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道德2難(1 / 1)

賈琛拱手,肅然道:“回稟殿下,琛久在邊軍,作為一個小小什長,與劉中堂也不過一麵之緣,並無深交的機會,因而對於中堂大人的平遼之策確實不甚了解,實在不知道從何談起。”   吳王殿下看著賈琛的樣子,一下子也感覺有些語塞。   這小子竟然如此耍滑頭,倒也不好拿他怎麼辦,而且還必須顧忌長公主的麵子,也不能做得太過分。   坐在一旁的國子監祭酒、大儒李宗周看著這場麵,馬上開口緩和,笑道:“賈小友初到神京,又非朝堂的正式官員,不知曉朝堂大員的平遼之策也是正常的。”   他撫摸著自己花白的胡須,臉上帶著些許不滿的神色,道:“不過那些平遼之策其實都是大同小異,萬法不離其宗,歸結於一點,便是靡費錢糧、用兵遼東,導致國家連年增加稅賦,黎民苦難日重!”   這李宗周老夫子素有賢名,陛下登基之初就廣募天下人才,不少朝堂大員推薦了他。   入朝奏對時,陛下問他治理天下之策,這個老夫子傾盡畢生所學,交了兩篇大作——《修正學以淑人心養國之元氣疏》、《以堯舜之學以致君堯舜疏》。   總而言之,就是不要糾結於那些具體的糧餉、流寇、邊患之類的事,要著眼於萬事,要以仁義為本,涵養國家元氣,以圖萬世之治。   崇治帝看到這兩篇奏疏,當場就傻眼了。   老子問你如何治理眼前這一堆麻煩事,你告訴我說眼前這些都是小事,不重要,我們現在來說一千年以後的大事?   於是從此對這個名滿天下的當世大儒冷處理,打發他去國子監當祭酒去了。   不過這個老先生倒是對陛下的態度耿耿於懷,一直認為陛下過於重視眼前的刑名之術。   現在這個賈琛麵臨自己當年差不多的場麵,也是君臣奏對,他竟然能一舉打動陛下的心,那就說明這個小子是個長於小節、刑名之術的人,算不得弘毅的君子。   賈琛也感受到了這個老儒話中的情緒,反問道:“以李老夫子的意思,朝堂不該在遼東用兵嗎?”   “這……”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倒是讓李宗周一時失語,他可以說遼東用兵策略不對,但不能說遼東用兵本身不對,否則就是坐視遼東韃子坐大,與天下輿論相悖。   他嘴角抽了抽,胡須也隨著擺動,淡然道:“這自然不是,不過現在朝堂大員們的平遼之策,無一不是徒耗國家錢糧。大周國帑皆用於一隅,讓天下各地之臣民如嗷嗷待哺之嬰兒,實數可憐。”   賈琛拱手,做出虛心請教的姿態道:“若以李老夫子之意,當如何應對遼東之局麵?又當如何分配大周國帑?”   “大周國帑來於天下黎民,當然也要均衡用於天下黎民,就如同天上的雨露,要均沾於天地萬物,豈能都用於遼東!”李宗周老夫子理直氣壯地道。   這個說法有些道理,他在國子監也經常闡述,所以這話一出,下麵的聽眾也跟著點頭。   賈琛道:“恕琛直言,李老夫子所言,或許是治民之道,在治兵之道上,卻錯得離譜。”   李宗周聽到賈琛竟然反駁他這句至理名言,心中不免詫異道:   “潤貞小友,這話錯在何處?”   那些聽眾學生,也在輕輕搖頭,不信他能三言兩語推翻這至理名言。   吳王張霖嘴角帶著一抹喜色,知道這賈琛情緒上來,便是他說錯話的開始。   賈琛微微一笑,肅然道:“兵法有雲,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所以用兵之道,不在於均衡,而恰在於不均衡。   “若隻均衡用力,則遼東之局麵難以收拾。”   李宗周也讀過孫子兵法,自然聽過這話,不過沒有想過這話可以引申到國家戰略層麵。   他微微變色,感覺到眼前這個少年並不是一個武夫丘八,便正聲道:   “可是,天下九州萬民,皆為大周國民,若國家錢糧都用於一處,其他州縣的那些災民、老弱又當如何?他們處在饑寒交迫之中卻無人照看,便該死嗎?”   占據大義,為民請命,義正詞嚴,這便是儒家!   所以,即使在皇帝擁有絕對權威的時代,他們依然敢直言死諫,甚至希望皇帝一怒之下把他們殺了,便可以留名青史。   李老夫子這帶著大義的言論一出,整個大廳中頓時肅靜,落針可聞。   在那些聽眾學生的心中,今日的會講辯論已經結束,這個武將少年不可能再有翻盤的機會。   吳王張霖也露出了一抹微笑,感覺這個效果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好,他沒想到這賈琛竟然敢直斥李老夫子的至理名言。   現在,賈琛便要背上一個“隻在意遼東,不在意天下民眾死活”的名聲,以後也很難獲得好的聲望了。   賈琛對於他們的表現,卻隻是視若罔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淡淡道:   “祭酒大人所言天下各地災民需要錢糧,與琛所言遼東需要錢糧,由大周國帑錢糧有限,導致兩者確實存在矛盾之處。   “不過,這天地之間,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著矛盾……這些矛盾中又存在著主要矛盾,次要矛盾……   “處理許多事情時,原本就沒有萬全之策,此時,我們便隻能優先考慮主要矛盾。”   賈琛把後世的“矛盾論”基本觀點做了一頓闡述,這裡坐著的都是飽學之士,雖然第一次聽,卻也聽出了這深入淺出的話中蘊含著很深的道理。   似乎這些現象他們也經常能觀察到,並且有觸及,比如“兩害相權取其輕”,但卻無法像賈潤貞這麼係統的闡述出來,儼然成了一門學問。   賈琛環視四周,知道自己的基本意圖達到了,接著道:   “要在兩難之間做出道德選擇是很難的。比如,街上有一輛載著火藥的馬車失控,眼看要沖向市集中的人群。那裡人員密集,馬車沖入其中,定會造成上百人的死傷。一個大力的武者在酒樓上看到這一切,他身邊桌上有幾個正在吃酒的顧客。   “此時,若這大力的武者抓住兩個人,扔到那失控的馬車之前,便可以讓受驚的馬車改道,救下那市集上的上百人。   “然而,我們都知道,坐在武者身邊的顧客是無辜之人,把他們扔下樓去,他們必死無疑。”   賈琛直視李宗周老夫子,正色道:“以祭酒大人的意思,這個武者該如何選擇呢?坐視上百人被燒死,亦或是砸死兩個無辜顧客,救下那上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