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掌櫃此言一出,可把楊越驚得一跳。 剛才楊越與朱大泰欲從宣化門出城,半路受阻。楊越向朱大泰出主意,可以想法從汴京水門出去。那天任潛進城,就是由伍雄從宣澤水門偷偷帶進來的。汴京的水門實則為物資通道,所以不似其他城門完全關閉、仔細盤查。隻要有人幫助,完全可以自水門離京。既有伍雄在先做了榜樣,楊越自覺也能找到類似人物。 所以他得朱大泰同意後,直奔東城水門。之所以不去西門,一來此地距東門較近,二來他怕碰見伍雄,徒增口舌。 楊越去而復返,乃千辛萬苦尋得這楊掌櫃。楊掌櫃乃漕幫的船主,是生意人。隻要有錢賺,沒有不賺的道理。既聽楊越願意出資,楊掌櫃想也不想,一口答應下來幫助他們從水門偷越出城。代價是一輛馬車、一匹馬。 誰料臨到關頭,楊掌櫃竟坐地起價,張口便要三匹馬。 楊越心道,便是加一匹,送他兩匹也沒甚問題。可他三匹都要,豈不是包括趙榛的坐騎風追雪,如此楊越怎敢答應? 朱大泰聽了也很不滿。一匹馬沒有,出了城怎麼辦?單靠腳力能走到何方?但目下隻有此人有能耐送他們出城,朱大泰雖不敢忤他的意,也不能得罪他,隻能好言好語商量道:“除了這匹,其他都給你。”手中指著趙榛的坐騎,自然是要將風追雪留下。 楊掌櫃出入江湖,什麼人沒見過?天色雖黑,他卻心如明鏡。像這種偷偷摸摸出城的,十有八九身上有事。保不準為朝廷通緝的要犯。自己乾這事亦擔著風險,豈能這麼便宜他們?所以朱大泰越好說話,楊掌櫃越不鬆口。 朱大泰與他討價還價了一會,實在沒轍,自懷中掏出一錠金子:“便以這金子抵那馬如何?”竟是金子鑄的元寶。觀器形大小份量當有三兩有餘,卻是遠遠超出一片馬的價值。 金元寶在昏暗中閃閃發光。 楊掌櫃目光大動,滿眼貪婪之色。他一把接過金子,掂了掂分量,又放進嘴中咬了一口,再找個亮光地方仔細看了咬痕。確定乃真金,楊掌櫃不由地大喜:“客官出手如此不凡,有何不可?唉……客官,你早掏出來不就好了?”驚喜之下,竟忍不住有些嗔怪。 楊掌櫃說完直接將金子揣進懷中,轉身又將那兩匹馬牽在手中,這才示意眾人隨他而去。再也不提風追雪的事。 朱大泰心如割肉一般送他這錠金元寶。不過見金子有作用,也就顧不上心疼了。轉身掀開車簾,見趙榛依然沉沉昏睡、鼻中發出輕微的鼾聲,這才放心。趕緊牽起韁繩,馭馬拖著馬車,緩緩跟在楊掌櫃後麵。 此時碼頭上燈火齊放,勞動號子此起彼伏。雖是夜晚,仍然十分熱鬧。 高邁、丁小苗已經吃飽。二人跟在朱大泰身後,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看著周圍景象,興致勃勃。不像出京避難,倒似出遊去的。 不一會,眾人看見前方河岸邊泊著一艘貨船。 楊掌櫃指著貨船道:“此為我家的船。諸位這就上船,即刻出汴京。”貨船帆布落在最下麵,正是專等著眾人。 朱大泰聞言大喜,急忙轉身將趙榛背出馬車,又喚楊越將風吹雪牽上。幾人一句話不說,隻緊緊跟著楊掌櫃,急匆匆登上船。 卻見楊掌櫃上船前,特意喚了個夥計將兩馬一車全部收了去。這是他心心念念的通行錢,豈能漏了? 隻說船上夥計等朱大泰等人上了船,未待眾人安頓好,立即撤去船板、起了錨子。然後一聲令下,艙底漿板啟動,貨船頃刻間離開了岸邊,向河心穩穩地駛去。隻待出了城後再升帆。 朱大泰此時已將趙榛背到了貨船的上艙,又將他平放在榻上。眼見貨船已經啟動,未曾想這般順利,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楊掌櫃正陪在朱大泰身邊,聽他鬆了一口氣,不免望了望睡熟的趙榛,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朱大泰一眼。 朱大泰搓著手道:“我家公子午間貪杯,所以睡到現在……” 楊掌櫃笑非笑,並不當回事。他直管收錢,其他一概不管。自始至終便連朱大泰這些人的姓名也未認真盤問過,哪會管趙榛為何昏睡不醒。 當下楊掌櫃皮笑肉不笑道:“能吃能睡,是好事!”說完又提到正事:“哦,方才你們說去滑州。我這船要去南京(今河南商丘),與眾位不同路,到時如何是好?” 朱大泰趕忙道:“不妨。隻要出了汴京,楊掌櫃尋個方便的地方停船,我們自會下船。其他勿用掛念。” 楊掌櫃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二人也無事,索性便胡亂聊起來。 剛聊不了幾句,忽然船外傳來無比嘈雜的呼聲:“停船!停船!” 聲音喧囂得很,但朱大泰仍依稀聽出似乎有人在外邊喊停船檢查。正要探頭張望,忽聞耳旁“嗖嗖”、“嘣嘣”、“嗡嗡”聲不絕。 “不好!”朱大泰大呼。心中驚訝萬分,登時急了起來。他出生行伍,憑直覺幾乎可以斷定這是勁矢穿透甲板之聲。貨船仍在汴京城內,怎會突然碰見兵戈? 朱大泰情知不好,立即生出警惕之心,不由地看向楊掌櫃。懷中匕首早已隨他心意掏了出來。卻見楊掌櫃亦是滿臉驚慌,似乎對突發事情毫不知情。 “吱……”又聽到漿板倒劃的聲音。 貨船開始製動。慣性下船艙與水麵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船身開始猛烈地搖晃,令人站立不穩。 楊掌櫃眼瞅見朱大泰利器在手、麵露兇光,知道眼前之人乃不擇手段之人,生怕被他就此害了,趕忙趁著朱大泰前後趔趄之時,口中急道:“壯士!壯士莫要誤會,外邊發生什麼我實不知情。”這生意人反應極快,猜出朱大泰誤以為自己做了手腳,趕緊解釋。 正在此時,楊越、高邁、丁小苗三人紛紛從登梯撲入艙中。方才楊越在艙底拴馬,高邁、丁小苗在甲板上瀏覽夜景,都未跟過來。眼見河上發生變故,三人急忙來向朱大泰稟報。 楊越一把抓住門框、穩住身體,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哥,外麵是官軍的船,要我們停船檢查。” 聽到此話,朱大泰顧不上楊掌櫃,勉強穩住身體,走到艙門前往外看去。 他身處的船艙乃全船最高處,江麵一覽無餘。卻不知何時江麵上數支小船圍在貨船周圍。小船點著火把、火盆,好像一圈火墻擋在貨船前方。 朱大泰又往前看去,前方高大的城墻隱約可見。城墻上火把重重,定然是通津水門。本以為一切順利,卻不想被擋在城門前。 未等朱大泰考慮清楚,忽一支羽箭射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羽從他眼前一閃而過,“嗡……”地一聲正中艙前木板上。箭羽震動不息。 接著,下方河麵上一隻小船上有人高聲呼喊:“速速停船。否則莫怪箭矢無眼!” 朱大泰見到此情此景,隻當楊掌櫃搞的鬼,立時豁了出去。折回身子,一把抓住楊掌櫃,將匕首抵在他下巴上:“你想作甚?” 劍刃如寒冰一般,楊掌櫃不寒而栗。 這些人絕非善人,若非如此怎會賄賂自己偷偷越城而去?殺人對這些人來說隻怕和吃飯一樣稀鬆平常。本想賺些錢,想不到卻將命操在這些人手中。想到這,楊掌櫃魂都嚇散了,兩腿戰戰、上下牙齒顫抖不停:“咯……壯士,莫要誤會……咯……小的隻想把你們載出去,其他一概不知……” 朱大泰哪裡還會再相信他的話?也不囉嗦,轉頭對楊越道:“把這人綁了,等會有用。” 他乃行伍之人,越到危險時越敢做,事到關頭反而更加鎮靜。電光火石之間,朱大泰已經打定主意,若此人與船外人有勾連,到時把他用作人質亦未嘗不可。 楊越、高邁與丁小苗已經進到艙中。聽朱大泰如此吩咐,不假思索就要照著做。 楊掌櫃以為他們要動手加害自己,本能地想喊艙下的夥計上來幫忙。奈何被朱大泰的匕首抵住嗓子,別說叫喚,連呼吸也困難。恐慌中楊掌櫃早已失去了主張,隻覺得褲襠下不知從哪裡湧出一陣熱流。 “啊……”楊掌櫃慘叫一聲,然後便癱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慢著!” 艙中忽然傳來一聲輕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