他腦袋裡也是“轟隆”一片,待看到鄭大人好似一切了如指掌的樣子,試探問道。   “我上一任任職的地方。”鄭大人吸了一口雪茄,把煙霧噴在米勒大法官臉上。   米勒大法官這才明白今日邀約他前來的目的。自己是當地的法官,掌管審判的權利。鄭大人是本地的父母官,有執法權。搞定了審判權和執法權,朱老板的生意在此地就暢通無阻。既然鄭大人和朱老板是舊識,他話語裡也透露出跟朱老板不是第一次合作的意思,那麼到了自己這裡……   米勒大法官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說辭,才對著朱老板說:“朱老板,你這可是殺頭的生意。”   朱老板笑了一聲:“這天下每天都有人死,窮人向富人討要生存的權利,富人也得要回一點成本啊!”朱老板說完這話,就拍拍手,候在門外的下人端著一個盒子走到米勒大法官麵前,打開一個縫隙,隻讓米勒大法官一個人看見,“我聽說米勒大法官早年留學西洋,特意拿點土特產來孝敬您。”   米勒大法官絲毫沒理會他對自己改換的稱呼,眼神緊緊盯著木盒裡如嬰兒拳頭大小的一顆鉆石,恨不得雙手奪過,直接戴在脖子上。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好物當然更得配個好主人。”朱老板打了個響指,下人合上木盒,立在他身後,“一會酒席散了,你把這盒子送到米勒大法官府上。”   米勒大法官一下子高興地說不出話來,原先心中還有十一分不喜,現在已有了十三分歡喜。十一比十三,他當然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   “喝酒,喝酒。”鄭大人適時地舉起酒杯。薛照沒聽清他們三人後續的談話,但看到米勒大法官滿臉歡喜的神情,心裡咯噔了一下,倒在酒杯的酒水怎麼也喝不下去。   “這曲不好,得換一個我寫的。”姑娘們聽見主顧們高興的聲音也唱起了一首新曲,朱老板聽過後卻說不好。   “那就讓朱老板寫一個,你們唱新的。”米勒大法官看到鉆石後心潮澎湃,現在怎麼看朱老板怎麼順眼。若說要用心裡的歡喜打分,現在起碼是一百分,不,按他的意思得一萬分。   “我來唱,你們學。”朱老板的胖手彈著琵琶的弦,對著姑娘們唱著自己寫的詞,“歷千險,氣不餒,敢說世間無限;經萬難,心不敗,直叫人間換青天。”   “好。”米勒大法官第一個鼓掌,鄭大人這時低下頭,俯到他耳朵旁說:“朱老板聽說明日有一場審判會,想旁聽一下,您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按說法律審判,是不能允許非案件人員旁聽的,但在米勒大法官眼裡卻像朱老板要審視一下自己能耐一般。心中冷哼一聲,擺出一副將一切都看透的樣子,回了一聲好。   朱老板還在唱著歌,後麵的詞薛照沒聽清,窗外忽然閃過幾聲霹靂,晴朗的夜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澆在巷口黑黑的小路,不知通往何處。房裡的姑娘更加賣力的吆喝,暖爐裡的木柴冒出“劈裡啪啦”的火星,這裡的“歌舞升平”未理會窗外的寒雨如驟。   ……   昨夜米勒大法官喝的有點多,頭痛得厲害,原定上午的審判推遲到了下午。朱老板聽說後,派人一大早就去“高氏祖宅”送了鮑魚粥。   薛照穿上木屐,小心翼翼的走出家門。昨夜下過一場急雨後又忽然落了雪,青石板蒙上一層細小的冰屑。車夫白二套著馬車等在巷口,麵目青腫的吃了兩個包子。   看見薛照走來,白二才把沒吃完的包子揣進懷裡,拉動韁繩,打了個鞭子,讓馬抬起頭。薛照頭也有些痛,昨夜他酒喝的不算最多,朱老板最後拿出的幾瓶葡萄酒基本都讓米勒大法官一個人喝光了,但可能是出門吹了冷風的緣故,感覺身體有些沉重。   “早,薛大人。”白二看見薛照走上前,連忙打招呼。   “早。哎呦。”薛照揉著太陽穴沒抬頭,隨口對付了一嘴,可剛要上馬車看到白二被揍成豬頭一樣的臉,還是嚇了一跳,“你咋了這是?”   “沒事,沒事,昨夜下雨路滑摔了一跤。”白二努力露出一副笑臉,對薛照說,心裡卻想等老子找到是誰打了自己“黑拳”,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沒事就走吧,去衙門。”薛照鉆進馬車,心想誰能摔一跤摔得滿臉是包,肯定是被人打了一頓。   馬車碾著細雪走在街道上,風吹著旗子獵獵作響,薛照抱著暖手爐,倚在窗邊,想著昨夜的事情。   馬車很快穿過街道走到衙門門口,白二的臉從門簾探進來,還沒開口說話,就被薛照誤以為是“野豬精”,差點一暖手爐砸他臉上。   “下午別遲到。”薛照下了馬車,臨進門前對白二說,白二站在馬車旁不敢抬頭的點頭。想來是剛才差點一暖手爐砸他臉上的緣故,薛照付完車錢後又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塞給白二,“拿著錢去買點藥膏。”白二千恩萬謝的接了。   薛照進了衙門,先去了鄭大人屋裡。昨夜鄭大人也喝了不少,現在卻像沒事人一樣,正坐在書桌前批示著公文。   看見薛照揉著太陽穴推門進來,他吩咐婢女倒茶,等薛照坐下,才點起一根煙,把毛筆擱在一旁,對薛照說:“昨夜喝的有點多?”   “想來是回家路上吹了風,身子有些重。”   “沒喝多就好,下午的審判工作準備一下。”   聽到薛照這麼說,鄭大人又拿起毛筆批示起了公文。   “鄭大人,我昨晚聽朱老板說,他今天想旁聽?”薛照小步走上前,低聲詢問。   鄭大人頭都沒抬,“他今天不旁聽。”   聽到鄭大人的話,薛照心裡忽然放鬆了一下。自從昨夜朱老板說起他生意內容後,他就把那張胖臉代入到自己看的“鬼怪”小說中,總覺得他是披著人皮磨牙吮血的妖怪,甚至今早都差點失態打了白二。   “他今天當陪審團成員。”鄭大人把公文批示完,吹乾上麵的墨跡,看著薛照的臉說。   “什麼!”薛照腦中像打過一道霹靂,“米勒大法官同意了?”   鄭大人點點頭,接著說:“今天審判也改為公開審判。你好好準備一下。”   “怎麼沒人通知我?”   “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還需要事事通知你?”鄭大人皺著眉頭看著薛照,“沒什麼事你就退下吧!”   薛照有些失魂落魄的從鄭大人屋裡走出來。今早開始就沒再下雪,天空還是陰沉一片,陽光打在雲層之上,隻是泛白。不知是昨夜喝多酒的緣故還是什麼原因,薛照竟覺得這陰沉的天空也有些刺眼,自己視線有些恍惚。   坐在自己房內,衙役早就把審訊資料擺到他桌上,年齡、籍貫一欄又一欄都是空白,犯人隻交代了自己叫“李七”,看一眼就知道是個假名字。   薛照拿著審訊資料走進牢內,獄卒們沒想到審判日上午還有人進來,正對著油燈打牌。看見薛照走進來,慌忙地把牌收進懷裡,不小心打翻的油燈燒了手指也不敢叫喚。薛照並不理會,讓獄卒打開牢籠,他要進去和犯人談一談。   李七正坐在天窗下,像等著薛照一般。手裡把玩著一個雪球,想來是昨夜飄雪從天窗落下來的。   “今天沒給我帶雞腿啊!”還沒等薛照坐定,李七就先開口。僅僅一天不見,他臉上的淤傷就好了很多,眉眼掛著的笑意似曾相識。   薛照沒理他的話,就坐在他麵前,吩咐獄卒倒兩杯茶來。獄卒麵露為難的說隻有散茶,薛照擺擺手說沒關係。   “有茶無酒也沒肉,看來不是給我送‘斷頭飯’的啊!”李七又開口說道。   “你還沒審判,有沒有‘斷頭飯’還不確定呢。”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早就想好了。”   薛照看著麵前對他嬉皮笑臉,滿口大道理的人,不由得心裡有火。   “你既然都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怎麼還指名讓我當你的辯護律師。”薛照聲音有些大,嚇得來送茶的獄卒一愣。   “上次你來,我就跟你說過,我聽一朋友說起過你。”李七拿起手裡的雪球,把它放臉上受傷處冰一下。   “什麼朋友?”   “我覺得你能猜出來。”   薛照猛地從他手裡奪過雪球,直接扔在一旁,雪球散成細屑。李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薛照期待的驚愕並沒有出現。   “我覺得你與其問我這些,不如想想這官司該怎麼打。”李七神色認真的對著薛照說。   “我用你教我。”薛照覺得漸漸壓不住心內的火氣,但還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問道:“想讓我從死罪給你打成無罪?”   “那要看你怎麼做。”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薛大人。”李七眼睛瞟了一下偷聽的獄卒,把臉靠近一點。獄卒發現李七朝自己看來,心裡發虛的轉身離開。“你混跡官場那麼多年,這裡麵的手段還不懂得?”   薛照強忍著給李七一巴掌的沖動,緊繃的手指有些發白。他當然知道李七說的手段是什麼手段,但自從知道朱老板要當陪審團成員後,心裡就有一股莫名的憤怒,這股憤怒讓他選擇聽不懂李七嘴裡的話。   “我。”李七指了指自己,“就像昨天你跟我說的,當街殺人,人證物證俱在,難逃一死。怎麼我就隨口喊你當我的辯護律師,你上司就同意了呢?人都是有價值的,當大丈夫是一種價值,當炮灰也是一種價值。身處高樓,自然可手摘星辰,卻不要忘了腳下正臨深淵。哪怕你不正臨深淵,也有人會推著你的腳去深淵旁邊。”   越聽李七的話,薛照的手腳越冰涼。這個道理他昨天就想到了,雖然鄭大人給自己表達的意思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米勒大法官答應朱老板當陪審團成員,是因為他知道這是朱老板對自己能力的一次檢驗。鄭大人不反駁自己當他的辯護律師,也不反駁公開審判,豈不是也是對自己能力的一次檢驗。   “我要是你。”李七繼續說:“與其在我這個必死之人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想想怎麼在眾人麵前洗脫跟我‘相識’的嫌疑。死這個結果並不重要,怎麼去死的才重要。”   薛照離開牢獄好一會,腦海中還回想著李七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同僚喊他去吃午飯,他沒有應答,反而是回到房內,一遍一遍書寫陪審團成員的名字。   “施廣恩、白承澤、馬隆起、張勝”。他不知道朱老板姓名,隻能在紙上寫下若乾的“朱”字。   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遊走,若是薛照願意,他想自己獨處的時間越長越好,可世間最多的就是不如意,耳邊終傳來了衙役通報審判即將開始的喊話。   薛照心情忐忑的走進公堂,馬隆起、白二、張勝早到了,隻是施家豆腐店的老板因身體有恙,無法前來,就讓自己娘子代替自己。   看到施家娘子走進門來,薛照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先前車裡遠遠打量了一眼,沒想到當麵才發現她老得如此厲害,再不是記憶中那個給自己煎豆腐乾的人了。   施家娘子明顯看到了薛照,眼睛一直朝他的方向看去。薛照不敢抬頭,怕剛一對視就讓自己想起施程。   米勒大法官攜著朱老板最後才到,朱老板今日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長衫,手上沒戴寶石戒指,隻脖子上掛了一枚白玉佛墜。米勒大法官臉色紅潤的走向主審團,跟書記等人一一打過招呼後,坐在主位,朱老板則走向陪審團所在的座位旁。馬老板看見他和米勒大法官一同前往,想必身份非凡,把第一把交椅讓了出來,自己坐到第二把交椅上,施家娘子坐在最末尾。   鄭大人未來,想必這種公開審判,自己作為本地的父母官也並不想出席。姚浜的母親和姐姐都來了,和他們的辯護律師坐在了原告席,姚浜的姐姐還帶了一頂白帽子。   薛照深深呼吸了幾口,邁著沉重的步伐,站上被告席,李七被獄卒壓著坐在了他下首位置。老百姓們伸著頭,被衙役們用水火棍隔在衙門之外,看著庭中的每個人。   書記看到審判團、陪審團、原告被告全部到齊,高喊一聲肅靜後宣布開庭。衙役們用水火棍敲著地麵,齊喊“威武”。三遍“威武”喊畢,書記宣布眾人起身,對聖上畫像鞠躬。   眾人紛紛起身,用右手捂住左胸心臟,對著正東邊的聖上畫像鞠躬。當今聖上為求審判公正、嚴明,特下嚴令要求每次審判開庭前都必須對其鞠躬,而畫像旁高寫的“公正、嚴明”也無不時時提醒各方。   等到鞠躬完畢,書記開始向陪審團成員說明此次審訊流程,待審訊完畢後,需要對本次審判做出裁決。五人每人一票,不可棄票,票數過半,則審判結果生效。眾人都可選擇一個“決”字,一個“緩”字,“決”字代表認可審判團審判結果,“緩”字代表案件還需要進行第二次審判方能確定結果。審判期間,由當地官府支出基本生活費用以作補貼之用。   待到將一切情況說明後,書記落座,執筆開始記錄。米勒大法官重敲了一下“驚堂木”宣布開庭。   先是原告一方,薛照認得姚浜家屬請的辯護律師,是城北的宋律師。宋律師讓仵作拿出行兇工具,當庭說出犯人李七是如何藏身朱雀街牌坊之上,如何待姚浜姚老板走過後,一躍而下,一刀斃命的。他也懇請米勒大法官和陪審團成員,當街行兇,如此罪大惡極,不依律判處死刑難以服眾。   米勒大法官點頭稱是,他喝著法庭特意給他準備的咖啡,讓薛照發言。薛照看著李七用的長刀,聽著宋律師的話,心裡忽然泛起一陣寒意。這長刀漆黑如夜,刀刃鋒利如昨,隻在眼神中,就借著宋律師的話切割著自己的內心。   “薛律師。”米勒大法官第二次喊薛照,薛照才仿如如夢初醒一般開始回話。他知道犯人罪大惡極,人證物證俱在,任薛照舌燦如花也難逃一死,讓薛照當辯護律師,有些整治他的感覺。但這兩天,鄭大人又拉著薛照陪自己喝了好幾次酒,裡裡外外又是讓自己照拂的意思,看來這次是對薛照價值的一次試煉,就像朱老板對自己一樣,所以並沒有像之前一樣發火,反而語氣平緩。   “我殺了人,我知道。”薛照還沒開口,就被李七搶白。   米勒大法官明顯被這個犯人逗樂了,自己當法官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種犯人。其他人哪怕證據確鑿也百般抵賴,他反倒好,自己先承認了。   “這麼說,你知道自己犯得什麼罪了吧!”米勒大法官看朱老板正看向自己,正襟危坐起來,說道。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薛照有些想給李七一拳的沖動,他字字句句都說“天經地義”,怎麼自己被他當猴耍也是“天經地義”?   “大人,這犯人想必是得了什麼急病,才如此不懂規矩。”薛照一時間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說辭,隻好硬著頭皮上前。   “薛律師,我看這犯人身高體壯,邏輯清晰,怎麼像有病呢。”宋律師抓住了薛照話語的漏洞,連忙開口,“法官大人,既然犯人已供認不諱,就請按照律法依法判決。”   宋律師說起“依法判決”四字時特意加重了語調,眼睛看著薛照。   “依法我該死,若是我殺的也是該死之人呢?”李七不管庭上明來暗往的“唇槍舌劍”,高聲說道。   “你說誰該死。”姚浜的姐姐一下子站了起來,指了李七的鼻子罵道,“大人,我家老母八十歲了,聽到噩耗,差點沒挺過來,大人你可得給民婦做主啊!”罵完李七後,姚浜的姐姐對著米勒大法官哭訴。   “肅靜,肅靜。”米勒大法官猛敲驚堂木。陪審團上的朱老板、馬老板、白二等人饒有興趣的看著場內眾人。   “若是有人作奸犯科、貪贓枉法,大人是否也會依法判決呢?”李七繼續高聲叫道。   “一庭不審兩案。”米勒大法官盡量壓住火氣說。   “若是有人通敵賣國,陷害忠良呢?”李七繼續問。   “你要是有其它冤屈,大可等審判結束再投訴狀。”這次不用米勒大法官開口,審判席上的助理審判員開口說道。   “若是我殺這人就是作奸犯科、貪贓枉法、陷害忠良、通敵賣國之人呢?”   “來人,來人,把這人壓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米勒大法官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怒火,指揮著衙役上前。   “法官大人,此人如此說,定有冤屈,可否容他說完在治罪也不遲。”薛照被李七的話震得腦袋有些空白,但還是攔住上前的衙役,對著米勒大法官喊道。   “咆哮公堂,罪不可恕。法官大人剛才都說了一庭不審兩案,他若是有冤屈,大可再投訴狀。”宋律師也急忙擺手上前,他答應當姚浜辯護律師之前就知道姚浜名聲不好,但沒想到能惹上這麼大的罪名,況且那犯人語氣堅定,像是身握實證一樣。他看米勒大法官不言語,又重復一遍:“先請大人治他咆哮公堂之罪。”   衙役們一時間沒有妄動,但看到米勒大法官點了頭,壓著李七就要下去,薛照急得不行,他聽出宋律師話語中的意思,二十大板打下,活蹦亂跳的人都隻剩一口氣了,哪能繼續攀咬。他剛想上前說話,就聽見陪審團座位處傳來一句再等等。   米勒大法官剛想發火,是哪個不長眼的敢質疑自己決定,待看到是朱老板說話後,才緩聲說:“既然陪審團成員這麼講,把他壓回來,聽聽他怎麼說。”   李七鬆開衙役的手,在被告席上坐好,牽動著全場的神經,一字一句開口道。   “第一次全麵戰爭,姚浜通敵賣國,致使施家兒郎身死戰場。”   薛照腦袋再次轟然空白,他一下子拉住李七的手,眼睛裡像有火焰噴出,“你說的可是真的?”   李七沒理薛照的話,繼續說:“除此之外,姚浜大發不義之財,收取高額利息,夜宿妓院,流連賭場。”李七說話很慢,一字一句,眼神看著陪審團成員,“我想,我說的這些,馬老板、張巡警、白車夫都知道吧。”   “大人,這是汙蔑啊!”馬老板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連忙對著米勒大法官說道,“我們都是守法百姓,做的是正當買賣,上次掃黃查賭可沒我的什麼事啊!”   巡警張勝、車夫白承澤連忙點頭稱是,馬隆起一句話就讓他們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張勝上次掃黃查賭對馬隆起百般照料,白承澤就不必說了,黃和賭他都是第一線人員。   米勒大法官沒理馬隆起等人的話,對著李七說:“空口無憑,可有證據。”   “蒼天為證。”   “大人啊,吾兒生前清清白白,死後也不容人如此玷汙啊!”姚浜的母親一直沒言語,待聽到“蒼天為證”四個字時,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大人,此人罪大惡極,請大人務必嚴懲……”話還沒說完,忽然急火攻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眾人連忙湧了上去   “胡鬧。”米勒大法官猛拍驚堂木,衙門外的百姓高聲喊叫,有的說姚浜就不是好東西,有的喊李七罪大惡極,衙門們舞著水火棍才控製下來。   米勒大法官清了清口氣,高聲說道:“犯人李七,當街殺人,人證物證俱在,雖指證姚浜四大罪項,但證據不足,無法赦其死罪,按律當斬。陪審團稍後商議後給出結果。現在休庭。”   眾衙役齊喊“威武”。陪審團成員們被衙役們帶到後堂,朱老板則被單獨請到廂房中。   薛照走到李七麵前,對著他說:“你認識施程?”   李七看著他,笑著說:“元夜十五下燈船,鶯飛三月放紙鳶。一別經年故人稀,相逢相見不相識。”   除卻七月十五,每年元宵節的時候,人們還會去今夕橋下放紙船。前者是生者對死者的緬懷,後者卻是生者對家人的祈福。元夜花燈如晝,燭火點亮著金西河的水波,一艘艘寫滿詩詞的紙船被放在水裡。這次紙船不載蠟燭,因為想見的人就在身邊。人們都期望自己的紙船可以走的最遠,但終究還是會沉沒在碧濤之中,可隻要明年,紙船又會漂浮起來。若是再見不可逆轉,那就讓重逢成為最後的再見;如果重逢遙遙無期,那就讓再見成為最後的相聚。   寬窄巷旁住了兩個孩子——施家和李家的兒郎,他們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參軍,在別人口中最後也一起死在那一場戰役中,永遠相伴,並無分離。   “你是李家……”   薛照話還沒說完,李七就對他露出“你終於猜出來”的神情。薛照跟施程相熟,卻不常接觸李七,他還是從那一首打油詩裡猜出他的身份。   那一年,施程領著他逃課,和李家的兒郎一起。三人沿著金西河看別人放紙船,施程忽然詩興大發,說出了四句中的前兩句,後兩句分別由薛照和李七補齊。詩做成後,三人在河邊大笑,沒注意聞聲趕來的先生。三人也被先生用竹條趕回學堂,罰抄了十遍課本。   薛照看著李七的笑臉,越發能對與記憶中那張笑臉對應起來。他早該認出來的,如果不是牢獄內太黑,如果不是他站在天窗之下,遮著陽光。   他剛想開口問李七,就聽見米勒大法官帶著陪審團眾人走了進來。衙役們齊喊“威武”,堂內眾人都等著審判結果。   剛走進廂房,朱老板就被米勒大法官迎上了上座。   “朱老板,覺得該如何判決啊?”   “高大人。”   朱老板剛開口,就被米勒大法官打斷,“叫米勒就行,高大人太見外了。”   “哈哈哈,不敢當。”朱老板喝著咖啡,“我看那個犯人還有些話沒講完,我還想在聽聽。”   “那照朱老板的意思?”   朱老板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了個“緩”字,遞給米勒大法官。這時,衙役們拿著其它陪審團成員的結果走了進來,三個筆跡潦草的紙上寫著“決”字,一個字跡娟秀的寫著“緩”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安靜,下麵宣布審判結果。”書記對著堂內眾人說道。   米勒大法官把陪審團結果記錄在紙上,遞給助理審判員。助理審判員清了清嗓子,馬老板等人提著心等著結果。   “陪審團眾人已給出結果,先將犯人李七壓下,擇日再判。”   眾衙役高呼“威武”。李七從被告席上被壓下,宋律師連忙大喊大人,聲音卻被“威武”聲淹沒。馬老板白二張勝三人麵麵相覷,明明三人已串通好了,都寫了“決”字,怎麼還“擇日再判”。   薛照本想拉著李七問出心中長久的疑問,卻沒想到,施家娘子搶先來到自己麵前。   “照兒。”施家娘子沉默良久還是開了口。   薛照低身作揖,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聽別人說,你回來很久了。”施家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過來,大娘給你煎豆腐乾吃。”   良久一聲輕嘆後,她又繼續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程兒就算不在了,也不想你再也不登門了吧。”   薛照低著頭不說話,待看到眼前那雙腳離自己越走越遠,再也不見後,才緩緩起身。他拚命的忍住,堂上的人還未全散,他不想他們看到自己眼角的淚。他拚命的忍住,卻更想撲到施家娘子懷裡大哭一場。   曾經草長鶯飛,少年迎風放飛紙鳶,當時隻覺得時光無限,不想才幾年時間,父母、好友俱已身亡。金西河上的流水年年不絕,今夕橋下放紙船的人們總是不斷,可有些相思還是想當麵訴說,再多的文字都寄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