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好似都猜到了這一結果,屋中一片沉寂。高邁、丁小苗從未碰見這種場麵,關心地探了探趙榛的鼻息,生怕出了什麼閃失。其他人也有些無措。 沈充嘆了口氣:“此事是我想出來的主意。殿下日後若責怪起來,由我沈某一人承擔。” 朱大泰聽沈充這麼說,不服氣道:“沈大人當我老朱敢做不敢當?哼,這事也得算我一份。” 二人開口,其他人也不遑多讓,紛紛表態。沈充見狀點頭道:“眾位心意與我一樣,都是為殿下著想。既如此,不用多說。事不宜遲,為防城門關閉,你們這就去宣化門。” 眾人顯然已早有計劃,於是一起動手在屋內收拾起來。 很快,各項準備停當。卻見沈充從腰間將一件包裹解了下來。這包裹中裝著那件寶貝,沈充怕有所閃失,一直貼身係在身上,形影不離。 包裹解下來後,沈充又忍不住掂了掂,然後又飛快地將它係在趙榛的腰間。係好後,再用力地扯了一會,見包裹微絲不動、非常牢固,沈充才放下心。 做好這事,沈充環視一圈屋內。眾人手頭事都已完畢,也正注視著他,儼然將沈充看作頭領,隻待他一聲令下。 沈充長出了一口氣,微微頷首,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然後毫不猶豫道:“走!” 趙榛還在昏睡中。於是眾人一起出手,小心翼翼地將趙榛馱在朱大泰背後。朱大泰背起趙榛就要出門,快踏出屋子時,他又忍不住轉過頭,目色凝重地看著沈充。 四目相視,卻百感交集。 憑心而論,沈充與朱大泰認識不過幾日,但屬於患難之交。二人親自定的計劃,知曉今日要分道揚鑣,所以喉頭不免有些哽咽。 不過,此時任務在身,容不下千言萬語。沈充忽然伸出手,想與朱大泰握手。握手,這個新奇的動作他學自趙榛,令人感覺鼓舞。此時,千言萬語卻比不上握手給予的力量。朱大泰反手背著趙榛。但他仍努力騰出一隻手,與沈充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沈充雙手握著他的單掌,用力地抖了抖,然後堅定地說道:“朱統領快些走,隻要殿下安全,我們都無礙。” 朱大泰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量,不由地點頭回應:“保重!” 沈充再不由分說,一用力推著他往外走。朱大泰這才收回手,雙臂托著趙榛急匆匆地出了門,身後還跟著高邁與丁小苗二人。 沈充與夏言卻未隨朱大泰一起往外走,徑直留在屋內。 屋內二人目視朱大泰出了院子。待看不見人影後,沈充轉頭對夏言道:“夏大人,田教授還未回來,我們等晚間他回來後再作商議。”夏言默然點頭。 卻說朱大泰背著趙榛直奔伍家院門。不知何時,院外多了一架馬車與幾匹馬,其中一匹正是趙榛坐騎風追雪。牽馬之人乃楊越。方才眾人收拾時,他負責準備這些馬車。 楊越見朱大泰三人出了門,趕忙掀起馬車簾子。朱大泰緩緩地將趙榛放入馬車上,生怕動作太大驚醒他。然後,朱大泰腳一蹬地坐到車前,揮起鞭子驅馬就要離去。楊越、高邁與丁小苗三人,一人牽起一馬跟在後麵。 幾人卻是往南城去。路上行人不少,馬車速度有限。如此走了小半個時辰,前方外城的宣化門依稀可見。 朱大泰雙手挽起韁繩,操縱馬匹避免與行人相碰。他抬頭看看天色,自覺離關閉城門尚有一段時間,放下心來。於是信馬由韁,不緊不慢地往城門走去。 此時汴京因戰備需要,外城隻開了宣化門供人進出。所以宣化門前衛兵林立,自是為了盤查往來的人員貨物。又在城門當中樹立阻欄,將城門分成兩列。一列供入城,一列則出城。如此一來,城門空間更加受到限製。出入人員在門洞裡交匯,難免擠在一起,幾乎人挨著人走,沒有一絲多餘的空間。 朱大泰駕著車子,發覺越靠近城門越走得慢。通行不暢,他索性從車上跳了下來,牽著馬一路尾隨前麵人的步伐,往前硬擠。好不容易擠到城門前,朱大泰正要往裡走,忽然一隊士兵從門側湧出來,生生地切斷人流,恰好擋在他前方。朱大泰以為要作檢查,將手伸進懷中,將戶碟、天丁神軍號牌一眾物件掏出來,遞給前方的士兵。 士兵頭頭看也不看,把手一檔:“不可出城!” 朱大泰隻當他們有意刁難,於是回過頭沖楊越一示意。楊越趕忙擠上前,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握在掌心,故意漏了點銀子光亮,然後手心朝上準備塞入頭頭的手中。 頭頭好像被燙了一般,趕緊縮回手,身子往後一仰,瞪著眼道:“做啥?做啥?” 楊越趕緊湊上去幾分,小聲陪著笑道:“孝敬各位軍爺的,好沽些酒暖暖身子。” 你當頭頭不知楊越的意思?他心如明鏡一般,心中也著實對這幾錢碎銀有些垂涎。不過心中饞歸饞,手上卻不敢造次。頭頭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城墻,然後痛惜萬分道:“回去,回去。今天不讓出城!”自是忍痛割愛,不敢收楊越的銀子。 朱大泰不明就裡,見軟的不行,當時有些急了:“什麼?不讓出城?憑啥?開封府不禁出城,隻看戶碟放人。我等戶碟齊全,憑啥不讓出城?”又指著前邊正常過去的人,責問道:“那些人不是都出了嗎?我們為啥不行?” 頭頭知道這不是說理的事,不想過分糾纏,便撂下話道:“上峰有令,今日出城到此為止。若要出城,明日再來。” 他這話一出,出城隊列慌亂起來。明明離閉門時間尚遠,怎麼說不讓出便不讓出。朱大泰身後之人忍不住議論紛紛。 朱大泰還想出言爭辯,卻見這小頭頭匆匆離去,留下一隊士兵守在原處。士兵們更加不知說理是何物。他們做事很簡單,忽然齊刷刷將刀拔出來,然後一起麵朝著朱大泰。自是話也懶得說。 若是換在平時,朱大泰怎會善罷甘休?但今日不同往時,他不能有任何閃失。想到此,朱大泰隻能強行將心中的惡氣咽下去,忍住發作。他想了想,轉頭沖著楊越一揮手,毫不猶豫地別轉馬頭,艱難地從人群中轉過身往回走。 宣化門前,仍有出城的人不甘心留在原地,一時間城門旁擁擠不堪。進城的人被阻塞在門洞內,進出秩序大亂,場麵極其混亂。差點擁擠導致踩踏出事,進出的百姓無不咒罵連天。過了片刻,卻見那頭頭又匆匆趕了回來撤走了士兵。想來守門的上官察覺這一情形,允許重新出城,事態才得以平息。 可惜此時朱大泰已經走遠了,未發現這一幕。這一會他已經走到了蔡河前,過了橋便又往回走了。 竟然不能出城,下一步何去何從?朱大泰皺著眉頭牽著馬,站在橋下的十字路口中,心中有些發愁。 看到這裡,想必諸位看官已經猜了出來,朱大泰這是要帶趙榛出城。這本是他與眾人商議下來的計策。 如今金軍已經渡過黃河,攻到汴京城下不過指日之間。如果此時再不從汴京撤退,後果不堪設想。可趙榛為了尋找沈媛遲遲不願離京。於是今日眾人自脂粉鋪回來後,趙榛恰好不在,趁此時機,沈充提議由朱大泰先護送趙榛出城。眾人知趙榛不會主動離開,便又經沈充做主,決定使用蒙汗藥迷暈趙榛,再由朱大泰、楊越、高邁、丁小苗四人一道送出城。蒙汗藥自然是夏言提供的。而沈充、夏言仍然留在汴京城中,一是為了等候田垚,二是繼續尋找沈媛。這才是眾人午餐時神態有異的真正原因。 隻說朱大泰此時正暗暗嘆氣:唉……這事做的……再拖下去,待會殿下醒來如何向他解釋?就此折返回去,又如何向沈大人交代? 楊越猜出來朱大泰心中顧慮之事,心中生出一個主意,於是趕緊走到他跟前把想法說了出來。朱大泰正在發愁,聽了楊越這些建議,不由地眼睛一亮覺得是個主意。當下來不及誇獎楊越,趕緊過橋往東邊去了。 過了蔡河便是東城,朱大泰幾人又各自駕起車馭起馬,往外城的東南角過去。冬日天短。幾人行了一陣,天色漸暮。朱大泰怕路上再出變故,急忙招呼其他幾人加緊步伐趕路。很快到了汴河旁,幾人抓緊過了汴河,直奔通津水門。 通津水門附近散落著大大小小各類漕運倉庫,原來屬於汴河水係轉運的集散地。此時已接近宵禁時刻,不過這裡依然忙忙碌碌,搬卸工人來來往往,一刻不息。 此地靠近倉庫,巡查的士兵來往不絕,挨個檢查路人身份。朱大泰將天丁神軍的號牌掏出來。士兵們見號牌無誤,當他們是派遣到漕運倉的民壯,統統放行。幾人未費多大氣力靠近通津水門,便將馬車停在一處碼頭旁。 朱大泰轉頭與楊越低聲囑咐,楊越依言離去。這一去,等了好久也未見他回來。眼瞅著天色黑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星星陸續閃上天幕。 高邁與丁小苗一直乾候著,百無聊賴。午間二人匆匆墊了幾口,到了此時肚子餓得咕咕叫。二人饑不可耐,忍不住和朱大泰說要出去找吃的。朱大泰也未阻止,叮囑他倆莫要走得太遠,快去快回。未待朱大泰話說完,二人轉眼跑了。不過走得快、回來得也快,前後不過一盞茶功夫,他二人興沖沖地又跑了回來。懷中還揣著油餅饅頭等物,滿滿一兜。 朱大泰心中奇怪,這麼短的時間,他倆自哪弄到這麼多食物? 一問才知道,原來這附近不少搬卸的苦力是高邁、丁小苗的同鄉。本來都是信王府邊上的流民。有些腦子活絡的,在此地找著了營生。他倆方才出去找食,未走幾步便碰上幾個熟悉的玩伴。簡短寒暄之後,他倆將來意一說,夥伴們二話不說將口糧勻了出來。怕朱大泰等候不及,他倆一刻不敢耽誤,急著趕回來。 正說著,楊越也趕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人。楊越直接走到朱大泰身邊,小聲地將經過說了一遍。朱大泰依言看向那人。暮色中那人先在遠處看著,待朱大泰揮手招呼他時,那人才慢吞吞地走到跟前。 楊越指著那人客氣地說道:“這是楊掌櫃,願意送我們出城。” 朱大泰也不多說,一抱拳:“楊掌櫃大恩,沒齒難忘。” 楊掌櫃毫不客套,並未理會朱大泰,隻徑直圍著馬車轉了一圈,又仔細看了看拴著的三匹馬。然後挨個輕拍馬背、撫弄馬鬃,口中贊嘆不已。突然他指著三匹馬,胳膊往裡一攏:“這三匹都給我,我送你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