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此事不是一人所為。國舅直管追查,不論事涉何人,一律照章拿下!” 步攆正要啟程時,趙桓在簾中不經意地提了一句。看似隨意,王宗濋聽了,心頭一緊。 肩輿不動如山,又行了半裡多地。一人自步攆後過來,向邵成章行了禮。正是那日到趙榛府上宣旨的中使黃經國。他伴在步攆旁,邊走邊與邵成章道:“大監,前方便是康王府。官家今天出發時特意交代過,回時要去康王府看一看。依官家的意思,不用提前知會康王,得突然相見之樂趣。怕有遺忘,特來提醒大監。”邵成章為人忠厚,對下屬歷來不擺架子。聞言後,和顏悅色道:“省得。”讓黃經國自回本職。便快步趕到步攆旁的小窗前,向內稟報此事。 “不去!” 步攆內,趙桓不耐煩地嗬斥了一聲。剛剛交代王宗濋一番,那耍小聰明的十八哥隻怕過幾天便難看了。算是出了一口氣。奈何這康王,一模一樣的心思,竟然還拿他沒辦法。早間安排去他那裡時,未想到這出。現在想到了,趙桓哪裡願意再去他康王府?讓他先高興幾天,便看今次危機過後,以後怎麼收拾他。邵成章噤不敢言。卻不知道早做過的安排,趙桓為何臨時改變了主意。 西華門北到天波門之間有兩條大街。趙桓沿天波門直驅西華門的大街名為浚儀街。浚儀街西邊一條大街,名喚省街,街北坐落著康王府。 已是晚膳時刻。康王府,一處側殿中。羅曼帷帳,肴香四溢。趙構看似端莊地坐著,裝模作樣地等在膳桌旁。桌上擺著晚膳,十分簡陋。但依他平時的做派,每頓飯魚羊參鮑哪會少了?今天的膳品顯得稀鬆平常,每宴必陪的美艷宮人也特意撤了去。今日的晚宴,因為一個人即將到來,顯得冷清無味,毫無樂趣。 這時,康履一路小跑過來。這兩天突然大寒,他衣物穿得很厚,動作不便。又從前殿一路奔來,路程著實不近。氣喘籲籲。還未等進殿站穩,急不可待地稟道:“殿下……官家……從浚儀街……直接……回……宮了。”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拖了不少時間才說完。 “什麼?”趙構等了一會,起身不緊不慢地圍著膳桌轉圈。康履進殿時,他隨即停下來腳步。等聽清楚康履稟報內容,心頭一驚,跌坐在凳子上。旁邊還侍候著一個太監,急忙上前扶在後方。 趙構已經恢復了常色,揚起手擺擺道:“藍大伴,無妨。” 此人也是康王府內侍都監,名喚藍珪。藍珪聞聽趙構之言,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見趙構沒有起身的意思,便抬起手臂,給他敲起肩頭。 趙構甚為享受。瞇著眼,沉吟了片刻道:“康履,你從宮中得來的消息,倒是準確嗎?” 康履不敢怠慢,趕緊將粗氣憋住,臉漲得通紅:“殿下,您知道宮中那人是我本宗。向來消息準確,從未有過閃失。今番也是他提前通報,官家自龍德宮回時,將不通報直到康王府。依他一貫做法,當不會有假!”趙構點了點頭,自是認可他的話。 午後時分,就是宮中這人派人悄悄地遞了話來,言道官家將不請自來。甚至連抵達的時辰也提示得絲毫不差,提醒趙構在府中早作安排。趙構不敢大意,精心裝扮了一下。便讓康履候在路口,一見趙桓的車駕急速回報。孰料到,竟等來趙桓直接回宮的消息。 趙構苦笑一聲道:“我這皇兄……凡事,太過隨性。城府終究弱了一些。”側殿中,除了康履、藍珪,剩下幾個太監宮女都是他信賴之人。這話不虞傳出去。 說罷,趙構示意藍珪停手。見趙構起身,康履與藍珪趕緊一左一右攙扶他起來。二人動作如行雲流水,極為自然。毫不滯澀,絲滑無比。這等功力之下,趙構哪會覺得有恙?隻覺得受用無比。 “皇兄去龍德宮,當是因為國事向父皇討教去了。唉……金賊勢力如此強大,轉眼間便破了玉門渡。我聽說折彥質本來還想據虎牢關再戰。可金賊兵發二路,一路攻汜水,另一路突襲洛口,直逼西京。金賊正是強盛之時,玉門渡既下,洛口隻怕亦難保全。到時,虎牢關將麵臨東西被圍之險。這折彥質便擅自領軍退了。如此一來,潼關、虎牢關一線將無天險可守,西輔岌岌可危!”趙構分析著,突然話鋒一轉道,“如今黃河西岸一片糜爛,東岸隻怕也極為兇險。斡離不與粘罕必然協商好,一起行動。滑州大軍日前撤回河南,河北之地勢單力薄。金賊來去如飛,更加難以阻擋。好險!虧得我們及早回來。否則說不定陷入金人包圍之中。” 他這麼一說,康履與藍珪都覺得當時形勢危急至極,嚇得臉色蒼白。趙構不滿地白了一眼:“膽小如鼠!怕什麼?不是好好地在這嗎?” 訓斥之下,康履、藍珪縮著頭,不敢回話。 一個太監一直立在帷帳之下,安靜地候著。他體格雄俊。雖是殘缺之人,仍保有幾分雄氣,與康履、藍珪暗弱弱的娘氣截然不同。此時,聽到趙構言語之後,忍不住走到前麵,躬身問道:“殿下,當下情勢扶搖直下。汴京既危在旦夕,河北之地隻怕也難得保全。還要再往河北之地?” 趙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馮公公果然有見識!此事正是我所擔憂的。”與後世將太監稱為公公語帶貶義不同,此時能被皇室之人稱一聲公公,還是極為尊崇的。 這人名叫馮益,也是康王府太監。品軼在康履、藍珪之下。由於不像康藍二人擅長溜須拍馬,所以與趙構顯得不那麼親熱。但有些軍識眼光,在趙構心中有一席之地。特別在大事上屢有看法,倒不是一般庸碌之人可以比的。殿中之人均可算趙構心腹之人,故趙構一般的心思都不隱瞞他們。趙構的那些盤算,馮益也參與其中。 康履與藍珪聽見趙構這麼抬舉馮益,喉中泛起幾口酸水,極是嫉妒地翻眼望了望馮益。礙於趙構一直站著,慣常捶背擂腰的馬屁功夫,找不著地方。否則手中小拳怕又要加緊幾分力道,令趙構加深幾分印象,以免寵信被他搶去了。 馮益受了鼓勵,更加盡職地回道:“李相率領滑州大軍南撤,河北諸城都是孤城。相州(今河南安陽)也在金人重重包圍之中。” 趙構點頭道:“不錯,目前相州形勢難辨。汪伯彥汪龍圖已經三番幾次力邀我去相州,但相州地處前線,禍福難測。若去,我始終不得心安。”又轉頭問康履道:“前次,你宮中本宗來說,十八哥麾下之人去了何處?” “襄陽!”康履見輪得上自己說話,喜不自勝。當作自己有用,趕緊回復。 趙構心中記得清清楚楚,本不用問。不過是他的馭人之術。康履、藍珪都是用得上的人。不能讓他們感到冷落,亦不能讓馮益感到隻他一人有用。寵恩均沾,令他們人人脫不開自己,舍不得自己。 “唉!”趙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十八哥看似年歲不大,布局老道長遠。當下之勢,襄陽最是合適之處,卻被他搶了先機。” “殿下,不如往淮東路揚州去嘛。唐朝人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那邊可是好玩得很!”藍珪見自己一直未派上用場,趕緊獻上建議。自是為了全心全意為趙構排憂解難。 “荒唐!”趙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凈想著文恬武嬉之舉!著實荒唐!”藍珪雖然與康履品軼仿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膽量小。趙構一瞪之下,嚇得雙腿哆嗦。一副窩囊樣,趙構懶得多言。 馮益想了想道:“殿下,藍大監所言雖有不妥,但也有幾分道理。” 藍珪見有人支持自己這番看法,膽氣壯了一點。不由地打起精神站直了。 “哦?”此話由馮益說出來,意味自然不同。趙構不免重視起來,問道:“馮公公何出此言。” “殿下,一來,揚州得江南魚米財賦之利。自古繁華,物資不愁。想來這是藍大監方才所言之憑據。”同樣的道理,說不同的話,效果截然不同。可見說話的藝術性。藍珪巴巴地點頭,好像這就是他的本意。趙構麵沖著馮益,根本不睬藍珪。隻耐心地聽著馮益如何說。 “二來,揚州地處淮水長江之間,北得淮水天險,南占長江水利。與襄陽北鄰漢江、南接長江之勢,倒有些相似,可拚上一拚。況且,襄陽雖有漢江、長江之險,但仍處中原腹地。與河南之地近在咫尺。金賊兵鋒所指,旦日可到。反觀揚州,地處淮東,遠隔中原戰場,如若應對起來更加從容。” 趙構心中本來自有安排,但時局之變化,超出原先的想象。而揚州確是趙構從未考慮過的地方。甫聽之下,馮益所言有幾分道理。 馮益見趙構未出言反對,便繼續道:“三來,襄陽之腹地在荊襄湖廣。這些地域之中,除了江陵、漢陽等地,多數為未開發之地。而揚州之腹地在淮南、江南、兩浙。當中江寧、杭州、明州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城。依奴婢看來,揚州之地利,勝似襄陽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