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西城,柳葉家。 何柱出城做活,二虎出門抓蛐蛐,錦衣忙著給二虎做件新衣裳,柳葉乾完了活,剛剛日上三竿,便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門前發呆。 眼見著門前細柳的影子慢慢變短,陽光從樹葉間灑在地上,光點像是一枚枚的銅錢,少女就盯著地上的光點瞅,看得眼睛生疼。 這時街對麵走過來一個托著銅缽的僧人,雖說穿的也是僧袍,卻破爛不堪,隱約還可以看見虱子在破洞之中鉆來鉆去。 僧人口中唱著化緣的歌謠。 和尚下山去化齋, 師父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隻要飯來不要錢, 粗茶淡飯都香甜, 施主請你行行好, 和尚天下去化緣。 柳葉聽他唱得有趣,不禁撲哧一笑。 她站起身來,喊住了僧人,“大師父請稍等,我去取些飯食與你。” 僧人果然走了過來。 柳葉走到廚房,盛了滿滿一碗米飯,又拿碗裝了些自家醃製的鹹菜,上麵再放了一個大白饅頭,走出來都倒在僧人的銅缽之中。 少女細聲道:“這都是早上剩下的,都還乾凈,大師父不要嫌怠慢。” 邋遢僧人看到滿滿的銅缽,雙目放光,含糊了兩句,便盤腿坐在門前,片刻工夫風卷殘雲般吃了個乾凈。 柳葉看他吃完,問道:“大師父還要嗎?” 僧人抹了抹嘴巴,“飽了飽了,若是有饅頭還可施舍我幾個,晚上就夠吃了。” 聽到這話,柳葉又回到廚房,索性把剩下的四個饅頭一股腦都拿了出來,放到僧人缽中。 僧人行了個禮,“多謝小姑娘,你剛剛叫我大師父,想必也是看出我來歷不凡,學有淵源。我不禁要贊嘆一句,你的眼力確實了得,幾乎可與你的好心腸相提並論。像是我這樣的得道高僧在這世間也著實罕有,今日算得上我們的緣分到了。” 柳葉聽到這話,抿著嘴忍住笑,但卻不言語。 僧人愈發認真,“小姑娘你骨骼清奇,乃是大富大貴之命格,你若願意,可隨我雲遊天下,見識四方風土,順便修道長生,來日返家之時,便是衣錦還鄉。” 柳葉還是不說話,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僧人也不強求,隻是喃喃自語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樣好的苗子,白玉蒙塵,我心痛啊。” 他把四個饅頭裝到又臟又破的褡褳裡,伸出空空的銅缽對柳葉道:“也罷了,漂亮又好心的小姑娘,給口水喝吧。” 柳葉剛要接過銅缽,卻聽到背後娘的聲音,“葉兒,你別管,娘拿水來了。” 柳葉縮回了手,錦衣從屋內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空空的瓢。 僧人臉上泛起了笑意,單手舉著銅缽不動,看著來到麵前的錦衣,錦衣臉帶冰霜,將瓢一側,說來也怪,空瓢之中卻流出水來,傾倒在銅缽之中。 柳葉略有些困惑地看著娘親和僧人,二人保持了一個相當奇特的姿勢,一個弓身托缽,一個直立持瓢,瓢中之水似乎無窮無盡,而缽中之水卻也不見溢出。 足足盞茶的工夫,二人紋絲未動,頭上卻都慢慢冒出了汗珠。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匠鋪的男主人何柱悄悄站在了二人的身邊。 “夠喝了嗎?”何柱淡然問道。 僧人苦笑道:“夠了夠了,仙子有賜,小僧不得不領。” 何柱右手一揮,木瓢與銅缽之間的水柱忽然不見。錦衣和僧人各自將手收回。 僧人對著何柱一躬到地,“小僧悟明,從岱宗山來,參見何先生,見過仙子。” 何柱皺了皺眉,“岱宗山王道基業,哪裡來的和尚廟?” “何先生明鑒,小僧雖是受托而來,卻並非出自岱宗山,乃是青城寺弟子。” 何柱的目光嚴厲起來,“既然是覺性讓你來的,出門之前就沒跟你講講規矩?還是隻跟你說了些女人是老虎之類的屁話?” 在何柱的一怒之威下,悟明大汗淋漓,感覺所站之處四周的空氣被抽得乾凈,他在心裡把殺千刀的師父罵了一百遍,怪不得那禿驢打發自己下山時一臉壞笑,還假惺惺地送了半裡地。 悟明急忙解釋道:“何先生息怒,小僧並非造次,臨行之前師父有言在先,要是何先生一家願意到青城寺做客,鄙寺蓬蓽生輝、不勝榮耀,再去岱宗山之時,小僧可隨扈身旁,效犬馬之勞。” “看來你平日裡一定不討覺性的喜歡。就憑你在我門前說出的衣錦還鄉四個字,我就該收了你的法身,讓你回到地界討飯去。” “何先生海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直娘賊的老禿驢,下山的時候告訴我務必要說出這四個字,還說這四個字最能得到何先生的賞識,他娘的放屁不打草稿,壞了良心的死老頭,殺千刀的禿瓢鬼……” 他歇斯底裡地痛罵自己的師父,何柱和錦衣也是哭笑不得,心說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聽他罵得如此不堪,何柱擺擺手。 “行了行了,在我這演什麼苦肉計,這麼說,你就是岱宗山為柳葉選定的護道之人,那邊還有什麼話?” “隻說時機估摸著就在半年之後,屆時小僧將來此地恭迎少君入山。此時前來,是為少君帶來一樣禮物。”覺性說完將銅缽舉到何柱麵前。 何柱掃了一眼,再看看錦衣和柳葉,點了點頭。 錦衣伸手接過銅缽,突然一笑道:“你把這破缽給了柳葉,靠什麼討飯?” 嫣然一笑,如春風拂過河岸,楊柳吐芽,冰雪消融。 悟明看得癡了,但他隨即回過神來,大笑道:“仙子一笑,傾國傾城,小僧此來何其幸運。” 隨即向何柱一家拜別,轉身大袖搖搖,瀟灑離去。 柳葉看著悟明的背影,問道:“爹、娘,這位大師父是個很有本領的人吧?” 何柱一笑道:“是,而且隻要爹娘答應,他會作為你的侍從伴你左右,娘子,你意下如何?” “可以考慮,隻是糙話太多,以後要約束一二才行。” 何柱大笑,“覺性挑的人,差不到那裡去。” 錦衣沉吟道:“我倒是沒想到青城寺會跟岱宗山有這麼深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