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1 / 1)

殘陽如血。   李安之勉強睜開眼睛,血紅的夕陽刺得他又趕緊閉上,身體各處鉆心的疼痛迅速襲來,他忍不住低聲呻吟著。   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卻沾了一手的鮮血,他手腳並用爬向墻角,扶著墻壁顫巍巍地站起身。   頭痛欲裂,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扭曲……   小雲……   他想到了,他必須去救她,他走了兩步,又轟然倒地。   順著土坡重重地滾下,卻正好滾到了乾草堆上,他幾乎憑借意誌驅動著自己的胳膊機械地運動,搬開附近一堆又一堆的乾草。   “小雲,小雲……”   他乞求般地叫著,渴望著一個回答。   接著世界突然扭曲了,他站在空無一物的大地上,四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遠處一位女孩提燈走來,照亮了四周彌漫的黑霧,他嘗試向她走去,發現這似乎輕而易舉。   “是夢嗎……”他喃喃道。   女孩的麵孔越來越清晰,雲想容身著潔白的長裙,上麵點綴著淡黃色的花瓣,她的頭發輕巧地紮起了小辮,她的笑容依然是那樣動人。   “小雲!”他開心地叫出聲。   不管這是不是夢境,她真的完好地站在他麵前,這足以支撐他度過最艱難的歲月。   可是她的笑容裡似乎藏著淡淡的憂傷,她清澈明亮的雙眸似乎蒙上一層灰塵。   黑霧突然散去,他發現他們身處一個空無一物的大堂中央,四周被雪白色環繞。這一切似乎有些不真切,可是麵前的女孩確實真真實實地站在那裡,完好無損。   他不願意想那麼多,他無比渴望見到她,見到開心健康的她,而不是現實中那個渾身是傷的她。   “小雲!”他又開心地叫了一聲,朝她揮了揮手。   “能……再抱我一下嗎?”她猶豫道。   “當然!”李安之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她的身體還是那樣的柔軟和瘦弱,卻洋溢著溫暖。   他突然感覺手指間有滾燙地液體流下,驚訝地鬆開手,震驚地發現自己手裡不知何時握著那柄帷幕之刃。   “這……”   他抬頭看向雲想容,她的白裙不知何時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血液從傷口處不斷地流下,她淡淡地笑著。   “不!不是這樣的!”他尖叫道,忽然間天旋地轉。   她頹然倒在他的懷裡,淚水從臉頰流下。   “不——”他抱頭痛哭。   “安之……”   “那把刀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我手裡!為什麼……”   “安之!”雲想容拚命搖晃著他的身子。   “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醒醒啊!”雲想容的喊聲中帶著哭腔。   夢境的世界忽然消散,刺骨的疼痛再度襲來,李安之睜開眼睛,正對上雲想容關切的目光。   她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接著他忽然撲到她懷裡,緊緊地抱住了她。   “安之……”雲想容輕聲道。   “我……我以為你……對不起……”他趴在她肩膀上抽泣道。   “沒事兒了……”她也伸出手緊緊抱住他,安慰道:“沒事兒了……”   “對不起。”   “不要道歉。”她依偎在他耳畔柔聲說。   明亮的月色照在一地狼藉的飯館,大街上是護衛隊和萬聖閣殺手廝殺過後遍地的屍體和血跡,飯館後麵土坡下,簡陋的倉房裡,李安之靠在柱子上,雲想容在他身邊包紮著傷口。   她不時低聲呻吟,疼的渾身發抖,但還是堅持著處理孟紅雨劃過的傷疤。   “小雲……”他掙紮著起身。   “別動。”她幾乎以命令地口吻對他說,接著聲音便緩和下來:“你受的傷比我重多了。”   “車裡的藥品……”   “處理我的傷口還是勉強夠用的,放心好啦。”她笑著對他開玩笑道:“畢竟咱們兩個人不能全是傷員殘疾。”   “害你受了這麼多傷,我……”   “不許再說了。”她停下手頭的活,皺著眉頭湊到他身邊責備道。   李安之囁嚅道:“我隻是……”   “那你就一直和我在一起。”雲想容看著他。   “嗯。”李安之點點頭。   “娶我。”   她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這兩個字,臉立馬變得通紅,又為自己的大膽而感到震驚。李安之沒有什麼反應,那他應該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了。   她快速地和他拉開了距離,拿起白布和藥品躲到了墻角。李安之這才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小雲?”   “沒什麼。”她急匆匆地解釋道,心裡早已七上八下,感到渾身都在發燙。   她恨恨地拍了拍旁邊的乾草堆,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又忍不住叫了一聲。   “小雲?”李安之關切地看向她。她擺擺手,扭過頭麵對著墻壁。   “太冒失了,以後決不允許這樣了。”她自言自語道。   李安之靠在柱子上看著她,身上的疼痛已經幾乎麻木,他忽然有一種不舍,一種不甘。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小雲?”他輕聲喚道。   “嗯?”女孩兒轉過頭來,又重新坐到了他旁邊。   “跟我說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呢?”他猶豫道。   雲想容並沒有反問他為什麼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她用修長的手指微扶著下巴,抬頭望著夜空中漫天的繁星,月亮隱在雲後,星星的光芒便重新閃耀。   “我們初遇在金陵城,那時候我隻是對你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感興趣,因為好久都沒有看到敢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了。”她認真地回想著,“然後那天我們被卷入了盜玉案,你決定去插手,決定舍命去闖地牢,你是那樣的善良、又懷著一顆赤誠之心。”   李安之卻有些慚愧地低下頭,時過境遷,如今的他,又是否有當年那份敢於出劍的勇氣和內心呢?   雲想容拉住他的手,繼續說下去:“其實安之你……並不是那種特別霸氣、特別果斷的人,相反,你有點優柔寡斷、還有點隨波逐流,可是隻要你一拿起劍,就有一種自信油然而生,哪怕對手強過你數十倍,你依然有敢於出劍的勇氣,有殊死一搏的決心。我喜歡你拿起劍的樣子,就像是有著無限可能無限熱情的少年,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不再是詩句,我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這樣的品質。”   她靠在李安之的肩上,喃喃道:“後來嘛,我原以為我們的故事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你答應了我這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和我一同去江南。江南的事情結束後,我其實……非常想繼續和你在一起,可我們終究不是同一路人。”   李安之伸出胳膊抱住她,她繼續道:“京都見了你幾次,之後我一直關注著你的消息,你遇刺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你不知道……我當時候有多擔心你……”   她的聲音微微變了調,李安之伸出手指,輕輕在她柔軟的麵頰上劃了一下,她也伸出手指,貼在他的嘴唇上,開心地笑了笑,繼續道:“那段時間我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挺過去的,不過還好,結局是好的,對吧安之。”   李安之輕輕點了點頭,雲想容反身趴到他麵前,她離得很近,他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   “所以……安之,一起走下去吧,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呢。”   他的心在滴血,卻不忍心告訴她真相,萬劫先生的用毒功力在江湖首屈一指,藥瓶破碎之後,他們兩人都吸了不少粉末,想必毒藥不久就會發作吧。   他又試著動了動身體,傷口被撕扯帶來的巨大疼痛不禁讓他冷汗直流,雲想容關切地跪在他身邊,輕輕為他拭去臉上的汗。   “沒事兒的,小雲……”他艱難地說道。   “你好好休息吧。”她皺著眉頭翻找著藥品。   “我一定要和你說……”他喘著粗氣,卻沒說出下一句話。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啦,要說你對我的喜歡,應該是這天底下最藏不住的感情了。”她驕傲地說道,眉眼間露著喜悅。   李安之勉強笑笑,又輕輕拉過她瘦小的身體,輕輕抱了抱。   “好啦。”雲想容說道:“又不是明天就見不到了,等我明早去給你找大夫,再聯係當地的官員和林深他們,不用幾天你的傷就能好的。”   “那我先睡會兒。”他撒了生平第一個謊。   少女的心思像針線一樣細密,又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雲想容靠在墻壁上,呆呆地望著明亮的月亮,心裡五味雜陳。   真的……動心了嗎?   以後呢?   她回想起二十年來的記憶碎片,童年的玄沙舵已經難以復原,十幾年的江湖流落,接著是短暫的漕幫回歸,再到……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   她現在卻算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如同湖畔的蘆葦,又如柳絮般隨風飄流。   熾熱的情感難以壓製,她確信自己喜歡麵前這個少年。   她悄悄走到他身邊,他早已進入夢鄉,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平穩而均勻。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觸碰他的臉龐。   可是李安之並未如約醒來,雲想容跋涉十幾裡地,終於把離得最近的村子裡的老醫生請來。   老醫生把了把脈,一直緊皺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雲想容不敢看,她靠在倉房的柱子上,無助地望著麵前血跡斑斑的土坡,昨天的這個時候,她和孟紅雨在這裡生死搏鬥。現在,孟紅雨的屍體正在坡底的角落,藏在一大堆廢棄物後麵。   “姑娘……”老者緩慢開口道。   “怎麼樣?”她匆忙地問道。   “公子……中了劇毒,似乎是寒毒的變種,但……老夫不敢妄下定論。”   “那如何救治?”她急迫地拉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   “老夫……無能為力。毒藥取人性命,短則五六時辰,長則十幾個時辰。”   雲想容覺得天旋地轉,她本來就身負重傷,此刻瘦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她順著柱子軟軟地倒下。   “姑娘!”老人連忙扶住她。   她搖了搖頭,右臂的傷口處疼得她牙齒打戰。   “姑娘的傷也要好生注意啊。”老人嘆了口氣,勸道。   可這並不重要……   雲想容掙紮著跪在地上,拉住老人的手,含淚道:“請問……哪裡能救他?”   “雲夢渡來去祖師,若是她都無能為力,那便真的回天乏術了。”   馬車搖搖晃晃,顛的李安之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他呻吟著睜開眼睛。   “安之!”雲想容又驚又喜地扭回頭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手不由自主地勒緊了韁繩,結果狂奔的快馬來了個急剎車,她差點翻下馬車。   “這……”李安之隻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頭痛已經達到了極限。   雲想容撲到他麵前。   “是毒藥嗎?”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她眼裡噙著淚水,點點頭。   “果然,那他也活不了。”李安之自嘲道。   “你都快死了,還說這種話。”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身上痛哭起來。   他勉強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沒事兒的,大不了再找一個嘛。”   “你!”她氣得直錘他胸口,他笑著求饒。   “你騙我對不對?你應該早就知道你中了毒,為什麼不早說啊?”她的喊話裡帶著哭腔。   李安之隻是慘笑,接著吐出一大口鮮血。   她手無足措地翻找著手巾,想要擦乾凈他嘴角的血。   “對不起……”   “不許說對不起!”她又傷心又生氣,雙手顫抖著,手巾從指縫掉下。   “你昨晚才答應了我,不離開我的!”她慌了神,乾脆趴在他胸前大哭。   李安之嘗試著抱抱她,卻發現自己連控製自己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大腦一片混沌,生命的氣息在一點一點被抽走。   他盡力擠出一個笑容,顫聲道:“好好好,我不……”   頭像是被撕裂一樣,咽喉處鮮血上湧,李安之“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昏死了過去,最後的感覺,似乎有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他的麵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