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成王敗寇(1 / 2)

青州府,驅魔司衙門。

客卿陶騫仍然和往常一樣,在一間僻靜的屋子裡獨自畫符。

按照他與青州府驅魔司之間達成的約定,他每個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張不同種類的符篆,才能領取到全部的報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為大皇子蕭尚元的追隨者之後,他也需要按時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給他的畫符任務。

對於陶騫來說,畫符是一項精細活。

他必須嚴格執行凈心、誦咒、禱告等步驟,並把每一個符文一絲不茍地復刻在符紙上;稍有差錯,就有可能前功盡棄。

所以陶騫非常討厭在畫符的過程中被人打擾。

“咚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無數次,不要影響我畫符!”他放下手中的筆,心情煩躁地說道。

然而,當陶騫打開屋門、看清楚門外那人的模樣時,他瞬間收斂起心中的怒火,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見過樊先生!”陶騫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來人正是大齊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誠。

陶騫知道,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蕭尚元的頭號親信——在大皇子養傷的這段時間裡,樊誠一直在替大皇子辦事。

樊誠淡淡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開口道:“你的學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嶗山遺跡裡。”

陶騫頓時呆在原地。

最為杜菁菁的老師,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嶗山遺跡,並不是為了去爭奪仙人傳承,而是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給她的任務——刺殺四皇子蕭尚貞。

這種刺殺皇室成員的任務,無疑存在著不確定性。

但即便陶騫早有心理準備,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猶豫片刻後,陶騫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務成功了嗎?”

“四皇子僥幸保住了一條命。隻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誠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

陶騫沉默不語。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務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敗。

失敗是因為四皇子還活著。

成功則是因為四皇子在失去修為之後,幾乎再無爭奪“泰阿劍”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個潛力驚人的競爭對手。

許久之後,樊誠再次開口,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這張‘風行符’,其實不是你畫的,對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張符篆遞到陶騫手中,眼睛裡沒有絲毫情緒。

陶騫的呼吸暫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緩緩接過這張符紙,隻覺得心裡涼涼的,仿佛墜入了冰窟。

…………

這張“風行符”確實不是陶騫畫的。

兩個多月前,顧旭前往青州府解決陸氏兇宅案件。

途中,顧旭隨楚鳳歌禦劍飛行的時候,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風行符”。

抵達目的地後,顧旭就把這張符隨手扔到廢物筐中。

然後被大皇子蕭尚元撿到。

樊誠曾對這張“風行符”評價極高,覺得它線條流暢、筆法嫻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風行符”要強大,故認為它出自大師之手。

由於青州府驅魔司中的符師僅有陶騫一人,所以蕭尚元當時猜測,這張“風行符”是陶騫畫的。

於是,從沂山歸來之後,蕭尚元開出極為優厚的條件,想要招攬陶騫成為自己的追隨者。

一名優秀的符師,無疑將成為他今後爭奪“泰阿劍”的強大助力。

陶騫本想拒絕。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畫不出這張與眾不同的“風行符”。

奈何蕭尚元給的好處實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齊國師筆記抄本這種全天下符師都夢寐以求的東西。

麵對這樣的誘惑,陶騫腦子一懵,竟在貪念的驅使下,謊稱那張“風行符”確實是自己畫的,稀裡糊塗地答應了大皇子的請求。

事後他對此悔恨不已。

當初的謊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為了掩飾這個因一時沖動撒下的謊言,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畫每一張符都必須超水平發揮,才能在大皇子麵前蒙混過關。

除此之外,他還廢寢忘食地研究大齊國師的筆記,隻希望能夠盡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讓自己的符篆之術達到那張“風行符”的水準。

畢竟隻有讓謊言變成現實,他才能從這寢食難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脫出來。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謊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瞞皇子殿下的罪過。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來會麵臨怎樣的境遇。

還未等陶騫回過神來,就聽到樊誠繼續說道:“陶騫,其實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謊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與畫出那張‘風行符’的修士相去甚遠——就像是一個隻會死讀書的書生,刻意去模仿大師的文章,字裡行間都在堆砌辭藻,卻缺乏一股獨特自然的神韻。

“這樣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騙。

“正因如此,他才會派你的學生去執行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他希望你們師生兩人在死之前,充分發揮你們剩餘的價值。”

“原來這是殿下對我的懲罰啊!”聽到這話,陶騫背靠著屋門,隻覺雙腿癱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身子,便緩緩地跌坐在地,麵如死灰。

陶騫知道,正是當初一時的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個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雙亡,無家可歸。

陶騫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賦,便把她收留下來,替自己打雜,做了很多臟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當做是免費勞動力。

但杜菁菁卻把他視作再生父母,對他言聽計從。

現在,她為了報恩,失去了年輕的生命。

想到這裡,陶騫不禁長嘆一聲。

“陶騫,你應該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做吧?”就在這時候,樊誠再次語氣冷淡地開口道。

“我……我知道。”陶騫低下頭,臉色白得像紙。

“知道就好。”

樊誠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這間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陶騫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望著自己手中的“風行符”——這張符線條復雜流暢、渾然一體,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蘊,是他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境界。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永遠也不要去碰。”

陶騫慘淡一笑,隨後心念一動,自斷經脈。

他麵色青紫,周身黑氣環繞,很快就沒了呼吸。

就這樣,師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

洛京城。

這天晚上,秉筆太監曹通按照昭寧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蕭尚貞送到了洛水邊上的昭寧公主府。

此時夜深人靜。

暖黃的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院落裡投下斑駁的光影。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光禿禿的樹枝被吹得搖搖晃晃。

蕭尚貞臉色蒼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後,不敢上前與自己的姐姐見麵。

最終,還是曹通又哄又勸,才說服他走進公主府的大門。

昭寧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樣靜靜坐在桌案背後,翻看著一摞厚厚的文件。

膚如凝脂,麵若桃瓣;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樸素大方的男裝,又使得她在嫵媚之餘多出了幾分英氣。

在桔黃色的油燈下,她的目光靜如止水,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蕭尚貞深吸一口氣,坐到昭寧公主對麵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曾以為姐姐會生氣,會像以前一樣對他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在回家的路上,他腦海中也曾構想過千千萬萬種應對的說辭,比如“敵人太陰險,我防不勝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讓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爭奪‘泰阿劍’的料”……

可現在,昭寧公主的平靜神情,卻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過去了多久,昭寧公主輕嘆一聲,緩緩開口道:“抱歉。”

蕭尚貞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抱歉,”昭寧公主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或許我不應該對你懷有這樣的期待。

“這條路,或許確實不適合你。”

蕭尚貞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之前準備好的千言萬語,全部噎在喉嚨,一句也說不出口。

“那……那我現在應該做什麼呢?”他愣了很久後,終於支支吾吾地開口問道。

“曹公公現在在門口等你。稍後他會帶你去驅魔司總部,請求司首大人幫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後呢?”蕭尚貞又問。

“然後呀,”昭寧公主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從明天開始,你就去後院,去跟小亮、阿醜、來福他們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溫婉和煦。

像雲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從她的嘴角上飄了過去。

在蕭尚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嚴厲苛刻的,從來沒有在他麵前展露過如此藹然可親的表情。

“你……你沒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昭寧公主收斂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蕭尚貞,我欠你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是時候該還給你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問道:“對了,還有一個問題——你知道最後有誰成功取得了嶗山上的仙人傳承嗎?”

蕭尚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縣的顧旭,代號叫做‘朱雀’的那個。”

“顧旭……”昭寧公主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她隻覺得,最近這個名字在她耳邊出現的頻率,似乎有點高呀。

…………

幾分鐘後,蕭尚貞跟隨秉筆太監曹通前往驅魔司總部。

屋內隻餘下昭寧公主一人。

她低下頭,繼續閱讀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牘。

她那雙明亮的鳳目裡,終於隱隱約約流露出一絲倦色。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侍女匆匆來到她的麵前,朝她屈膝行禮道:“公主殿下,皇後娘娘想要見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議。”

“現在?”

“是的,現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寧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裡不禁好奇母後會對這件事情做出怎樣的應付。

“給本宮備轎!”她淡淡吩咐道。

與此同時,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圍脖,全副武裝地出了門。

作為一個沒有修行天賦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樣用真元抵擋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離開公主府暖閣後,她必須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是一個胖乎乎的粽子。

隻是那露在外麵的肌膚,卻比粽子裡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瑩潤,在凜凜寒風中仿佛吹彈可破。

很快,她坐上兩人抬的青幔小轎,沿著寬闊平坦的“天街”,朝著大齊皇宮——“紫宸宮”行去。

遠遠望去,紫宸宮的金色琉璃瓦倒映著如水般的月華,閃爍著清冷的光澤。

小轎從西側門進入皇宮大門,在一行內侍的引領下,繞過皇帝的寢宮“乾陽殿”,停在皇後寢宮“坤元殿”門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坐落在漢白玉石單層須彌座上,麵闊連廊九間,進深三間,殿前出月臺,四周圍以穿花鳳紋漢白玉石欄桿,正麵出三階,左右各出一階,臺上陳鎏金銅香爐四座。

可謂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昭寧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閣見到了大齊王朝當今皇後、她的母親陳安之。

此時皇後坐在炕上,身著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著白色直領大襟式短襖,襖外罩一件方領對襟的比甲,下身穿著一條大紅撒花百褶裙。

與陸氏兇宅壁畫上那個溫婉謙遜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陳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貴氣逼人,像盛開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這些年來,齊人一直對這位皇後評價極高,認為她賢良淑德、安分守己,不爭權奪利,不乾預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嬪妃。

否則,她不可能在先皇後病故後,在群狼環伺下,坐穩後宮之主的位置。

“見過母後。”昭寧公主向自己的母親頷首屈膝行禮道。

“坐吧,琬珺,”皇後趕走了屋內的仆役們,指著對麵的椅子,麵色平靜地說道,“蕭尚貞身上發生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應該能猜得到那幕後黑手的身份。”

昭寧公主理了理衣裙,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後對此有何打算?”

“蕭尚貞失去修為,對我們來說可謂元氣大傷,——甚至在接下來很多年內,都會被蕭尚貞那幾位兄長壓一頭,”隻聽見皇後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是,我們的當務之急,並不是找兇手報仇,而是鞏固我們現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輩見我們式微,覺得我們是塊肥肉,都想撲上來咬上一口。”

說到這裡,皇後陳安之稍稍停頓了會兒,啜了口熱騰騰的茶水,又接著說道:“首先,你舅父陳善道作為陳家家主,將在今年開春選秀之際,把他的女兒陳雅言送入皇宮。”

對於母後的這番話,昭寧公主並不感到意外。

在大齊王朝,前朝與後宮之間向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後宮嬪妃的明爭暗鬥,本質上是她們背後家族的利益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