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太熾似乎猜到郭京心中疑問,嘴中不斷喃喃自語,手上動作不停。 他生怕郭京沒有死透,持匕首無數次刺進郭京脖子,見郭京毫無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將匕首在郭京身上擦乾凈,長出了一口氣,道:“師傅,反正你早晚傳位於我,早傳不如晚傳,索性今天就傳給我吧。”然後又道:“師傅啊,你怕投降金人被宋人發現,這下好了,你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擔心。不過師傅你放心,你未完成的事我會替你完成的。有你背鍋,我亦不擔心被天下人唾罵,你我師徒一場,算是我服侍你這麼久給的回報吧……” 說著,太熾伸手探進郭京的懷中,掏出一張字條,正是斡離不許郭京提舉天下道教的允諾。太熾生怕沾染上血跡,小心翼翼地藏進自己袖中。又伸入郭京的懷中,不一會掏出一個紙包,太熾用手捏了捏,自覺沒有錯,一道放入袖中藏好。 這兩件事做好後,太熾弓起身子,抬起郭京的屍體,用力一掀,“噗通”一聲悶響,郭京內穿甲胄,屍體好像一塊石頭立時沉入水底,平淡無奇,甚至未濺起幾朵浪花。 一代妖人,禍害華夏的妖人,就此消失在歷史的波濤中,再無蹤跡…… 東邊,宣化門外喊殺聲越來越喧囂嘈雜,太熾幾乎可以猜到那裡的結局,所以毫無興趣,甚至懶得回頭去望。 天色逐漸放亮,護龍河上水汽皚皚,好像升騰起濃霧一般,看不清四周的景色。 太熾怕被冷箭傷到,不敢多停留。他來不及清洗臉上手上的血跡,迫不及待地操起木漿,劃動舢板,穿過層層水霧,往南岸劃去。 卻說趙榛隨種彥岑去了西壁,當夜宿在西城萬勝門的城樓上。由於白天歷經戰鬥,趙榛十分疲憊,睡得極為深沉。 不知睡到何時,趙榛在夢中好似聽見種彥岑萬分焦急地呼喚,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睜眼一看,種彥岑已經全身披掛站在床前,身後簇擁數名披堅執銳的衛兵,看起來十分戒備。 姚信仲與趙榛睡在一間房中,此時也被喚醒。 二人見屋裡情景,又聽見屋外響動極大,下意識覺得應是發生了變故。 未等二人發問,種彥岑焦灼地說道:“楊兄,快隨我動身,金兵攻進城啦!” “啊!” 趙榛聽了之後,如同晴天霹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姚信仲也楞在床上。 事態緊急,種彥岑不及詳敘,見趙榛、姚信仲已經醒了,急忙令人為他二人束上甲胄,連拖帶拉拽出了房間。 趙榛出了城樓,終於感受到異樣。 不過清晨時分,汴京四下號角聲不斷,外城城墻上烽煙如黑柱直沖雲霄,南城、東城的城門與城樓處處燃著大火,被北風吹得獵獵作響。 濃重煙霧,伴著血腥味充斥整個汴京上空。 西城與南城的交匯處傳來兩軍交鋒作戰噪聲。 趙榛趕忙踮起腳仔細張望,隻見南城、東城上黑旗如林,已經將整個這兩處城壁堆得嚴嚴實實。 黑旗是金軍的旗幟。 不過一晚上功夫,金兵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攻進汴京?按照歷史,汴京不是閏十一月二十五日陷落嗎,怎麼提前到了二十一日? 趙榛滿腹疑問。 種彥岑趕緊將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趙榛與姚信仲,當中就包括郭京臨時起意於今早淩晨時分打開宣化門與金人決戰之事。 趙榛聽了,頓時痛心疾首,忍不住錘起拳頭大呼起來:“哎呀!竟然比預想的早了幾日。如果昨晚能夠成功刺殺郭京,哪裡還會有這後果啊?天意,天意啊!” 種彥岑、姚信仲聽到趙榛口呼天意,心中亦不免唏噓,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以更改。 但此時不是感慨的時候,姚信仲見趙榛沉浸在自責中,怕他難以自拔,急忙提醒道:“恩公,事已至此,懊悔沒有用,當務之急是下一步當何為?” 趙榛已經恢復理智,略一思索道:“目前汴京南城、東城已被金人攻破,我朝官軍沒有城墻作為倚恃,難以抵擋虎狼一般的金兵,西城與北城不足為憑,守不過半日恐將落入金兵手中。” 種彥岑作為西壁副統製,非常清楚當前形勢。金兵已攻陷南墻,正兵分兩路進攻西壁城墻,一路自南城循城墻攻過來,一路自城內往西城下攻來。 金兵借入城勝利之勢,士氣如日中天。 種彥岑幾乎可以料定,西城宋軍恐堅守不了一個時辰,故聽了趙榛的話後不由地點了點頭。 趙榛望著種彥岑,忽然道:“種將軍還記得二哥對你說的話嗎?” 種彥岑也望向趙榛,沒有說話。 趙榛見狀,用手指著西邊,不假思索道:“金明池!快去金明池!大勢已去,種將軍不要在此糾纏,立即率軍從西城撤退,退往金明池,留下生力軍與金兵周旋……” 退往金明池是趙榛之前為種彥岑出的主意。 彼時,趙榛化名李秦,偽造太學外舍生身份,騙過種彥岑把持的宵禁關卡。而種彥岑為照顧同窗,更特意將捧日親軍的腰牌借給他使用。後趙榛親自到種彥岑的營帳奉還腰牌,向種彥岑提出了往金明池撤退的主意。當時趙榛並未明說,而種彥岑已經有所會意,可謂心照不宣。 二人更在那時與陳東一起以義兄弟自居,陳東為大哥,趙榛稱二哥,種彥岑屈居行三。這也是今日趙榛再提二哥的由來。 種彥岑身居高位,消息靈通,後來慢慢探知李秦原來就是趙榛,但並不以趙榛欺騙自己感到惱火,更不以趙榛信王的身份感到為難,反而一直暗懷仗義相助之心,如老南門坊西軍器監作坊中,倪崬突然出現,為趙榛等人解圍,正是奉種彥岑之令而為,而通津水門下,倪崬率人與趙榛等人“偶遇”,亦是種彥岑授意為之…… 趙榛突然提到金明池,喚醒種彥岑的記憶。 他望著眼前的趙榛。 趙榛因為落箭單獨留在城中,當時便來找自己,並對自己坦陳了一切。種彥岑對眼前趙榛的身份心知肚明。 李秦、趙榛、眼前的楊越,旁人或許不知,種彥岑卻十分清楚三人之間的關係。 想到此,種彥岑道:“楊兄,我知道你留在城中還有使命。使命一日不成,你一日不走。如今金兵攻破城墻,汴京大亂,若做事身邊當需要得力之人相助。此時我不能留下你一人,一走了之。” 趙榛道:“無妨,我一人可以應付,你與姚指揮要趕緊出城,否則就晚了……” 正說著,城下傳來陣陣囂聲。 三人扒著城墻往下一看,正見幾員將領率著一支隊伍趕到了萬勝門下,過了一會,城門被人打開,將領率麾下士兵爭先恐後地往城外出逃。 種彥岑看著出逃將領的旗幟,大驚道:“怎麼是劉都統的人馬?” 趙榛追問之下,得知這逃出去的將領是西城都統製劉延慶,種彥岑的頂頭上司。 趙榛到萬勝門拜會種彥岑時,當時天降大雪,有位劉都指揮過來巡視軍營,種彥岑不得已拋下趙榛前去迎接,便是此人。 趙榛還知道劉延慶乃是劉光世的父親。劉光世便是遼國故館中刻意阻攔趙榛等人解救女子的侍衛親軍司指揮。他受趙榛的氣勢壓迫,半途找了個借口走了,後來形勢變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也沒有劉光世的消息。 不知道這一支出逃的隊伍中有無混著劉光世?趙榛心情復雜地望著城下。 種彥岑立時臉色大變:“劉都統都走了,西城還如何去守?” 果不其然,西城上宋朝守軍不少人發現劉延慶出奔城外,守城意誌轟然倒塌。 城上宋軍沖著城下唾罵起來,喧嘩聲震天響。 原本還有些石炮、弓箭沖著南城發射,竟然陸陸續續停了下來。 西城宋軍逐漸放棄抵抗,更不理會上官的彈壓,士兵們往城下拋棄武器,一股腦擁著下城,不久便連上官也感覺日暮途窮,絕望之下紛紛加入潰逃的陣容。 轉眼間,西城上的宋軍旗幟倒了一大片。 井然有序的守城隊伍開始騷動、混亂,直至零散不堪、潰不成軍。肉眼可見。 種彥岑身邊號令兵本來一直不斷,漸漸地,前來匯報的旗兵越來越少,終於再見不到一個人過來。 宋軍西城守軍組織已然潰散,指揮係統業已崩潰。 宋兵不斷地往回逃。潰兵本來還忌憚種彥岑這樣的大官,遠遠地避開後往北跑,到後來,潰逃士兵越來越多,再也無懼種彥岑支在此處。甚至一些潰兵貼著種彥岑身邊逃跑時,見這幾人站著不動,當他們被嚇傻了,好意提醒道:“種帥,還不快逃?金兵已經殺了過來,再不逃來不及了!” 南邊,金軍黑色旗幟不斷往前推進。 先是小幅推進,後來黑旗推進速度越來越快,頃刻間便越過了西城南城交匯口,朝宣澤水門湧來,黑壓壓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