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人頭(1 / 1)

荒蠻筆摘 安靈序 7112 字 2024-03-17

公元二零零零年,禹杭省武陵城澤山區——   “老板,來包雙葉,多少錢?”   “兩塊,我給你拿!”   一聽見有人叫我,我幾乎立刻就從躺椅上蹦了起來,哢哢活動了兩下四肢,沖過去給進我鋪子裡的男人拿了那包煙。   現在是正午,外麵日頭太大,武陵城的夏天又天天都是三十幾度高溫,平日裡根本沒什麼人來光顧我的小買賣。再不來筆大單,這水電費老子都快交不起了,遲早要被這萬惡的社會逼得隻留條褲衩子去跳龍川湖。   進我鋪子的這人在我的小店裡轉了一圈,又拿了一瓶冰啤酒,和煙一起結賬。一共五塊,他給了我五個鋼蹦兒,然後拿了我櫃臺上的酒起子開了瓶蓋,站在屋簷下喝酒。   我見沒事情做了,正準備躺回椅子上時,那個人突然又開口喊我。他的手裡的啤酒已經喝完了,正鬼鬼祟祟地打量著四周,確認周圍除了我和他之外,一根雞毛都沒有了之後,他才湊近我,神神秘秘地說:“老板,接活嗎?”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嘖了一聲,也學著他的模樣看了周圍一眼,然後道:“你先和我說,你是誰?要乾什麼?我再考慮接不接。”   男人似乎料到了我會這麼說,他遞了一根煙給我,又抽了一根煙點上,最後在一陣吞雲吐霧之後,才繼續說:“我是劉耀金手下的夥計,我叫劉飛,這回我老板讓我來禹杭找你做生意,縫一個頭一萬塊,一共十個,在沅陵,你接不接?”   劉耀金這人我認識,算是沅陵那邊的一個小有名氣的地頭蛇,靠盜墓發家,現在還是在做死人生意,人還挺葷素不忌的,我倒是沒想到是他派人來找我辦事。   我點煙的手頓了一下,麵上倒是沒表現出什麼,隻是問他:“什麼活這麼值錢?還特地來禹杭找我?那些比我技術好的人大有人在吧?”   劉飛沒正麵回答我,他先是拍了好一陣馬屁,然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眉頭擰成了死結,見我一直盯著他看,竟然有些緊張,一直不停地在用手撚衣角,最後才說:“這不是比較難處理嗎?所以我家頭才派我不遠萬裡過來找您辦事!誰不知道圈子裡麵的人,當屬寧家二爺最擅長處理這些了。”   我笑了一聲,沒給他回應。   這是真有事求我呢!畢竟平日裡沒什麼大事的時候,這些狗雜種背地裡都叫我病秧子或是藥罐子,萬不可能規規矩矩地叫我寧二爺。   他見我依舊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可能是急了,把還剩下的半截煙扔在地上,用勁攆了攆,在地上留下片黑灰。他不敢伸手過來抓我,隻能焦急地比了個五:“二爺,如果您肯去,事後我們頭承諾會再給您五十萬!”   五十萬啊,我承認我很心動,畢竟這些都夠我在龍川湖區買一套大概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了。但我還是搖了搖頭,給劉飛比了個六:“再加十萬,六十萬,我就走這一趟,畢竟我現在已經不乾這些活計了,你再請我出山,價格肯定要貴一點。”   我倒不是故意唬他,事實如此——十七歲時,我縫屍的手藝是這些個發死人財的圈子裡有目共睹,但如今我已經二十三了,距離我被逐出家門以及退休的那個日子都快七年了,雖然手上功夫還在,但是請我出山並不容易,要加錢的。   劉飛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二爺,這有點……”   我並不在意他的為難,隻是讓他看著辦。   他咬了咬牙道:“我回去和我家頭兒知會一聲,等得了信再來找您!”   我聳了下肩,擺了個請的姿勢,把一臉不甘心的他送出了門。   劉飛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街的盡頭,腳步有些淩亂,看樣子我那個提議讓他很慌,急急忙忙地想去找劉耀金商量。   送走了他之後,店裡又沒什麼事情,我正準備再躺會兒的時候,我兜裡的手機響了,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我接了,剛想開口問問對方是誰,對麵先問我了:“請問是寧渝縉先生的號碼嗎?”   找我的?   對麵這人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正派,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之後才想起來對方看不見,便趕緊應是,接著反問了一句:“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兒嗎?”   對方回答得很快:“您好,我是澤山區內人民安全監督管理局的督察,您的朋友安靈序先生,因為涉嫌當街騷擾他人被抓捕回安督局裡進行思想教育,您現在方便過來保釋他嗎?”   督察?安靈序?這個狗比是怎麼又和條子扯上關係的?他又乾什麼了?   我一愣,但還是應聲了,對方督察又在電話裡催了我一聲,然後掛了電話。   我畢業於禹杭大學平麵設計係,而安靈序這個狗比是我大學同學兼睡我對床的舍友,因為他在大學裡養了兩條狗,取名李一李二,但因為這兩條是狗舍養出來的病狗,基本上不到一個月就全養死了,自此以後此子江湖人稱李二狗,我也跟著叫了五年多。這人平時愛好是給人卜卦,大有靠這個糊口的架勢,人心眼不算壞,但平日裡表現得比較神經病,經常盯著我的臉跟我說你快死了。   媽的,老子死不死老子自己能不知道?   但這家夥還算有點用處,而且這貨在禹杭舉目無親的,事到如今我隻能認命地關店門,去保釋他了。   家裡窮得隻剩下了一輛買了好些年的小電驢,我昨天晚上剛給它充的電,原本準備下午涼快點就去附近的菜場撿點漏,結果它被用來接李二狗這個犢子了。   這小電驢勁還是足的,跑起來讓人耳邊呼啦啦地生風,安督局離我家小店也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   等我拔了鑰匙,鎖了車,沖進安督局時,李二狗這個傻逼正捏著一瓶礦泉水,坐在沙發上喝,見我來了,他很高興地對著我揮了揮手,親親熱熱地喊了我:“渝渝,你來接我啦?”   渝你妹啊!我差點給他臉上來一拳頭,但這是安督局,所以我忍住了,在和督察叔叔們還有受害人們瘋狂道歉以及感謝之後,我終於把李二狗從安督局裡,全須全尾地撈出來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倆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頂著頭頂上巨大的太陽以及三十多度的天氣,終於擠在一輛小電驢上,肉貼肉地回了家。   經過這麼一趟折騰,我全身上下都是汗,於是準備把小電驢放進屋之後,從店鋪旁邊的小巷子繞到後院去打桶井水沖個涼。   就在我奴役著李二狗把那輛功勞頗大的小電驢推進小店裡時,李二狗腳步突然就停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店門口掛著的招牌上,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熱得要命,隻想去沖涼,也沒準備管他,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不放我走,也不知道他是吃什麼長大的,分明沒比我高幾厘米,但力氣卻比我大好幾倍。   我沒好氣地問他乾嘛,他也不回答,隻是讓我過來,站在他那個位置。   我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臉色異常的嚴肅,上一次他這麼嚴肅還是替我算命,他斷言我三十歲之前必死的時候。   我依舊熱得要命,但拗不過他,隻能站在他的角度,順著他的手勢往上看。   其實正常來說沒什麼好看的,在上麵就是我家小店的廣告牌。但現在不一樣了,用於固定那個招牌的鋼架和墻壁之間正塞著一個東西。那玩意兒用黑色塑料袋包著,看上去非常厚實,圓圓滾滾的,應該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回頭看了一眼李二狗,他正呲著牙跟我樂嗬,似乎是在等我開口問他問題,我看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如他所願道:“你怎麼發現的?”   李二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聞到的,血腥味很重。”   我自己五感不敏,倒是忘了這貨的鼻子靈得跟狗一樣,隻能說無愧於他的外號。   這個招牌離地最起碼四五米,本身又有點寬度和高度,周圍又沒有建築物可以爬,放置這玩意兒的人估計是學會了左腳踩右腳上天之術,反正我一個正常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看向了我身邊看起來就不太正常的李二狗……不,安靈序同誌,我跟他打了手勢,然後從小店櫃臺上抽了一根棒棒糖賄賂他。   李二狗欣然接受了這份賄賂,展開了他左腳踩小電驢,右腳踩墻壁直線上天的牛逼神通,最後成功抓住鋼架,把那個黑色不明物體帶了下來,還順手摸了摸,最後評價道:“好圓潤的一顆頭,應該是找你的,我的寶。”   上大學沒到半個月,我就知道我的大學室友人生經歷都不太正常,所以我也懶得裝了,直接攤牌了我之前兼職做什麼工作的,所以李二狗對此毫不意外,甚至還能拿著頭跟我侃兩句。   聽他這麼一說,我知道我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我隻能嘆一口氣,然後把小電驢推進店裡,而後又一次關上了店門。   我帶著李二狗進了地下室。   托我那破兼職的福,我畢業之後就花費九成積蓄買下了這套五層小院,一樓前半截屋子開了一家小賣部,後院則種了一些花花草草,而我整間屋子最滿意的地方,其實是我自己裝修的那間地下室,裡麵擺滿了我用得順手的工具。   李二狗畢業之後沒回老家,說是留在大城市打拚,實際上是畢業沒多久就來投奔了我,我大發慈悲讓他住我房子的三樓。他其實知道我在小院底下挖了一個地下室,但他沒問,我也沒說,在這一點上我們非常默契。   地下室裡的空氣不太流通,要不是我防水做得好,估計現在能一股子黴味,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被嗆得咳了好幾聲才緩過勁來,指揮李二狗把那個黑色包裹放在地下室中間的長桌上。   李二狗很聽話地照做了,他順手又盤了一下那個黑色的包裹,然後問我:“要剪刀嗎?”   我搖了搖頭,道了一句不用,如今這世道亂,我隻是一個菜雞,沒他那麼牛逼,能徒手把人腦袋掰折,自然有隨身帶小刀的習慣。   我在臉上蒙了塊乾凈的布,又帶上了一次性乳膠手套,把折疊刀掰開,小心翼翼地在那個黑色包裹上劃了一道小口。把這玩意兒放在我這的人應該是包了很多層在這玩意兒上麵,隻不過裡麵不是布,是透明的塑料膜,上麵沾了些黑褐色的東西,應該是血。   我先把第一層黑色塑料袋完整剝開,想看看什麼上麵或者塑料膜上有沒有什麼東西,可惜一無所獲,隻能跟拆炸彈似的繼續往下拆。   塑料膜上被人一圈一圈纏上去的,看樣子應該是保鮮膜這種在墨國售賣的玩意兒,這玩意兒現在赤函市麵上沒有,這玩意兒裡麵包著的不會還是個外國佬吧?   算了,打開看看再說。   保鮮膜被纏了很多層,我為了看清楚這上麵有沒有殘留的文字信息,幾乎是一層一層解開的。在這期間,李二狗已經無聊到又跑去我的鋪子裡順了兩塊巧克力當零嘴吃,還順便乖乖地把賬記上了。   等我終於拆完外麵的保鮮膜,露出裡麵的內容物時,李二狗剛好把嘴裡最後一口巧克力咽下肚,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又嘖了一聲,最後抹了抹嘴,又問我:“真的不用我幫忙?”   “不用,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搖頭,繼續盯著眼前的東西。   那是一顆人頭,頭發全被剃了,臉上塗滿了不知名的白色粉末,我拿手指撚了一下,像糯米粉。這頭看臉是個青年男性,麵相是正經的赤函人,偏南越那一帶,主體沒什麼問題,就是在摸骨之後,我才發現這顆頭的年紀不小,大概七八十了,和他的皮相完全不符。   我讓李二狗接了盆清水,動手把這顆人頭臉上白粉擦掉,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皮膚。我檢查了一下,發現這玩意兒不僅沒有身體,就連右眼珠也被人連根挖走,隻剩下一個空洞,裡麵白白的,塞著一個同樣用保鮮膜裹起來的小東西。   我嘗試把這個小東西取出來,卻發現它是人被黏在這顆人頭的眼眶裡的。而且因為這顆人頭的皮肉質感過於稀鬆,硬扯容易把裡麵血肉全拉出來,所以當下隻能另想辦法。   李二狗這回很有眼力見,他剛才在房間裡亂晃,現在見我卡在那裡,直接甩了放在鐵盒子裡的手術刀給我。   我把斜插進桌子裡的手術刀拔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小東西挑挖了出來,放在桌子上,準備待會兒再看。   我又檢查了一下人頭,甚至撬開了它緊閉的嘴巴,看了下它的咽喉。我見上麵實在沒有其他信息了,便把它放在了一邊,合掌拜了三拜,道了一聲抱歉,然後準備去拆放在桌子上的那個小東西。   李二狗倒是膽子大得很,他湊了過來,也沒帶手套,直接把那個那個小東西外麵的保鮮膜扒開——裡麵是張紙條。   那個視角我看不到紙條上的內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我注意到他一直在摸下巴,就隨口問了他一句:“上麵寫著什麼?”   李二狗不答反問:“魚魚,你看得懂鄔闌語嗎?”   我被他問得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李二狗樂嗬地一笑,他把手裡的紙條展開給我看:“你先瞅兩眼?”   我聞言看了一眼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不過比起字,它反倒是像鬼畫符,黑色的筆記像是一條條線蟲,爬滿了整張白紙。   李二狗這人懂得挺多,不過他說的那個什麼鄔闌語我是聽都沒聽說過,所以照目前的樣子來看,這個把人頭放在我家招牌上的家夥是沖著我倆一起來的。   我看他沒什麼不良反應,便也把手上的手套摘了,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抽了一支點上,開始吞雲吐霧,我在抖煙灰的期間問他:“鄔闌語是什麼?”   “魚魚,你可別抽了,要是被京爺知道了,肯定把你的煙拿了塞我嘴裡,”李二狗說話有些不著調,他拿眼睛擠兌我,被我瞪了一眼才有所收斂,老老實實地說,“鄔闌語是八桂靠近邊境的那部分山區裡的一個古老民族的語言,該族最擅長的是本事是馭蛇製蠱和趕屍。”   我把手裡的煙抽完,又咳了幾聲才道:“那你給我說說,這上麵寫的什麼?”   李二狗似乎是突發奇想準備教我認一認鄔闌語,就按著我的肩膀把我攬過去,用手指著我紙條上的字符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我聽。   上麵的字符最後連成了一個地址——   楚渝省壽茳區梓佛山1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