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榛不以為意,待笑聲平息後,握住姚信仲的手,由衷地贊嘆道:“姚指揮儀表堂堂,又乃姚武之之孫、姚弘毅之子,真是將門虎種、鳳毛濟美!” 這話卻戳到姚信仲的心窩子裡去了。 姚信仲在姚家的地位向來比較尷尬,處境窘迫,長期受到排擠,所以絲毫體會不到家族帶來的榮光,但不好當麵否認趙榛的話,又不願承認,隻能淡淡地說道:“姚家家大業大,族中規矩又多,故一切多靠自己,並不像外間傳聞的那樣。” 趙榛聽了之後,似乎早已猜到他的反應,臉上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喟嘆道:“哎呀,我與姚指揮英雄所見略同,家族大了,一切都得靠自己。” 又好像找到了傾訴對象,說完意猶未盡,輕嘆一聲,道:“就像本王,出身皇室,看起來尊貴無比,不過外人隻看到本王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不知道本王因母親身為側室,其中苦衷幾多?陷阱幾多?” 說到這,趙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隻有本王自己心中清楚,又不能為外人道,就算說了,又有幾人相信?幾人明白呢?” 姚信仲由己度人,趙榛身為皇室,身邊關係盤根錯節,機關重重,較之姚家更加復雜,自己遭遇冷落、打擊的種種過往趙榛必定經歷過,且隻會比自己更甚。 一時間,姚信仲忽然有些同情眼前這強顏歡笑的信王,心中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 趙榛嘆好氣後,冷靜了半晌,才無可奈何地說道:“就像坊間流傳一些我的事跡,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幾分乃有心人刻意杜撰、惡意散播?有些事被人刻意攪渾,復雜地難以辯駁。” 趙榛輕描淡寫一句話,姚信仲忽有幾分相信了,不由地輕輕頷首表示認可,隨之想起東門民變之事,或許也是有心人惡意中傷所為,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道:“東門……”話到嘴邊,又感覺不妥,趕緊咽了回去。 趙榛已經猜出姚信仲心事,不將他這個心結打開,後續的策劃無從展開,於是坦然地回道:“姚指揮要問的是東門流變之事?姚指揮身在李回李撫使身邊,必然有所耳聞,聽了之後心裡有些顧慮,是麼?” 趙榛不避諱,姚信仲也沒了顧忌,乾脆地點頭承認道:“正是,王爺。” 說著,抬頭看了看趙榛,見他臉色無異,姚信仲放下心,繼續道:“前日,我在李撫使大營中聽說此事,營中袍澤議論紛紛,似乎在說……這事與王爺您有些瓜葛?我還聽說李撫使也在著人查實,卻不知真假。” 趙榛毫不含糊道:“確有此事!我確屬事中之人!” 此言一出,姚信仲大吃一驚,想不到此事真與趙榛有關,一個念頭旋即湧上心田:這事乃天大的事,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卻不知以後如何相處,若是因此受到牽連,又將如何是好? 姚信仲臉上浮現憂色,趙榛揣測他天生謹慎,不敢與皇室沾染上乾係,趕緊寬慰道:“姚指揮不必擔憂!此事事出有因,若是朝廷來問,我有話可說。” 趙榛神色堅定,言之鑿鑿、不容置疑,姚信仲才略微心安,打起精神聽趙榛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趙榛坦誠地將事情經過敘述一遍,從他判斷汴京會被金人攻下,一直說到東門流民為搭救他群起暴動,揀能說的說了。 “什麼?汴京會陷落?” 樂生驚呼起來。 他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聽趙榛與姚信仲對話,已經知曉趙榛的身份,但不敢多嘴,此時聽到趙榛如此直言,驚世駭俗,再也忍耐不住,驚呼後張著大嘴,怎麼也合攏不了。 姚信仲亦極其震動。汴京會被金人攻破?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平時他也曾認真推演宋金對戰的結果,但始終未將汴京陷落這一結果考慮進去,這時聽趙榛這麼一說,背後猛然間驚起一層冷汗。 金人什麼糟性,姚信仲豈能不清楚?如果汴京真為金軍攻下,城中會麵臨什麼遭遇,姚信仲眼前幾乎立刻湧現出末世情景。 趙榛未分析城落乃是郭京裝神弄鬼、大開城門所致,隻一味強調金人彪悍,擅於抓住戰機,這般說來,姚信仲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覺得煞有其事,終於抑製不住,打斷趙榛道:“汴京城落?該如何是好?” 趙榛力陳之下,見姚信仲有所觸動,大為振奮,道:“姚指揮莫要驚慌,汴京城落隻怕已是必然,你我當下所做之事隻能是妥為善後,避免更大的損失,別無他法!” “汴京淪陷不過是王爺的推測,怎麼好似已經成真了?” 姚信仲不禁由信又生疑,忍不住反問,不過內心又對趙榛所言不自覺信以為真,心境可謂復雜至極。 趙榛未正麵回應,隻道:“汴京若未陷落,當是最好的事。但萬事未慮得先慮失,總是不錯的吧?我們便假設汴京為金人攻破,總不會有錯?” 此話與姚信仲一貫做派一致,姚信仲無話可說,略想一番,道:“王爺所言有理,確當慮及此後果。但是……”姚信仲望了趙榛一眼,咬咬牙道:“但是,王爺所言是否過於悲觀?既然事情尚未發生,則尚在人為之中,既預料到此後果,憑此後果,溯果追因,則萬事未必不可為!” 趙榛正想怎麼回應他,沈充忽然插話,問姚信仲道:“姚指揮難道未聽出來?我家王爺從頭至尾不就在盡最大努力保護汴京,著力挽回麼?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想來亦不過如此吧?” 趙榛方才挑安頓流民、投書金營一些事告訴姚信仲,確是盡力而為。 這時,屋內靜悄悄的,氣氛有些微妙,趙榛默默地注視著姚信仲,臉上浮現關切之色。 姚信仲膽子小,但不是糊塗之人,聽趙榛所言、觀趙榛所行,已經猜出趙榛或對自己有所要求,當即不顧阻攔,忍著疼痛,自床上下到地麵,躬身道:“王爺是在下救命恩人,在下本當為王爺驅使,更何況今天聽王爺一番分析,好似醍醐灌頂,若正如王爺所揣測,則目下正要王爺這般人物居中協調指揮,不能坐以待斃……” 這話一出口,姚信仲顯然已同意為趙榛驅策。 趙榛大喜過望,趕緊揮手道:“我何德何能,豈敢驅使姚指揮?不過正如姚指揮所言,無論汴京是否陷落,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有所作為。” 聽到趙榛承諾,姚信仲似乎找到主心骨,精神放鬆一些:“王爺有何安排,在下無不聽從。” 姚信仲情真意切,趙榛不虞有他,將告訴鮑安的計劃告訴姚信仲。 姚信仲這才得知趙榛已經說動了鮑安,毫不介意,道:“鮑安一直跟隨我,隻要我首肯,他不會有變,王爺不用擔心。”又指著樂生道:“樂生也一直跟隨著我,都是忠心可靠之人。”忽然想了起來,接著道:“鮑安昨夜已經回到營中,為了讓他盡快了解我的心跡,我這就讓樂生回去通知他,以免他意下躊躇,耽誤王爺的大事。” 趙榛笑道:“姚指揮與樂生一起回去更好!” 姚信仲一愣:“在下一並離去?” 沈充等人在一旁急忙勸道:“姚指揮急癥初愈,是否在此處再修養幾日,觀察無虞再說?” 趙榛清楚沈充的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想將姚信仲扣在此處,防止有變,擺擺手示意道:“我與姚指揮乃為國事而議此計劃,是誌同道合之人,不必顧慮。” 此話一說,顯得趙榛的計劃正大光明,姚信仲又信服幾分。 趙榛金口玉言,眾人不再多說。 趙榛關心姚信仲身體,補充道:“當然姚指揮破傷風之疾初愈,要勤休息,按時服藥。好在小楊已經多做了幾份湯藥,便一起裝在壺中交給你,記得按時服用。” 姚信仲自然感激萬分。他已經退燒,身體機能恢復地很快,想到軍中事務繁忙,不能長久無人,又看出趙榛亦有事務處理,確實不必久候在這裡。 姚信仲內心坦蕩,趙榛不擔憂自己離去,還有什麼好說的?二人又寒暄了片刻,姚信仲便識趣地告辭去了。 他來時馱在馬上,回去時已經可以勉強支撐著坐在馬上,可見這一趟不是白來,楊家的青柑湯非浪得虛名,亦可見趙榛臨時提純的青黴素當有效果。 趙榛未親自送別姚信仲,由楊越等人代勞。 眾人送好姚信仲後回到屋中,趙榛已經擺好架勢,卻不是詢問火藥、手雷準備情況,而是將昨晚與沈充商議過程中遇到的難題擺上臺麵,與眾人一起合計。 此事殊難解決。一番合計,足足耗了一個上午,待到了晌午時分,仍然沒有結果,隻能暫且擱置。 不過眾人七嘴八舌之間,倒是合計出另一樁事體,趙榛本不願答應,但大家心齊得很,矛頭一致對著趙榛,毫無轉圜餘地,趙榛百般無奈,隻能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