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師旦被金兵冷箭射死,這一消息轉眼間傳遍汴京東南西北四城。 闔城上下,同仇敵愾。 不知何時,城中傳來樞密院令,允許各壁守軍出擊金軍。 此令一下,整個汴京城好像燒開水的蒸籠揭開了蓋子,熱氣騰騰、沸反盈天。 這些天來,朝廷始終消極應戰,除非金軍攻到城下,否則一律要求不得主動進攻金軍,故宋軍好像被縛住了爪的老虎,任憑金軍啃咬、淩辱。 無數宋軍勇士心中憋了一口氣,此時開始完全釋放。 石炮、床弩、飛矢、火箭、猛火油、蒺藜火球……宋軍幾乎將全部家底掏了出來,狠狠地招呼起來。在這冷熱兵器交替的年代,宋軍無疑掌握著最先進武器,一旦發動起來,對金軍的殺傷力足以稱雄一時。 銀術可、撒剌荅隻顧率領親兵往東邊自己營帳奔去。 沿途正逢宋軍大舉反擊。 圓石、箭矢不長眼,完全不管他二人金國貴人的身份,無數矢石沖著二人呼嘯而來,他二人身邊不少親兵被石炮、床弩射中,落馬不治,令銀術可、撒剌荅一路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回到營中,身旁親兵十不留伍,折損了將近一半員額。 銀術可下了馬,點檢親兵數量,損失重大,又回首觀望北邊的營房、帳篷,那裡被宋軍火器射中,燃起熊熊大火,燒成一片,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倒是未料到漢蠻子攻勢如此淩厲。我們都忽視了。” 撒剌荅護在銀術可身後,途中被不少飛箭射中後背,不過好在他鎧甲質地極為精良,箭矢被外層鎖子甲擋住,掛在鏈子隙中,未能深入甲胄內裡,故毫無損害,這時親兵為他將箭頭自鎖子中拔了出來,足足十來隻。 撒剌荅看著一地的箭頭,亦感慨道:“我二人離了這麼遠仍被射中,必是神臂弓所為。宋豬依賴弓弩,著實有些建樹。” 二人雖是喟嘆,但他倆與宋軍連年征戰,洞悉宋軍戰力。宋軍軍械先進,不過向來畏敵如虎,意誌薄弱,實則不足為懼。 故二人感嘆一會,又恢復了底氣,沒把宋軍的反擊當回事。 二人正要回營商議正事,卻聽見東北邊炮聲如雷,原來汴河北岸的金軍亦在發炮,回擊汴州城上的宋軍。 二人抬頭北望,看見無數巨石挾帶雷霆之聲,如泰山壓頂一般,崩向汴州城東南角。巨石砸在城樓上,樓簷崩裂、石木橫飛,戰旗、軍鼓頓時折為齏粉。 偌大的城樓好像被雷劈了一般,殘缺不堪。 隱隱約約可見城樓上的宋軍如螻蟻一般,一擊而死。沒死的,如同無頭蒼蠅四下倉皇奔逃。 銀術可看了一會,嘆了一口氣,道:“二太子得宋軍石炮,真乃如虎添翼、如魚得水啊!” 撒剌荅亦看見石炮的巨大威力,本嘴硬想揶揄幾句,不過話到嘴邊,實在找不出詆毀的理由,最後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金軍合圍汴京之後,以汴河為界,汴河自西北往東南流去,汴河以西、以南為西路軍即粘罕軍的圍城區域,以東、以北為東路軍即斡離不軍的區域。 石炮來自汴河北岸,自是來自斡離不東路軍的軍營。 金軍中也隻斡離不有此實力。斡離不麾下先鋒金兀術在劉家寺繳獲五百門石炮,令斡離不實力大振,銀術可與撒剌荅嘴上不以為意,但心中羨慕得很。 撒剌荅終是不服氣,愣了一會,訕訕道:“金兀術走了狗屎運,平白無故得了這麼多石炮,我們一刀一槍拚殺,流血流汗,倒不如他石炮齊發出盡了風頭。” 銀術可道:“可不要小看四太子。我觀四太子通達時變,有勇有謀,用兵韜略遠勝二太子,更不在宗翰(粘罕)元帥之下,宗翰元帥之後必是四太子當道。” 四太子指的是金兀術。斡離不乃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次子,金軍稱呼為二太子,而金兀術是完顏阿骨打的四子,故稱呼為四太子。 撒剌荅眼中鮮少瞧得上人,挑刺道:“金兀術雖然勇猛,但甚為重視宋豬。聽說他為了拉攏宋豬,不惜將自己長女金婉兒許給一漢蠻子。那小子與金婉兒未婚未娶,金兀術竟默許他二人成雙出對,真是羞煞我大金的體麵。” 銀術可與撒剌荅一樣,內心對宋人充滿了鄙夷,聽撒剌荅提了此事,亦感到羞恥,不齒道:“哼!若是我銀術可的女兒也是如此,我定一頭撞死在汴州城下。” 撒剌荅異口同聲道:“我亦是!” 一番咒罵之後,二人才卸下滿頭惱火,心滿意足地轉身進了營帳,謀劃反攻大事。 卻說汴河北岸斡離不營中的金軍使石炮攻了一陣,攻勢逐漸變緩。 石炮的威力完全依賴炮丸。炮丸多是用巨石錘磨製作而成,而汴京一帶是平原,缺乏大石,炮丸產量有限。 金軍這一輪炮擊幾乎消耗了存儲的大部分炮丸,攻擊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巨石換大石、大石換小石,眼看著無石可用。 炮丸即將告罄,石炮指揮隻能向統領匯報。 接報的金軍統領正是東路軍前鋒都統金兀術。 戰場上箭矢如飛,十分淩亂,侍衛將金兀術團團護在中間。 金兀術聽報後,毫不為意,哈哈一笑,指了指城墻。 金兵隨著他的手勢看向汴州城,隻見城上城樓、女墻多有缺損,城墻上羽箭如刺蝟的箭毛一般,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頭麻酥酥的,有些墻體被巨石擊中,包磚脫落,露出裡麵的墻坯,墻上宋軍旗幟東倒西歪。宋軍守兵隻敢躲在垛墻後,瞅準時機放箭,方才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 金兀術看得洋洋得意,索性從侍衛群中走了出來,揮一揮手,道:“停了炮擊,攻城吧。” 身邊負責攻城的大將正要領命,金兀術卻把目光放在一名年輕的小將臉上,意味深長道:“都善,由你督撫宋朝百姓在前開道。” 金人攻城歷來有驅趕當地百姓充當肉盾的傳統,屢試不爽。 守城的士兵見開道的是本族百姓,不忍心射擊,往往可以令金軍從容地攻到城下,架起雲梯,攀上城墻。 金兀術此時故技重施,周圍將領無不將目光聚集在都善身上。 烏林答泰宇臉上更浮現出譏諷之色。 在烏林答泰宇看來,此都善原本是漢人,但是毫無骨氣,且覬覦金兀術長女金婉兒的女色,卑躬屈節投靠大金。金兀術此舉,明顯是為了讓都善自絕於其本族百姓。 烏林答泰宇素來看不起這個連祖宗姓氏也可拋棄的忘恩負義之徒,當下如看猴一般,緊盯著都善不放。 金婉兒女扮男裝,也在將領群中,一聽便知爹爹有意針對都善,有心出言維護。 孰料,都善先開了口:“都統,學生我既投靠大金,早已摒棄宋金兩國隔如鴻溝的陳腐之見。宋國是我出生的母國,而大金卻是我效力的父國,想必將來學生亦老死在金國。如今宋國百姓在我眼中,與外家人無異,都統勿用過慮。” 都善對金兀術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敢於當麵說出來,出乎金兀術意料,不免更加刮目相看。 金人喜歡直來直去,都善直言直語倒是深得金兀術之心。 見金兀術臉含微笑未打斷自己,都善又道:“不過,學生在劉家寺時曾聽都統提過,我大金乃天下正朔,要與南朝爭大義、奪民心。都統此時驅策百姓在先開道,豈不是與此初衷背道而馳?” 說實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金兀術統軍馭下嚴格,鮮少刻意縱容士兵害民。 圍城以來,金軍中不少將領依然沿用百姓開道的陰狠手段,唯獨金兀術軍中不用此計,雖然擄掠百姓,但主要是做運石伐木、挖壕造具的軍中勞役之作。 金兀術這些舉動,都善無不看在眼中。 金兀術今日臨時起意,顯是試探自己,都善心中已經有了主張,繼續道:“況且宋國信王與二太子殿下約書三章,希求善待汴州無辜百姓。二太子見書本是勃然大怒,幸賴都統在其中轉圜,使二太子回心轉意。我聽說宋國百姓無不稱贊都統仁義愛民。都統如果繼續采用百姓蟻附攻城的計謀,隻怕百姓會心生困惑,不知都統為何會改弦易轍、前後行為迥異……” 金兀術笑瞇瞇地聽著,絲毫不覺得都善有頂撞之意。 都善說了一通,最後道:“我大金乃天下正朔,征戰有名,不應禍及百姓。驅趕百姓開道之計過於狠毒,學生鬥膽,懇請都統趁此廢除此計。” 金兀術不由地哈哈大笑,手指著都善,道:“好你個都善,哈哈,合著你不僅不去驅趕百姓,還要規勸我廢除此計?” 笑了一陣,見都善滿臉嚴肅,恭敬地候在一旁等自己回話,金兀術索性大手一揮道:“準了!”這就將方才驅趕百姓在前開道之說棄之腦後,不再提起。 說完,金兀術頭也不回率領眾人進了營帳,自帥案上抽出令牌,轉身下令道:“馬五,你速速著人在汴州護龍河上行疊橋之法,破了水障,讓我雲梯、洞車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