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蠶見兩個人態度踟躕,又指了指署名的位置,道: “實不相瞞,侄兒剛剛從北靜王府那邊過來。他原本也想要保那賈琛,不過侄兒陳明厲害之後,他已經在這奏疏上帶頭署名了。” 賈赦一看,果然有北靜王的簽名和印章,看來他得知賈琛得罪了太皇上之後,已經對賈琛改變了態度。 沉吟片刻,賈赦取來筆墨,在奏疏後署上了名。 賈政接過毛筆,想了想,又放下了,正聲道: “賢侄,我隻是工部一散官,並未襲爵,此疏以功勛世家為名義上,我並不適合署名呢。” 署名當然也可以,不過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妥,自己不簽名,過後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謝蠶笑道:“世翁說得也在理呢,有大老爺署名,已經代表了賈府。” 不過在心裡,已經給賈政記了一筆。 他看了看奏疏上的簽名,滿意的折好,收入懷中,然後起身告辭。 來去匆匆,竟未來得及喝一口茶。 謝蠶離開之後,賈赦、賈政、賈璉再次回到暖閣,房裡的氣氛又是一變。 功勛世家之間確實一直都是同氣連枝、休戚與共,那賈琛把謝鯨送進了錦衣府,賈家還要保他,確實影響不好。 若賈琛可以升官封爵,讓賈家出現一門三爵的殊榮,那得罪謝家便也就得罪了。 可現在太上皇已經有了明確態度,討厭這賈琛,賈府若還大力捧著他,因此得罪太上皇,那才是真的不智。 眾人也都理解這個道理,隻是賈璉、王熙鳳夫妻二人,心中都有些失落。 原本想要爭一回麵子的,沒想到竟在這裡失了麵子。 賈母靠在引枕上,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疲態。 她遙記得自己年輕時,丈夫終日在外征戰,那是的朝局並不是如今這樣。 誰有功,便賞;誰有過,便罰。完全不像近些年這樣,這一黨,那一派的,賞罰也全看宮裡的意思,那功過本身倒不那麼重要了。 賈母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們兄弟現在是榮國府的頂梁柱,寧國府那珍哥兒不喜政事,今日本要過來,也因生病沒來,回話說以你們的注意為準。 “你們定下的事,我這麼老太婆也沒有意見。隻是有一條,那琛哥兒畢竟是我賈府族人,且於國家有功,不能因為惱了太上皇就踩到底呢! “鳳哥兒,你明日找人去打聽那琛哥兒有女眷沒有,如果有,就請來府上坐一坐,走動走動。他們男人在朝堂爭鬥是一回事,我們女人一家子相互走動又是一回事,外人也不能說什麼。” 王熙鳳原本有些沮喪的臉上又恢復了神采,他心中還是相信,那琛哥兒能得到本家兄弟和叔叔的一齊誇贊,定然以後會有前途,那謝家人興許傳錯了話呢,不過旁的話她也不敢多嘴,便道: “老祖宗當真是宅心仁厚,有顆菩薩心腸呢!我明日就找人打聽,得了準信,我自己去他府上請。” 賈璉心中也壓了一口氣,見到有老祖宗的話,當即也道: “我明日陪你去!” 大事議完,賈政和賈赦便起身告退。 暖閣裡的媳婦們又說了一會閑話,大家都是撿好聽的說,又兼王熙鳳在當中插科打諢,終於引得賈母嗬嗬直樂。 而在這榮慶堂的另一個隔間裡,卻還藏著幾個10來歲的孩子,從頭到尾也在側耳偷聽。 隻見一個男孩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勒著抹額,麵如中秋之月,膚色如春日之話,眉目清秀,脖子下麵掛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玉石,臉上帶著激越之色,正是賈府上下的心肝寶貝賈寶玉。 他聽完那些大人們的話,嘆道: “他們一會說那琛哥兒好,要接納回本家,一會又欲置其於死地,這樣爭來鬥去,好沒意思。 “可見他們說的那些文章經濟,又說什麼為忠為孝,不過都是托詞。骨子裡裝的還是逢迎諂媚,一個個隻不過是‘祿蠹’而已呢!” 站在寶玉旁邊,一個女孩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鵝蛋臉,柳葉眉,神采飛揚,眉宇間帶著英氣,正是賈府庶出的三姑娘、賈探春。 她噗嗤笑道:“你也又是呆了,朝堂政事,原本就是如此呢。所以才說政局如棋局,隻要上了場,便免不得爭鬥。隻是我亦覺得,大老爺做事未免太勢力了些。” 其他幾個姑娘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玩笑話,尤其是聽到王熙鳳說的那段賈琛對決蒙古韃子救下天使的故事,心中對那個話題中的琛哥兒也多了幾分好奇。 在他們邊上,還有一個身材苗條、纖弱嬌小、輕盈靈動的姑娘,白皙細膩的臉上,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眉宇間帶著一抹憂愁病態,又顯得靈動可人,她便是寄居在賈府的林黛玉。 她聽著外麵的議論,想得更多。那賈琛也是飄零在外的人,但不論如何也算這賈府的本族,他們長輩的態度尚且這樣勢利變化。 自己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之人,現在靠著外祖母的關係,還能勉強維持。若那日外祖母仙逝,自己又當如何自立? 不知不覺間,她竟然與那素未見過的賈琛有了一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感,心中又不免生出幾分愁思來。 麵如滿月的寶玉見林妹妹又陷入憂愁,關切道: “好妹妹,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事,惱了你,你萬不可放在心上。” 探春帶著英氣的柳葉彎眉一挑,嘻嘻笑道: “林妹妹呀,這隻怕就是把某個人放在心上了,才會如此替人家哀嘆呢。” 黛玉柳眉彎彎,見心頭的一點事被人點破,滿臉羞意,啐道: “三妹妹,剛才聽故事時,就數你最投入,被那人迷住的是你吧!可不要胡沁,道編排起人家來。” 探春突然臉色一紅,像是燦爛的晚霞綻放,螓首低著,訕訕道: “哪有,哪有……的事,不要亂說……” 說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 迎春、惜春原本都沒有參與話題,現在見到探春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也都跟著笑話起來。 賈寶玉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錯愕之色:???? 原來她們惱的惱、笑的笑、嘆的嘆,竟然都和自己無關嗎?! 平日裡自己一直是這些妹妹們的話題中心,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素未見過的琛哥兒就造成這麼大的影響,若是他真的回歸本族,與妹妹們見上,那還得了?! 想著,他的手不自覺的握住了胸口的寶玉,在思考,要不要用絕招。 眾姐妹們看到他的樣子,立刻止住打鬧,搶下了他握住寶玉的手。 寶玉見妹妹們又過來圍著了自己,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玉石,開始與妹妹們玩鬧。 …… 翌日,皇宮,文淵閣。 正常的早朝散後,內閣的閣臣、六部的堂官、其他主要勢力的代表都聚集在這裡。 相當於開一個內閣委員會擴大會議,主題隻有一個,便是討論遼東大捷諸將的封賞問題。 昨天內閣的幾個閣臣已經吵了一天,沒有定論。 昨天晚上,幾方勢力都已經商量了戰術,現在都是摩拳擦掌。 東林黨的幾個成員進一步統一了意見,商量了對策,就是要把遼東諸將的封賞問題徹底攪黃。 因為這說到底都是在提升武將們的地位和影響,對東林黨這個最大的文官集團不利。 太皇上勢力的兩個閣臣剛剛也去了永壽宮請安,由太上皇麵授機宜。 皇上的頭號心腹、東閣大學士、劉承宗臉色凝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感覺自己勢單力孤,今天這一仗很難打。 作為勛貴勢力的代表,北靜王水溶也作為列席代表參加會議,他的袖子裡還裝著一份功勛世族聯署的奏疏,一會要在合適的時候拿出來。 韓廣年過花甲,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他坐在主座上,微微瞇著眼,心知今日這一場會議並不難。 昨天晚上太上皇已經有了明確的口諭,也是對封賞有意見。 算下來,太上皇兩票,東林黨三票,立場基本一致,那劉承宗今日必敗無疑。 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開始議事,首先回顧了昨天的吵架前情,然後道: “誰先來說說?” 他作為首輔,原本可以率先表態,不過既然已經勝券在握,便謙虛一次,落實一下書記末尾表態製。 歸屬於太上皇勢力的閣臣、體仁閣大學士周清儒示意,要說話。 韓廣頷首同意,嘴角帶著微笑,知道他代表太皇上的意思,肯定要壓功臣,尤其是那個賈琛,隻怕要獲罪。 他知道這周清儒,一貫的會迎風使舵,沒有自己立場,不過今日嘛,正是東林黨想要的效果。 周清儒是一個50來歲的壯年,臉色和善圓潤,看起來和商人一般,他和善笑道: “韓閣老,各位同僚,我以為,當重賞遼東功臣! “尤其是那屢立奇功的賈琛、賈潤貞,我以為,兵部的奏疏還是封賞太低,建議官職從提升為四品,爵位提升為二等子爵……” 內閣裡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