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到此處,請容筆者暫將主角的故事擱在一旁,再敘述一些旁支線索,以便小說呈現的每個情節、每個人物更加有血有肉,更加身臨其境。 且說趙榛尋找到單雄信廟的次日,也就是靖康元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一清早,文武百官已經齊聚大內,開始一日的朝會。 忽然,垂拱殿內傳來一陣咆哮聲。 “都啞巴了嗎?”趙桓站在高高的金鑾座旁,氣急敗壞地指著殿下大臣怒斥道。 他本是坐著的,因為按耐不住滿腹的怒火,“騰”地一聲站了起來。金兵南侵以來,他一直努力在大臣麵前保持著威嚴。不過,在此刻當他得知粘罕已經渡過了黃河並派來使節耀武揚威時,而殿外又有太學生借此鬧事,趙桓終於忍耐不住。 原來,昨日粘罕派出使節王芮抵達汴京,其意圖在挾強渡黃河的餘威,逼迫宋朝簽訂城下之盟,要求倒也簡單,不過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趙桓本有些動搖。此三地,太原已經落入金軍手中,中山、河間也陷在敵後,朝不保夕。與其如此,倒不如割給金人便當,還能換得汴京風平浪靜。 昨日午後,趙桓與朝中耿南仲等人商議過,準備今天正式答應王芮的割地要求。 孰料,割三鎮之地與金人的消息不知怎麼地傳了開來。 皇城司連夜來報,說太學生當晚便伏闕請願,後被強行驅散了。今天一大早,消息傳遍太學,太學生哪裡受得了?趕早便在宣德門外窮擊登聞鼓,攪得朝會一刻不得安寧。 太監秉持聖意,在宮城內外來回穿梭,但始終安撫不了太學生的情緒。趙桓不得不認真麵對這個問題。 殿下無人應聲。 趙桓壓抑多日的惶恐、焦慮終於爆發出來,以憤怒的姿態爆發出來,直接指著下方左首一人質問道:“陳相,你自上任以來,除了令滑州大軍撤回黃河南岸,便再無他策?” 言語中,幾分不耐、幾分譏諷。 被質問之人正是代替何栗起任首輔的新相公陳過庭。陳過庭被趙桓當眾數落,心中沒有對策,隻好硬著頭皮回道:“陛下,當務之急便是與金使從速和議,其他別無良策。” “廢話!”趙桓聽他還是老調重彈,怒不可遏,指著大殿外幾乎咆哮道:“何謂從速?粘罕派使節過來,不是要和議又是為何?人家找上門來,方才一直在殿中和談。前腳剛走,椅子還是熱的。從速?如何從速?啊?朕問你還要如何從速?” 雷霆震怒。陳過庭諾諾,不知如何回答。殿下大臣亦膽戰心驚,不知道趙桓這股怒火何時能夠平息。趙桓怒喝之後,殿上如死寂一般,鴉雀無聲。 忽然,殿外再次響起鼓聲,傳入殿內,一聲緊似一聲。 趙桓聽得心煩,仰頭長嘆,又頹然地坐到龍椅上。太學生集體叩闕,請求驅逐金使。兩樁事碰在一起,趙桓焦頭難額,實在不知如何調和了。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陳過庭身旁有一人上奏,乃是耿南仲,言下之意是要強行彈壓。如此情勢下,也隻有耿南仲敢依仗東宮舊人的身份,向趙桓進此強硬之言。 “陛下,這些太學生由陳東領頭。而陳東不過一介書生,完全不懂軍國大事,如今一味憑仗太學生身份,鼓動生員聚集闕下,妄圖要挾朝廷外交大事。陛下萬萬不可被其所動!當立即編管陳東,遣散太學生。” 見耿南仲先出頭,跟著一人馬上出列上奏,是樞密使馮澥。此人與耿南仲乃盟友,當然不能讓耿南仲孤身為戰。 又有一人緊跟著出列啟奏,是刑部尚書王雲。“陛下,此次金國左副元帥派人來談和議。持論與前次臣帶回的消息,如出一轍,不過是要土地與女子而已。可見其確要真和談。此番金使來談,實屬兩國罷戰的絕好機會。我朝與金國能否和議,在此一舉。陛下萬萬不可錯過啊!如果此時任由陳東與太學生鬧事,對我和談大計大不利!馮相所言正是此理。” 此人乃馮澥、耿南仲一派,對二人向來言聽必從。見兩位馬首紛紛進言,他不敢落在人後。急忙進諫,聊表立場。 這三人均將矛頭指向陳東,趙桓不免意下彷徨。 他心中對陳東很有好感。想趙桓即位之初,朝政把持在童貫、蔡京幾賊手中。若非陳東率眾請誅“六賊”,恐怕今日的朝政還被那幾賊把持著。這六賊的後臺卻是太上皇,則皇權乃實控於父皇之手。真是這樣,自己豈非兒皇帝?陳東對皇權交替有大功,是趙桓心頭之人。 趙桓心下已有屬意,待陳東太學出舍之後要委以重任。如果因陳東今日之舉,隨口給他下個定論,難免影響了未來的用人大局。趙桓心中有些糾結。 不過,王雲的這番言論,乃是為宋金大業著想。若國家不保,其他還有什麼好談的?想到此,趙桓不免心動了。和談若在此一舉,還顧忌陳東的前途?趙桓暗暗搖了搖頭,坐了下來,準備開口。 突然,一人從隊伍中閃身到殿中央,大聲奏道;“陛下,萬萬不可。金人好似蛇蠍,貪得無厭。其言不足以信!今日得一寸,明日必要得一尺。隻怕今日割給他太原,明日他便要整個河東;今日割給他中山、河間,明日他便要整個河北。對此得寸進尺之徒,和議實在枉然!” 卻是禦史中丞秦檜。他見王雲三人的和談怪論眼看就要打動趙桓,急忙出列勸諫。 趙桓正想宣旨,被秦檜活生生地打斷,有些氣惱地翻眼瞪了瞪他。 耿南仲看在眼中,眼珠一轉,轉過身,指著秦檜溫言道:“秦大人好一個得寸進尺之論。倒是向秦大人請教,秦大人陪信王出使,如今結果如何?金人有無回復?哦,不對,有無摸到金營的邊?見著金人的麵沒有?” 他這麼一說,大殿內頓時傳來陣陣哂笑聲。 原來,那日趙榛臨時起意回京尋找沈媛,卻有意未告知秦檜,將他遺落在陳橋驛。秦檜遍尋不到趙榛,隻能灰頭土臉地返回京城。自然惹惱了趙桓,當時罰停了他半年的俸祿。加之秦檜自出使開始便被趙榛一路消遣,醜事已經在大臣中傳遍了,無不遭人恥笑。 這些天,秦檜情緒低落得很,每日深入簡出,不想惹人關注。不過今日聽見耿南仲之流仍然一味投降,秦檜終於忍不住出言爭論。 遭了嘲弄,秦檜的麻子臉漲得通紅,不甘示弱地指著耿南仲道:“今日所議之事乃是否和談,耿大人何必提不相乾的事。” “哼!”耿南仲鼻孔重重地出了一道粗氣,“誰說不相乾?我問你,你既是副使,陪著信王出使。如今信王在何處,你可知道?信王擅自向金國左副元帥營投遞使書,你可知道?昨日,金使氣勢洶洶而來,正因信王出言不遜、舉措無禮,你又可知?我看如今局麵難以收拾,與你與信王出使金營,有莫大關係!還敢大言不慚不相乾!” 一席話,說得秦檜啞口無言。 昨日王芮來使,順便帶來了一個叫華義的小角色的人頭,以及一份手書抄本,自然是趙榛的約法三章的內容。粘罕借此挑理,向趙桓興師問罪。 事涉宗室,趙桓不願過分聲張,便壓著此事,不在朝堂之上公開議論,但諸位大臣多已有耳聞。耿南仲既在朝堂之上挑明了此事,殿中大臣不免開始議論起來。 趙桓在龍案後咳嗽兩聲:“耿卿,此事昨已有定論,交皇城司偵辦查實。你又提他作何?” 無論如何,趙榛是他趙桓的兄弟。趙榛不論出於何種動機溜出汴京,意氣之下又向金人出言挑釁,這些事趙桓早已心知肚明。但不論如何,自有他這個兄長、官家出麵處斷。趙桓不願將皇家的儀麵交給大臣們評頭論足。耿南仲為抨擊政敵,將昨日承諾的話忘得一乾二凈,令趙桓有些不快。 耿南仲趕緊俯首請罪。 卻見孫傅從右列臣班中站了出來。如今何栗去相,宰執之中堅持與金抗戰的人寥寥無幾。秦檜既出言相助,他豈能無動於衷。 “陛下,當今之計,不在和談,而在備戰。金軍固然洶洶而來,但我汴京城歷經百年經營,乃天下一等一的堅城。隻要憑城堅守,金軍必定無功而返。一如年初一般……” 趙桓見孫傅啟言,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孫傅見趙桓未說話,繼續說了起來,隻是京城守衛之事,與陳東與金使都無關。 “如今城中物資軍糧都算充足,一時無虞。唯獨兵源稀缺。前些日各路潰兵入京,後又自京中散去。經點檢,目下京中禁軍數量不過五萬人。汴京乃百萬人口的大城,四壁周長五十餘裡。陛下,光憑這區區五萬人馬,不足以守城。” 滑州的退兵、折彥質大營的潰兵多數是河北河東的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並非汴京本地人。到了汴京之後,被安置在南城。由於待遇不佳,上下無不抱怨。所以,進城後不久半是嘩變半是擅離職守,多從汴京城裡逃了。而朝廷怕這些人進城之後擠占物資,睜隻眼閉隻眼,任憑他們出走。他們這一逃,影響極壞。攛掇了一些本地禁軍也跟著逃了。如此一來,汴京守城官兵的數量更加大打折扣。 “陛下,事不宜遲。當速速檄告天下兵民,入京勤王。並在汴京城中自保甲、民壯中擇身體健壯者,充入禁軍,以足兵源數量。” 他這兩日聽郭京以及他的師弟那個劉無忌劉大仙之言,在城中招募丁甲神兵。但這些不過是民壯,聊以充作人頭,無甲無胄,戰時如何派得上用場?故孫傅借此時機向趙桓進言開始募兵。 又有一人在他出列站在他身旁,是李回。他此時擔任簽樞密院一職,即樞密院位序第三的副樞密使,又身兼河東河北宣撫營正使職務。 前些日子,他得陳過庭之令領軍退回黃河南岸,大營駐紮在汴京郊北,今日特意前來參加朝會:“陛下,滑州大營主力尚剩餘兩萬餘人,駐在京外。汜水大營已破,金人擅於野戰,當速速調回京中。一來避免與金虜在野外交戰,避我之短;二來可以充實京師兵源數量,以解兵部後顧之憂。實乃一舉兩得。” 趙桓這才想起來滑州宣撫營尚有不少兵馬可用,暗暗鬆了口氣。急忙下旨道:“李卿提醒得好,朕這便下詔。城外兵馬全部撤到京中,由李卿便宜從事。”對孫傅方才所提的檄告、募兵二事卻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