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榛已然作出了決定,眾人於是計劃不變。晚飯於潦潦草草中結束了。眾人出門之前,沈充特意回到內屋將那件包裹裝好又係在腰間。他長袖寬襟,很難看出來當中藏著一件寶貝。 此時已近宵禁時分,路上行人屈指可數。 眾人隨著趙榛一路向東直行到保康門橋。過橋時,守橋的士兵大略問了問情況。想來兵部已將天丁神軍這些民壯知會了守兵,士兵們聽說是天丁神軍在國子監前集合,查驗了號牌後推開木柵放眾人過了橋。十分順利。 保康橋一過,便到了南城。這是李回兵退汴京後趙榛第一次踏入南城。 過橋走了數百步,沿途人群逐漸多了起來。乍一看這裡人煙稠密,其實淩亂不堪。滿眼皆是流民。廊簷下、街角處、陰影裡……比比皆是。已是宵禁時候了,這裡不禁行走,路上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與橋北恪守禁製大不同。巡邏士兵隻管街麵的治安,其他一概視而不見。想來南城潰兵流民無數很難管理,所以宵禁的規定幾乎形同虛設。 趙榛一行的衣裳華麗簇新又是從城北來的,周圍百姓看見他們無不避讓開。隻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不懂世事,圍在眾人身邊伸手討要零錢。 趙榛等人一路走一路停。好不容易走了半裡地,終於到了國子監門口。 宋代官學體係,國子監統掌國子學、太學、武學、律學、小學等各業政令,實乃國家最高教育管理機構。 何道士之所以選在此地集合,恰說明天丁神軍是替朝廷在辦事。戰爭在即,國子監被征辟出來用作軍事用途。門前駐紮著軍馬營房,儼然一座軍營。 此時已到了掌燈的時辰,街上燈火昏暗,依稀看見國子監門口人群密不透風。 趙榛走到跟前,見人群裡每個人身上批了塊布襟。這布襟係用一匹長條麻布,從當中地方剪出一口圓洞,然後從頭上穿過去前後掛在肩上,好似兩塊布蕩在胸前背後。有些人任憑它垂著。有些人則在腰上綁了個麻繩,將布襟紮在腰中。布襟正麵背麵當中又各畫個圓圈,分別寫了“北鬥”、“神兵”、“六丁”、“力士”這些字。不用猜,這一群人都是天丁神軍。 “李力士!”忽然有人大聲招呼。趙榛循聲一望是何道士,揮手致意後走到他那邊。 何道士見趙榛幾人沒有爽約,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今晚的夥食、巡更幾樣人頭費油水可以順利地進自己腰包了。 何道士見沈充是生麵孔,不免詢問了一下。趙榛隻道是朋友有意入募天丁神軍。何道士大喜。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問清楚沈充名諱後,何道士隨手賜了他天丁力士一職,又遞個木牌子給他,算是入了募。然後,何道士自桌上撿起幾封錢交給趙榛幾人:“李力士,此乃今夜你等食費與巡夜錢。” 趙榛數也不數便揣進懷中。何道士看在眼中,心情非常暢快,又從桌上拾起來一堆布襟道:“李力士,此乃我天丁神軍的標誌。可披在身上。” 趙榛看周圍的人披了這玩意如同披麻戴孝一樣,有心不披。何道士也不強求,將布襟收了起來:“李力士將號牌保管妥善亦是一樣。” 這些交待清楚後,何道士開始布置今夜巡查任務,是到宣化門一帶巡更。 原來今晚將有士卒出城,兵部擔心夜間有人借機生事,便大派人手過去維持。天丁神軍亦在維持秩序的民壯隊伍之列。。 “這可是美差!”何道士喜滋滋地看著趙榛,邀功一般道,“今晚禁軍、廂軍都在那邊值守,哪輪得上咱們操心?咱們往那一站,閉著眼睛睡覺就可。等軍爺出了城,咱們想乾嘛乾嘛去!哎呀,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可掙十個大子。可輕便啊。” 趙榛看出來他在賣弄人情,便順著他的話感謝幾聲。何道士更加高興,拉住趙榛道:“小李,要麼你陪我在這歇著,讓他們去就可以了。” 趙榛晚上還有正事要做,哪願意在這陪他空耗時辰?當下堅決推辭不肯。 何道士道:“那便去吧。你到那愛做啥做啥,甭管其他。”竟是在他權力範圍內,能優待的全給趙榛了。 從國子監到宣化門中間途徑蔡河東段,又要過河。時間緊促,眾人這就領命出發。雖然未配發兵器,倒是配發了火把,幾人趕緊舉著火把往東去。 越往東,越混亂。 並非無乾百姓導致秩序不好,恰恰是如天丁神軍這類的各路民壯都擠在這邊,上下毫無指揮,如同無頭的蒼蠅將這段地塊攪和得亂七八糟。 趙榛一路過去,滿眼看到的都是什麼火鴉兵、天雷軍、神光營……旗號。想來與天丁神軍一樣路數,城中的大仙們齊出動,招出不知哪裡的神仙保佑,為汴京保衛事業“添磚加瓦”。一時間,各路牛鬼蛇神俱要保汴京。 等趙榛幾人趕到宣化門邊時,已有當地保甲在詢問各家民壯的名號與人數,場麵極其混亂。人員雜遝甚至把路旁的火盆擠翻了。趙榛見一塌糊塗不願硬擠上去,隻在外圍看著。等保甲問到天丁神軍在否時,前方有人回應。看來此地天丁神軍不是一家,趙榛於是故意不再回答。 各家民壯相繼領好了任務。趙榛幾人身上未批任何標誌,所以始終沒人過來詢問問,顯然被人忘卻了。不一會,人群開始散開。更加嘈雜混亂。 趙榛怕被人擠散了,便領著眾人緊緊地跟在一隊人馬後麵。跟了一會,忽然聽到後方傳來暴喝:“禁軍出城,快快閃開!” 話音未落,一陣馬蹄聲疾奔而來。原本站在道路中央的民壯紛紛避到路旁。躲閃不及的被身後的同伴生生地拖過去,才避免被馬匹踐踏。 趙榛身在人群當中。抬頭一看,幾匹軍馬從眼前疾馳奔過,清出一條道來。過了一會,一大隊人馬從北邊緩緩而來。火光輝映下,一副繡著碩大“姚”字的黑旗映入眼簾。 隊伍前方,為首者騎著一匹如黒緞一般精亮的神駿。黑馬上的人趾高氣揚,眼中渾然無物。右邊一人騎著一匹白馬,神色較為平靜。這馬的個頭比旁邊的黑馬矮了半個頭,顯得右邊這人矮了幾分。趙榛不認識此二人。往後一看,二人身後還有一人騎著一匹青馬,個頭比白馬又小了一圈。 趙榛瞅了瞅青馬上的人,有些眼熟。此人當在何處見過?自己剛出汴京時在北郊碰到一盤查行人的營指揮,不就是他?他名叫姚信仲,後來趙榛又在陳橋驛見過他一次,不過那時他已經升為李回的親軍指揮。 周圍人們指著軍馬議論紛紛。趙榛聽了一會,大略知曉這一群人的來頭。前頭騎黑馬的名叫姚平仲,而騎白馬的名叫姚友仲。光聽名字,便可猜得出二人似乎與姚信仲有些淵源。 朱大泰在趙榛耳旁小聲道:“殿下,我聽說姚平仲、姚友仲是姚古的兒子,可這姚信仲……”原來朱大泰身在軍營,知曉姚平仲、姚信仲家世,卻不知姚信仲與這二人什麼關係。 趙榛微微點了點頭:“姚信仲怕也是姚家的子弟。”不過姚信仲默默坐在馬上,精神有些挫頓,與前兩位姚家子弟大為不同。趙榛心中不免感到奇怪。 這撥人馬清一色騎兵。隊伍極長,首尾看不到邊。為保持隊形,領頭之人有意控製了行軍速度。所以,等軍馬魚貫過後已過了小半個時辰。各家民壯耐著性子候著,無人不敢造次。 等姚家軍馬通過之後,民壯好似解脫一般又開始自由行動。路上突然又擁堵起來。一擁再擁,復回到嘈雜淩亂的場景。 趙榛怕人群過於擁擠引起踩踏,急忙呼喚其他幾人往人少的地方過去。等身邊人少一些,空間慢慢寬敞之後他的心才放了下來。幾人便在一處隱蔽處歇會腳。 看今天宣化門的景象,無須他們再去湊熱鬧,於是眾人決定趁此時機到艾家去。 正商議著,前方街上又出現一隊人馬打著火炬朝這邊來。趙榛不願多事,拉著眾人藏在陰影中等他們過去。 這一夥,二十來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個個武人打扮。皮蒞子、裙甲、劄甲各有裝扮。人手一馬卻不騎,牽著馬。馬上馱著箱包,綁著旗幡長槍。個個身形高大彪悍好似寶塔一般,顫顫火光中身影映在路上,寬闊的街麵頓時籠罩在黑暗中。 這夥人行到趙榛身側二丈距離時候,當中首領人物的樣子落在趙榛眼中。他比剛才看到姚信仲時更加驚訝,不由地戳了戳身旁的朱大泰。 朱大泰也認出這人來。不過這夥人近在咫尺,朱大泰不敢出聲辨認,屏息等了一會。這夥人從眼皮底下過去,看行跡往宣化門去了。 朱大泰終於忍不住道:“是劉鏢頭!他們又要出城?” 趙榛出城那天恰逢大雪,便信馬由韁停在一處茶鋪前。他在那裡碰見了肖家鏢行劉鏢頭諸人,記憶尤其深刻。 朱大泰當時便認出了他們的底細,原來這一夥人是契丹人。大遼滅亡之後,許多契丹人流落中原。在汴京的契丹人大有人在,不是稀奇事。當時因為趙榛脫離了護衛的視野,董策與朱大泰諸侍衛尋到時見契丹人身有武器,幾乎對峙起來。後來想起來自覺有些過激了。 今晚他們分明要出城。何事不能明日再說?且他們不是軍士,守門官兵會放行嗎?朱大泰哪裡想得明白當中緣由?騷了搔頭皮,望著趙榛。 趙榛也不清楚。況且當下還有更緊要的事處理,顧不上考慮這些人要做什麼。趙榛想了想道:“契丹與女直乃血仇,想必不會做危害汴京的事。” 眾人都覺得趙榛分析得有道理,於是都不再理會,一起出了隱蔽之處往北奔內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