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治五年十一月初,西都 晴朗幾日的西北天邊,又於今日清晨飄起了雪。朱老板捧著一卷公文,快步走在西都守備府前衙的抄手遊廊中。幾名手提銅暖爐的侍女跟在他身後,一同走入李曉的房間。 “這鬼天氣,前兩天還陽光明媚,轉眼就下起了雪。”朱老板在門口跺了跺鞋底的積雪,走到李曉麵前,將懷中的公文重重地放在他的書案上,“大哥,這是你要的邊塞走廊近幾年各地的軍報。” “嗯。”李曉輕哼一聲,頭也沒抬。朱老板也不客氣,自己拖了一張空椅子,大大咧咧的坐在李曉身旁,看著他統計此次懸壁城之戰的各部受損情況。侍女們則手腳麻利的在房間內布置好暖爐,炭火一燃起,就驅散了房間內的寒意。 “沒想到,此戰懸壁城守軍竟受損如此嚴重。”朱老板看著戰表上的數字,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此戰,懸壁城山字營、火字營、風字營建製全被消滅,方啟朝的林字營也受損嚴重。若沒你和錢大人及時增援,恐怕會全員折在其中。”李曉放下手中的毛筆,靠在椅背上,有些心有餘悸的說道。 在他倆談話的間隙,幾名侍女在放好暖爐後,便將泡好的茶水放到了二人麵前。她們並沒有急著退下,反而道了一聲萬福後就垂手安靜的站立在書案一側,防風衣有人先前就給她們下過此類的命令。 朱老板看了她們一眼,挑了挑眉毛,眉目間有些怒氣。李曉輕拍他手背一下,在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書案上寫下一個“錢”字,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就是不知這兩日要發往懸壁城的兵馬糧草準備得怎麼樣了!”朱老板故意問向李曉,手指也蘸著茶水,在書案上快速寫下四個大字——“如何是好”。 “此次懸壁城守軍受損嚴重,雖有西都步兵和炮兵兩支部隊協助方啟朝固守城防,可西都距離懸壁城距離較遠,兵馬錢糧的調動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李曉抬頭看了眼侍女,邊對朱老板打著官腔邊在書案上快速寫下“靜觀其變”四個字。 朱老板看見“靜觀其變”四個字後,故意伸了一個懶腰,“這房間暖和得想睡覺,不知虎豹營那邊營帳裡的炭火足不足。大哥,我先去看一眼他們再來找你昂。” “去……”李曉口中那個“吧”還未說出口,就被錢大人突然冒出來的話打斷,“還請李千戶和朱乾事放心,今早天剛下雪,本官就讓人給虎豹營兄弟們的營帳中多添了三百斤木炭。” “錢大人。”李曉見到錢繆未打招呼就大跨步走入房間,站起身來抱拳時順勢用衣袖將書案上的水漬拂掉。 “李千戶最近辛苦了。”錢大人看了一眼李曉麵前公文“堆積成山”的書案,揮了揮手讓房間內的侍女退下。 侍女聽令,小碎步的往門口走去。朱老板看著錢大人眉頭緊皺的麵龐,又見他未帶任何隨從就來到李曉房間,心想他定有大事要與李曉相商,便自覺識趣地也準備退下。 “朱乾事就請留下。”錢大人伸出手臂,攔下朱老板的腳步。李曉看著錢大 人鄭重的樣子,試探的問了一句,“是京城那邊有消息傳來?” “李千戶不愧是淳親王器重之人啊!”錢大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上麵刻畫著五爪金龍的密匣,遞到二人麵前,“不出李千戶所料,的確是京裡新來的懿旨。” 李曉將密匣鄭重地接過,上麵的火漆已被破開,想是錢大人已經閱讀過裡麵的內容了。朱老板也湊在李曉身前,一同看起了密匣內懿旨裡的內容: “上諭西都守備錢繆、兩江總督章士誠。先是拜神教賊首唐仁坤遣西王、東王兩軍北伐,今西王已於黃治五年十月敗津海,今但餘軍出徼外。特令錢繆率西都留守征晉州,會和士誠兵,並滅之。” “淳親王勝了!”朱老板快速瀏覽了一遍懿旨上的內容後,感慨出聲。他本想還在說幾句,但看著李曉凝重的麵龐,果斷閉上了嘴巴。 李曉將懿旨放回密匣中,剛抬眼看向錢大人,就被其捕捉到心事。“這是今早剛收到的。”錢大人說出這番話後,眉頭又緊皺了幾分,“李千戶,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出兵!”李曉心中快速交戰一番後,說出了錢大人想要的答案,“但不要全軍盡出,錢大人可將懸壁城一戰寫成奏表,讓天使帶回京城。我會先率虎豹營先行出發,等西都步兵與炮兵歸隊後,錢大人可從中選其精壯者,在帶其前去晉州。” “本官所擔憂的是淳親王。”錢大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津海剛勝,兩宮太後就變相的剝奪了淳親王的兵權,讓人寒心。” 李曉沉默的沒有接話,兩宮太後一直對淳親王有所忌憚,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先前還有“宗室非故不得掌兵”的祖製在,大家不敢明麵上多說什麼。可現在強敵在外,北伐軍雖有一支新敗,而北王的兵鋒仍利,晉州也是京師通往西都的咽喉所在。此地戰略價值之高,若隻讓錢繆和章士誠合兵而攻,沒有淳親王從中調動,怕不是拜神教北王的對手。 “錢大人,下官想問,派往懸壁城的兵馬錢糧準備的怎麼樣了?” 聽到李曉的問題,錢繆一愣,但還是如實回答道:“已經準備了大半了,隻需幾日便可啟程。” “那便好!”李曉聞言點了點頭,“那古木白的斥候一事,錢大人解決的如何了?” 錢繆有些惱怒李曉的問話方式,好似他是他的上級,但想到他先前要率虎豹營先行的事,還是如實回答道:“為了這事,本官已招募了部分鄉勇,也已經從西都老營中抽調出了一部分老兵,會讓他們混編駐紮在一些要沖之地。” “那便好!”李曉重復了一下,“如此,我們便沒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進兵晉州。” 怕錢繆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李曉接著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既然如此便以不變應萬變。錢大人,下官會先行進軍晉州以配合章大人共擊敵軍,之後錢大人可隨機應變、緩緩圖之。” 李曉故意沒把話說全,錢大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嘆了一口氣,對著李曉和朱老板破天荒的作了一個揖,“那錢某便仰仗二位了。” 李曉將錢繆扶起,對著朱老板使了一個眼神,朱老板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門外的大雪還在吹刮,好似這西北的寒風能讓萬物凝結。 …… 黃治五年十一月,西疆,大白國 騎兵如潮水席卷在廣袤的雪原之上,白色的九斿大纛如漂浮在雪原上的一個幽靈,帶著混亂與死亡的氣息逐步逼近羅斯人下榻的營帳。 古木白帶兵立於山坡之上,他坐下的黑色戰馬迎風嘶吼。他拿下鐵麵罩,露出赤色的麵龐,對著天空伸出舌頭,用舌尖品嘗著飛雪的味道。一身重甲的朵奔蔑兒乾腰懸著馬刀,催馬走到古木白身前,將右手貼在左胸上,“尊貴的伯克大人,兒郎們已經準備就緒!” 古木白將舌頭收回,瞇著眼睛遠眺著山坡下那幾個如同小小黑點的牛皮營帳,將手放在腰間的寶刀上。在他身後,三千名攜帶火槍的塞北騎兵如白色海洋中嗜血的鯊魚群,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山坡的背風麵,隻等古木白進攻的命令傳來。 “玉素克。”古木白口中呼喚著這個名字,“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敢襲殺支持他的羅斯人。” 見朵奔蔑兒乾沒有回話,古木白扭過臉,用狼一般的目光盯著他的麵龐,“蔑兒乾老將軍,是否覺得我做事太缺思慮了。” 朵奔蔑兒乾沒有直接回答,他又將右手貼在左胸上,身軀在馬鞍上微微低首,“先前伯克曾賜我直言諫事之權,是信得過我這位老人。玉素克雖與伯克不合,可羅斯帝國畢竟還是我們幕後的‘宗主國’,若是今日的消息傳回羅斯境內,恐對伯克不利。” “老家夥。”古木白扯動轡繩,隔著馬頭拍著朵奔蔑兒乾的手臂,“你對我的忠心我從小就知道,你的話雖然苦澀可如治病的良藥一樣讓人清醒。” 他將目光從朵奔蔑兒乾身上移到他後方的塞北騎兵臉上,他打馬經過他們麵前,拔出了腰間黃金鑄就的馬刀,指著他們,“可他們也是我最忠實的部下,他們的父親隨著我的父親顛沛流離,從未聽誰在路途中說過一句抱怨的話。這是因為他們知道,隻要是我父親所有的,必有一份會給到他們。現在他們跟隨我,也是因為如此。我賜給他們牧場,賜給他們奴隸,賜給他們女人,是想讓我的兒郎們知道,我是一名慷慨的人。可最慷慨的人也有他不願割舍的東西。兒郎們,當有人跑過來用刀指著你跟你說,我想睡你的女人,想驅使你的奴隸,想霸占你的牧場,你會怎麼辦?” “殺了他們!”人群中高呼的塞北語如狼嚎,響徹在山坡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就是殺了他們。我會剝下他們的皮,把它鋪在我的床榻上。我會割下他們的耳朵,刺瞎他們的眼睛,割下他們的舌頭,讓他們在陰間都會變成一個聾子,一個瞎子,一個啞巴。我會砍下他們的頭顱作為酒器,我會騎著他們的駿馬品味他們的女人,我會燒毀他們的房子變為牧場……”古木白將手中馬刀高舉,指著山坡下的羅斯人營帳,“現在這些羅斯人就想通過玉素克來搶奪我們的牧場,我們的奴隸,我們的女人。玉素克是我們的大汗,在上天要審判他的罪過之前,我可以原諒他。可這些塞北人不行。” “兒郎們,沖下去,燒掉他們的營帳,砍掉他們的頭顱,將他們的屍首高高掛在旗桿上,讓這千百年來從這經過的人都看看,誰才是這片土地上的主人。” 白色的九斿大纛席卷狂風,帶著砭人肌膚的飛雪,從山坡上呼嘯而下。古木白一馬當先,他手中的馬刀閃爍著雲層後微弱的陽光。緊隨在他身後的塞北騎兵張起手中的火槍,隻一個瞬間就將山坡下的幾座黑色營帳撕成碎片。 槍炮聲如奔雷,無情屠滅世間生靈。 【歷史】 關於在黃治五年十一月發生在西疆的此次事件,後世將其稱為“大白國”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古木白的一意孤行導致羅斯人徹底倒向了他的政敵——玉素克的懷抱,讓金帳與白帳在正統間的爭鬥逐步陷入“白熱化”的局麵。 不怕外敵,唯恐內鬥。內鬥消耗了大白國最後的國力,永遠學不會團結的塞北人終究還是倒在了歷史的車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