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周鈞躺下沒睡多久就爬了起來。 外麵的天空蒙蒙發亮,抬頭望去,依稀還能看到天邊的月亮和星辰。 周鈞穿戴整齊,穿過長廊,走進書房,攤開宣紙,倒水研墨,又從筆架上取下一根雞距筆,沾上墨汁,用前世持筆的姿勢,在紙上歪歪倒倒的寫下一行字:賺錢大計。 周定海的官司,讓奴牙郎這個營生變得越來越困難,周鈞想要試著看看,能否另謀出路。 他一邊回憶前世的種種,一邊嘗試著寫下自己知道的賺錢技術。 首先,周鈞在紙上寫下玻璃二字。 猶豫良久,周鈞不確定的寫了三個字——『燒沙子』。 怎麼燒沙子? 燒的時候還要添加什麼化學物質? 什麼時候添加? 溫度控製在多少? 周鈞看著一連串自己寫下的問題,人有點發懵。 思考再三,他用筆劃掉了玻璃二字。 接著,周鈞又寫下鏡子二字。 用銅和銀打磨的鏡子在唐朝已經較為常見,但水銀裹覆的鏡子好像要到14世紀才會出現? 周鈞努力回憶著水銀鏡子的製作工藝,很快,他發現那玩意兒好像也要用到玻璃。 沒辦法,鏡子又被刪掉。 再來,周鈞又寫了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所用的活字刻章,好像要用到鉛、銅、鋯石、鬆脂、蠟和紙灰多種材料,所用的油墨好像也有講究,而且這玩意兒拿來賺錢好像也不現實。 周鈞無奈的又將活字印刷刪掉。 過了許久之後,看著紙張上十幾個被刪刪改改的前世技術,沒有一個能夠實現,周鈞欲哭無淚。 周鈞前世裡看的小說電視,大多都強調什麼唐朝落後,啥技術都沒有,隨便搗鼓點東西,就能發家致富。 真正到了唐朝,周鈞才發現,事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比如蒸餾酒(燒酒),許多人都以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穀四·燒酒》中“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這句話斷定,蒸餾酒(燒酒)是元朝時才出現的。 但實際上,在唐代文獻中,燒酒、蒸酒就已經出現了。 李肇《國史補》中有雲:“酒則有劍南之燒春”(唐代南部地區普遍稱酒為『春』);田錫寫的《曲本草》中說:“暹羅酒以燒酒復燒二次,入珍貴異香。” 如果真要追溯蒸餾酒的源頭,那麼有可能在東漢時期,蒸餾冷卻製酒法就已經問世了。 周鈞前世裡,曾經去過上海博物館,在那裡有一件名為東漢青銅蒸酒器的展品。 經過青銅專家鑒定,那是東漢早期或中期的製品。 展館還曾經用此蒸餾器作了蒸餾實驗,蒸出了酒度為 26.6-30.4的蒸餾酒。 再比如製鹽術,唐朝在天寶年間,已經形成了基本的『墾畦澆曬』的製鹽法,又俗稱『五步產鹽法』,也就是:集鹵蒸發、過籮除雜、儲鹵、結晶、鏟出這五個步驟。 長安市坊裡食鹽每鬥十錢,比米價稍貴,但尋常百姓都買得起,根本就沒有吃不上鹽的說法。 還有那馬鐙,很多書上都說,大唐沒有這玩意兒,隻要把這東西造出來,增強大唐騎兵的戰鬥力,聖人芳心大悅,那封侯拜相不是伸手就來? 但天可憐見,馬鐙這東西,東漢就已經有了。到了唐朝,騎兵甚至連組合鎧、壑扣、壓鞍這樣的黑科技,都裝備上了。 還有其它諸如麻將、暖壺、豆腐、熱氣球什麼的,唐朝都有了。 至於除此之外的那些『高級科技品』,周鈞前世裡不過就是一個警校畢業的小民警,除了平時愛看歷史書,再也沒有什麼其它愛好,哪裡接觸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技術。 將桌上的宣紙揉成一團,周鈞用力將其扔到了墻上,嘴中忿忿不平的吼了一句國罵。 抬頭看去,周鈞這才發現,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 神色沮喪的他走出書房,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強打起精神,朝著父母廂房走去。 走到廂房門口,周鈞瞧見羅三娘指揮著一群奴仆婢子,正在給剛剛醒來的周定海洗漱更衣。 周定海坐在床沿上,穿著一身裡衣,因為宿醉臉色發白,整個人看起來萎靡不振。 他接過下人端來的艾茶,漱了漱口,接著有氣無力的朝羅三娘問道:“昨晚怎麼了?” 羅三娘嗔道:“你還有臉問,吃了恁多酒,還大呼小叫,街坊看了定是笑話。” 周定海揉了揉額頭,無奈的擺擺手,示意自己真的不記得了。 周鈞走上前來,和父母問了安,接著便侍在一旁。 羅三娘見周定海一臉頹色,心中不忍,坐到他身邊,開口問道:“可要吃些湯餅渾麵暖暖身子?” 周定海搖搖頭。 羅三娘抬起頭,看了看左右,說道:“其他人先出去吧,鈞兒你留下。” 轉眼間,廂房中隻剩下周家三口。 羅三娘朝周定海柔聲問道:“可是市署那些官吏為難了你?” 周定海說道:“你一婦道人家,理會這些……” 羅三娘沉聲打斷他道:“我十六歲便跟了你,塞北、隴右、關中,哪一次的難關,不是我們夫妻二人相攜而行,共同捱了過來?就算天塌下來,總不能你一個人擔著。” 周定海看向妻子,心中一暖,嘆了一聲。 接著,他又看向周鈞說道:“正好鈞兒也在這裡,咱們一家人便說說心裡話。” “先前那略賣良人的案子,雖說縣衙最後判我個無罪,但身為奴牙郎,市署那裡,略賣案底卻是跑不掉的。”周定海提起這件事,話語中就有無盡的悔恨:“市署對奴牙郎有考校之責,犯小過者懲戒,犯大過者惡冊。” “似我這次犯下的錯誤,在市署的牙檔裡,那定是要入惡冊,再無翻案的可能。” 周定海又嘆了口氣:“本來我想的容易,上了惡冊大不了就作保換帖,讓鈞兒頂了我奴牙郎的位置,我們周家的營生一切照常。” “但我終究卻是漏算了一步,那案子令我上了惡冊事小,得罪了市吏和同行卻是事大。” 周鈞和羅三娘對視了一眼,事實的確如此,周定海也算是後知後覺。 羅三娘寬慰周定海道:“就算市吏和同行不喜,那你做奴牙郎恁多年,積了許多熟客,他們幫忙介紹些奴單,也總能做下去。” 周定海搖頭道:“的確有那熟客,但於事無補啊。” 羅三娘奇道:“於事無補?” 周定海:“即便有熟客介紹,買家倘若知道我周家曾經卷入『略賣良人』的案子,為了避免禍端,大多都會更換牙郎。” 羅三娘:“我們不告訴買家,不就成了?” 周定海閉上眼睛說道:“知見,市署,坊市都會參與在奴單交易之中,買家早晚會知曉那案子。” 周鈞說道:“依父親之見,倘若我們事先道明案件詳情,獲得買家的理解,那奴單是否還有做成的可能?” 周定海:“難!我要是那買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長安城裡奴牙數千,我為何偏偏要選你周家?我那樁略賣良人雖是冤案,但冊底卻存在那裡,無可辯駁。” 周鈞撓撓頭,周定海所言的確不假,買家不會選擇有案底的奴牙郎。 周定海說到這裡,停頓片刻,又說道:“除非……那買家購買奴標,隻能選擇周家……” 周鈞一愣,朝周定海問道:“隻能選擇周家?” 周定海點頭道:“奴單來源,一為市署,二為市館,三為熟客……” 周鈞一邊聽一邊點頭,這些他都知道。 周定海:“……四為沉單。” 嗯? 奴單還有第四種來源? 周鈞眼睛睜大,問道:“沉單是什麼?” 周定海:“所謂奴牙沉單,顧名思義,就是往日裡誰都做不下去的奴單,沉在那裡,無人去碰。” 周鈞:“為什麼無人去碰?” 周定海:“原因有很多,比如買家太過吝嗇、出價太低;又或者是買家態度惡劣、極難伺候;還有買家要求太高,根本無法滿足。” “這些奴單雖有奴牙郎試著去做,但總是無功而返。積在那裡,久而久之,無人敢碰,就被稱之為沉單。” 周鈞來了精神:“父親,這些沉單何處可尋?” 周定海:“我書房裡的鎖櫃中,就有許多,但是……” 沒等周定海說完,周鈞向父母告了一聲辭,轉身就朝書房走去。 看著周鈞離去,周定海先是愣了愣,接著長嘆一聲:“沉單無人去做,自然有它的原因,鈞兒怕是要受一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