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雖然皮，但是打心眼裡敬佩先生。 　　先生學問大啊。 　　可惜去年春上，先生不得不走了。 　　走的時候，二虎一家都去送了，一直送到城外。 　　臨別的時候，先生右手撫摩著二虎的頭頂，望著遠方官道的盡頭，悄聲道：“我走了啊，以後先生不在，書呢，能讀還是多讀點。” 　　二虎胸脯一挺道：“先生放心，二虎會的。” 　　轉念一想，又傷感了，問道“先生走了，再有不懂的，我問誰去啊？” 　　先生頷首笑道：“家裡的事不懂就問你娘，遇上難事了找你爹爹，世事都是學問。書上的看不懂了，就記著，攢著，下次見到我的時候，一並問了。” 　　“先生您住在哪裡？我長大一些了，就去找您。” 　　“那可說不準，今天在這，明天在那，雲遊四方。” 　　二虎感覺沒啥指望，癟嘴就要哭。 　　先生有點慌神，連忙道：“別哭別哭，，你隻要想見我，一定能見到我。你有幾個師兄師姐，學識呢有的不錯，有的馬馬虎虎，我得去看看他們幾個，這麼著吧，等你想出門了，要是找不著我，就去一個叫星辰穀的地方，你有個師姐在那裡，她的名字叫淩安，你就說小師弟過來找她了。找到她，也就找到我了。” 　　二虎好奇道：“淩安師姐學問大不？“ 　　“學問不怎麼行呢，但是脾氣很大。“ 　　二虎縮了縮脖子，先生都說她脾氣大，心裡不禁對這個未曾謀麵的師姐有點畏懼。 　　他沒注意到，先生說這話的時候也縮了縮脖子。 　　他不知道，先生是想起了淩安手拿木棍，追著兩個惹她發火的師兄跑了三裡多路的情景。 　　先生終究還是走了，最後分手的時候，塞了一個小包裹給二虎，算是臨別的贈禮。 　　二虎回家打開包裹，裡麵有兩樣東西，一本書是《聲律正音》，一條銀製的手鐲。 　　雖然手鐲灰黢黢看起來不起眼，也不值錢，二虎還是馬上戴在了手上，這可是先生送的啊，比金手鐲都珍貴著呢。 　　至於《聲律正音》，是一本生僻字頗多的對韻書，二虎每天讀一篇，連讀了一個月，居然都會背了。之後怕忘了，更怕有一天見到師姐，師姐考他卻答不出來。便隔三岔五拿出來讀，一本書也就滾瓜爛熟了。 　　其實二虎最怕的，是如果自己沒好好讀他送的書，以後有一天見到了先生，先生一定會失望的。 　　自己可不能讓先生失望啊。 　　他可不知道，在他一遍遍地讀《聲律正音》地時候，書中自然生長出一個天地，每一個字都變成了一個墨色的小人，像是學堂中的先生點名，不熟的時候，墨色小人都懶洋洋的，隨口打個哈欠應付一下，顯得無精打采。等到每一個字都爛熟於心的時候，隻要翻開書頁，那一頁的墨色小人就肅然直立，神氣活現。 　　孩童讀書，講究的是朗朗上口。 　　書讀百遍，其意自現。 　　先生說過，書讀一籮筐，胸中生丘壑。 　　不過這丘壑是個什麼玩意，二虎可不知道，隻知道是好詞。 　　所以說，雖然二虎年紀小，但已經嘗過了別離的滋味。 　　每天上午柳葉都顯得很忙碌，要洗家裡人昨天換下的一堆衣服，要出門買菜，葵菜、黃瓜、牛蒡、萵苣這些蔬菜瓜果除了二虎其他人都愛吃，要買菜農早上摘下來運到城裡的，水靈靈的，透著一股田野的清香。 　　豬肉、羊肉、雞鴨肉也是要買的，二虎不愛吃素的，柳葉變著花地給他做，總要讓弟弟吃飽吃好。 　　買完菜就差不多該準備中午的飯食了。 　　柳葉隔三岔五還會買些糕點零食給弟弟解饞，但不敢多買，一則費錢，二則這些東西多是甜的，吃多了牙會長蟲的。 　　其實柳葉也挺喜歡吃的。 　　弟弟剩下的，她就吃了。 　　現在家裡多了一個幫手，柳葉整治飯菜更用心了。 　　柳葉看到的凡無憂，乾活時特別認真，手藝也好，何柱在背後誇了不少次。店裡無論來了什麼人，凡無憂都是熱情有禮，一次前街上的阿婆來打一把椅子，阿婆九十多了，蹣跚而行，凡無憂看到以後，趕緊到門口，雙手攙扶著阿婆到店裡坐下，半蹲在阿婆身前細細詢問尺寸、樣式，阿婆口齒不好，說不清楚，凡無憂就反復比劃，後來乾脆拿過紙筆，寥寥幾筆勾出輪廓，阿婆所想的椅子躍然紙上。末了，凡無憂怕阿婆走路不便，攙扶著阿婆送到前街家門前。 　　一把椅子不過區區三百文而已。 　　柳葉記得二虎的先生曾經講過：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 　　半年多的時間，上門定做木器的有城內的高門大戶和富商的管事，也有像前街阿婆這樣的普通人，無論是誰，凡無憂都能禮貌如一。 　　無論尊卑皆有禮卻又多難？ 　　柳葉喜歡這樣的凡無憂。吃飯的時候她會看他愛吃什麼，然後默默記下來，放到心中的食譜裡。找書苑 www.zhａosｈuyuaｎ.ｃoｍ 　　沒活乾的時候，凡無憂多數時間在讀書。 　　鬼市上買來的《大學傳注》、《正雅風記》、《萬山煙水》和《東翁遊記》四本書早就看完，他又到書店裡買了一些，在何柱這裡掙到的工錢倒有一小半花在了買書上。除了經義，遊記、雜學也都有涉獵。 　　讀書本就是他的興趣所在，也是了解這個世界的最快方式。 　　在這裡，主流的學問體係與大明並無二致，儒學是正宗。前朝大宋重文抑武，大明有所不同，雖然也以儒家立國，國初為了攘外安邦，武將地位尤在文臣之上，太祖馬上得天下，開國名將如雲，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等人威名顯赫，卻多為太祖所猜忌，多數不得善終。藍玉之後，名將幾乎凋零殆盡。成祖之後，天下承平，也慢慢走到了大宋的路子上，以文臣領兵，節製武將。文風日盛。然而宋朝文學經濟兼容並包的思路卻未能承襲下來，有宋一代，雖然首重文學，強調進士出身，但是天文、地理、農學、藥劑均發展迅速，不禁士人百姓外出，南北通商也極大繁榮。而大明朝倡導百姓安守故土，工商行業者幾乎淪為賤民。 　　相比之下，唐昭世風更類大宋。文學之士以儒學進階；修行者強者為王；武學兵法有成者可為統兵大將，也可為朝廷籠絡的座上客卿；朝廷還設有兵器監、工程監等，讓手藝精巧的匠人能以白身獲得職位，俸祿也算豐厚；至於商賈之事，幾大商會本就是國內很強的民間勢力，不僅影響衣食住行，更在強大的財力支持下與仙家宗門相互支持，互為奧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