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夜宴(1 / 1)

獅心國 林曦遠 4412 字 2024-03-17

夜晚的津海燈火通明,居民們並沒有受到今日白天“北伐軍”檄文的影響,該做生意的還在做生意,該吃飯的依舊在吃飯。哪怕“北伐軍”已經兵臨城下,也沒有人相信他們能真的越過這座“天塹”。   南門甕城旁的軍營,燈火從傍晚時分就一直沒有熄滅,手持步槍的士兵兩兩一組,從街口一直延伸到軍營中的將軍營帳內。   淳親王坐在上首,對著宴席中的塞北諸王舉起酒杯。看見淳親王舉杯,分坐兩列的塞北諸王們也紛紛舉起酒杯。杯中酒喝乾後,身後的侍女們舉起酒壺倒滿。   “雖說現在是多事之秋,但能與各位臨陣前痛飲,也算是一快事。”淳親王拿著酒杯,走到宴席中間,端著酒壺的侍女緊緊跟在身後,“屈指一算,與各位再次相見,已經過去五年了,彈指一揮間便如白駒過隙。”   元成十一年時,淳親王曾率塞北騎兵和京師三大營精銳大敗西洋聯軍,也是第一次全麵戰爭中朝廷取得的唯一勝績。   “原本我想我們的再次相見是在草原上,以天為蓋,以地為廬,燃起火堆,徹夜痛飲美酒。”淳親王喝盡杯中酒,“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從元成五年起,先是‘拜神教’禍亂江南,再是古木白覬覦西疆。”   淳親王握緊酒杯,未說出後麵的言語,帳篷內燃燒的火光照亮他的麵孔,在下首的薛照看來,像是血光燃燒在他眼睛中,久久不能停歇。   “請王爺放心,沒有敵人能擋住我們塞北兒郎的馬蹄,也沒有敵人能擋住我們塞北兒郎的馬刀。”   略微沉寂的氣氛稍過,燈火通明的大帳中,有一位長須老者起身高呼。坐在薛照旁邊的鄭大人小聲對他說:“起來說話的是塞北翰海部的首領青格爾泰,他也是塞北諸王之長,統領著三個旗的草場,有子孫十二人。朝廷一直想等他死後,把他的草場均分給他的子孫們。”   薛照有些驚訝的看著鄭大人,心想他怎麼會把如此秘辛說給自己聽。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就聽見淳親王對著青格爾泰舉杯說話。   “來,讓我們敬我們的諸王之長一杯。”淳親王話剛說完,就先將杯中酒喝乾,然後將酒杯倒懸,黃金鑄就的酒杯中倒不出一滴酒水。   “承蒙王爺抬愛,我們瀚海草原的兒郎一定唯王爺馬首是瞻。”青格爾泰也喝乾杯中的酒,對著淳王爺行了一個大躬。   瀚海,是塞北草原夏天的名字。越過冬天的大雪和高高的南部山脈,到了六月,大洋的季風終於帶著水汽降臨在這片草原。雨落下的時候,天地都與這片草原融合,連原本遙遠天邊常年靛藍色的大山也變成一片墨綠。從南方打馬而來的客人看著這一片仿如海洋的世界便提筆寫下“瀚海”二字,久而久之竟成為南人對此地長久的稱謂。   遊牧的部落並不對“瀚海”二字感冒。六月的草原還未讓早春剛出生的羔羊長大,也未讓許多熬過冬日的人們重新看到白茫茫的大雪,幾陣箭雨走過,“瀚海”夏日墨綠色的水麵上就染上了血紅的顏料。   南人很喜歡用血紅的顏料裝飾服裝,在高高的山脈之下有一座讓草原人魂牽夢繞的城池,早年幾位部落一起朝貢的隨從回來後,說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有身上沒有羊膻味的女人們披著血紅的輕薄紗衣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比男人的新婚夜晚還動人,連燭火都在搖動。   瀚海裡沒有這樣的城池,他們隻有強壯的戰馬,潔白的氈房和毛發結在一起的羊群。女人嘛,很多都來自不同的部落;男人剛長到車輪大小就得翻上馬背舉起弓箭,奔波在瀚海的大雨中。到頭來,雨水不光打濕了牧人的衣服,也折皺了許多代不停的歲月,畢竟天地都在六月裡沉在瀚海的草場裡。   瀚海的弓箭很少能父子相傳,不像南人,每次打著旗幟路過草原時,為首的將官都手持刻著銘文的武器,標示著誰是第一批來到這片草原的客人。草原兒郎長大後也喜歡用馬匹去邊關換取南方的武器與烈酒,在圍城紅燈籠下的一片木製客棧裡,也有瀚海女郎沒有的春情浮動。   倒有人記得瀚海的柔情,也有人想起瀚海的殘酷。瀚海人們口中相傳的故事裡,就有這麼一群人,在瀚海春天的狂沙裡,穿著惡魔般的衣服從地獄走出。從此,瀚海的爭鬥從未停止過,但每個帳篷都對南人留下了溫暖的篝火,也有旅居的南方客人醉酒後能對天上圓滿的月亮吟詩,卻不知許多年前這裡埋葬的更多是他們祖先的屍骨。   草原浩浩蕩蕩的綿延到遠方,除了季節,好似沒有什麼能阻擋草原的蔓延。六月的大雨落在瀚海的草場上,潔白的羊群跟天上的浮雲流動,褐色馬匹上的人小小一個——隱在六月的大雨中——是詩人想象中的安逸作祟。不過也有歌聲,醉酒擬調作詩曰:   天風吹海水,海內俱波意。   浪頭飛碎白,綠野疑幾世。   相契默無言,遠役喜一晤。   衷曲莫浪陳,悠悠彼行路。   ……   看著青格爾泰的樣子,薛照不由得想起書中有關“瀚海”的詞句。燈火通明的將軍營帳內隻有美酒的香味,淳親王不好美色,也就沒有身著輕紗的侍女們圍在帳篷中間跳舞,倒是元成帝蠻愛舞女的,最後也死在女人肚皮之上。   這些話,是來京路上鄭大人跟他講的,他也隻當笑聞,聽過拉倒,不敢當真。倒是想起書中寫的舞女,倒想起了朱老板,也想起了李曉。不知他們此刻在何方,又去往哪裡。他們離開時,自己沒有去送別,現在想來,有些後悔,他應該多叮囑李曉幾句的,讓他多長個心眼兒,防備朱老板。   “現在草原怎麼樣!”淳親王的話將薛照拉回到現實中,現在敬酒環節已經結束,淳親王拉著青格爾泰的手臂,正在他的座位前拉家常。   “去年冬天的白毛風太厲害了,部落裡牛羊都死了一半。”青格爾泰皺著眉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空曠的草場上,連人影都很少看到。天地遼闊,竟不見白羊成群。”   淳親王拍著他的手背,長嘆一口氣,“人都沒了,牛羊都沒了,要那麼多草場乾嘛,當今聖上早就想把你諸王之長的稱號代代相傳下去,讓你的兒孫們永守你的土地。”   青格爾泰露出為難的表情,為了防止塞北部落過於強大,兩宮太後在世宗皇帝的規定下,又新加了一條,用黃治帝的命令想讓各部落族長將自己旗下的土地和人口均等的分給自己的子孫,想以此進一步削弱塞北諸部的實力。   “哎!”青格爾泰長嘆一口氣,“我家的兒郎們很是贊同當今聖上的決策,隻是世宗皇帝劃分草場,規定我們各部落旗下人口、牲畜不能去其它部落草場放牧,百年來,草場退化的很是厲害,我小時候很多綠草盈野的地方都變成光禿禿的沙地了。黃羊、野狼、野馬都少了許多,隻剩那些可惡的旱懶、野兔了。”   “野狼少了是好事!”淳親王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繼續拍著他的手背,“不過西邊倒是出現了一頭惡狼!”   青格爾泰眼中冒出惶恐的神情,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對著淳親王磕頭道,“還請王爺明察秋毫啊,古木白是信主的異教徒,可不是長生天的子孫。”   “這是怎麼了,老王爺,你何必如此呢。”淳親王扶起青格爾泰,不看那些抬頭張望的塞北諸王,高聲道:“世人都知道古木白是背叛長生天的異教徒,你怎麼能將他和你混為一談呢。”   “那就好!”青格爾泰低聲重復著這句話,接著憤然道:“古木白這個背叛長生天的異教徒人人得而誅之,津海事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請王爺向皇上請旨,我願率領一萬鐵騎,砍下古木白的腦袋!”   淳親王哈哈大笑,讓侍女重新給青格爾泰添酒,拍著他的肩膀道:“西北邊陲相距瀚海萬裡,我怕老王爺這身子骨扛不住啊!”   青格爾泰也跟著哈哈大笑,木柴在火盆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薛照望著繼續與淳王爺相談甚歡的青格爾泰,對他剛才突然下跪的舉動有些疑惑,鄭大人喝著杯中酒,看著薛照,把頭伸過來,低聲說。   “古木白是青格爾泰的遠房親戚,兩人都是塞北天汗王二王子的後裔。”   薛照對著鄭大人點點頭,心想怪不得剛才青格爾泰對著淳王爺下跪,天汗王是四百前曾統一塞北草原的人,是所有塞北人心中的神明。傳說他握著長生天征戰天下的長矛出生,他正妻所生的四個兒子也被稱為“黃金四子”,也隻有他們的後裔才會被塞北人承認是大汗。   “這也是個老狐貍。”鄭大人繼續喝著酒,“他知道皇上想分瓜他的草場削弱他的實力,就擺了這麼一道,沒想到踢到鋼板上了。”   薛照還想再問,還沒開口,就聽見門外戰鼓聲響起。諸位塞北諸王和他一起端著酒杯,伸著腦袋,想去查看敲鼓所為何事。淳親王皺著眉頭坐在虎皮座椅上,臉色有些鐵青。   不一會,一個士兵掀開簾幕,快跑進來,對著淳親王大喊道。   “王爺,城外有拜神教使者前來,他說有石雲水的口信給到您。”   “好,讓他進來。”淳親王拍著椅子,“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