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不斷交錯重復,幻象在眼前支離破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李安之終於再次睜開眼睛,眼前是完全不同的陌生景象,他躺在一大片花海中。 他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的精力異常充沛,乾脆直接坐起身。 花海的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水麵,蒸騰著白茫茫的霧氣,宛如夢境。 他狠命捏了捏自己的臉,呢喃道:“不是夢啊。” 他緊接著想到的第二件事,就是雲想容的下落。自己是中毒昏迷了,可自己現在安然無恙,她又去了哪裡呢? 他站起來,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美麗嬌貴的花朵,這似乎是一個小平臺,四周彌漫著水霧……雲夢澤? 縹緲的女聲從遠處傳來,不多時,一葉扁舟穿破水霧。 雲想容坐在船頭,她身著白色的薄紗裙,長發披散在肩頭,耳邊別了一支藍色的小花。站在她身後的是一位白發的女子,身材高大,身著紫色金色相間的長袍。 “小雲!”他高興地揮手喊道。 小舟輕輕靠岸,雲想容匆忙跑下船,不顧一切地向他奔來。 兩人在花海中央緊緊相擁,五彩斑斕如夢似幻的世界,映照著不真切但美好的幻夢,終於,夢想照進了現實。 她趴在他肩頭,泣不成聲。 淚水也從李安之的眼角流下,他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但身體卻還是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緊緊抱住眼前的女孩,她是他這一生最為珍貴的寶藏。 雲想容含著淚,輕輕咬著他的耳垂,似乎宣泄著自己的不滿。他知道,她實在是等待了太久,經歷了太多,她為他做的,實在太多了。 世界似乎就在眼前停止,他們兩人誰都不想放手,就這樣依偎到世界終結。 雲想容還是先鬆開了擁抱,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對那名女人躬身施禮,微微臉紅道:“祖師,我們……” 女人隻是慈祥地笑著,擺了擺手,轉向李安之說道:“李大人,在下雲夢派掌門人,來去。” “拜見來去祖師!謝祖師救命之恩。”李安之跪地道。 “你應該謝她。”來去指了指雲想容,說道:“這姑娘拚死拚活把你弄到雲夢澤渡口,我救完你才發現,她渾身上下全是傷口,她這是……不要命的救你啊,你可絕不能辜負她。” 李安之眼含熱淚地看向雲想容,她隻是歪頭笑了笑。 “李大人的名聲,本座也有所耳聞,隻是礙於門派規矩,大人不得入雲夢渡深處,救治後便暫且於此地休息。” 李安之又跪倒在地深深一拜,鄭重地說:“祖師救命之恩,安之沒齒難忘,日後願盡微薄之力。” “心意領了。”來去祖師擺了擺手,白色的長發在身後飄揚。 “祖師……”李安之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開口詢問。 “什麼事?” “不知您是否識得……方厚仁方大夫?” 來去祖師警覺地盯著他,又把疑惑的目光轉向雲想容,雲想容認真行禮道:“此事關係到江湖的安危和江南的局勢,如果您知道的話,還請不吝賜教。” 來去深深地盯著雲想容的眼睛,看到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時隔良久,才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方厚仁……是我雲夢弟子,是本座的師弟。” “什麼?”李安之叫出了聲,“可方厚仁是個男人……雲夢不是不收男弟子嗎?” 來去深深嘆氣道:“曾經,雲夢也是有男弟子的,隻是……因惹出了一些麻煩,後來便隻有女弟子了,方厚仁也是受到了波及,這才被廢了心法,逐出師門。方師弟為人敦厚善良,即使被逐出師門,仍不改醫者仁心。他後來應該是在江南開了一處醫館,扶救鄉裡。” “沒錯,他那間醫館便是開在唐家村,我們也是在那裡得知了他的消息。”李安之補充道。 “唉,他對我這師姐倒是十分尊敬,每年都會寄信給我,講述他行醫診病的經歷,本座忝為師姐,卻一直對他疏於照顧,實在是慚愧。” “等等……”李安之打斷道:“也就是說,今年您也收到了方大夫的信件?” “就在前幾天……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的人在江南見到了方大夫的墓,依據消息來看,他恐怕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來去一向沉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異之色,問道:“什麼!方師弟……已經去了?” 她揮手示意兩人踏上小舟,說道:“本座這就帶你們去雲夢渡觀夢臺藏書處,那裡有二十多年間方師弟寄給我的所有信件。” 這些信時隔多年,有些已經泛黃,記錄了方厚仁離開雲夢之後的生活瑣事,字裡行間寫滿了對雲夢的懷念,過了許久,他們才慢慢把信看完。 “偶遇一癥……以雲夢術法醫治,果有成效……這似乎就是唐老爺子去診病那件舊事。”李安之分析道。 “之後方大夫在信中說自己的右手受了傷……字跡也大有不同,應該在這封信之後,就是另一個人代替方大夫寫信了。” “並且這個人很熟悉方大夫。”李安之接著雲想容的話補充道:“方大夫應該葬身於十七年前那場大火中,而有人模仿方大夫的筆跡,就是為了徹底埋葬這件事!” “當年那場大火……不是無人生還嗎?”雲想容問道。 來去祖師隻是深深嘆氣:“方師弟頗有醫者仁心,視他人病如己病,很得同門敬重。雖然本座不願相信……可是他或許真的已經遭遇不測了。當年我還有事托付過他,特地去了那個村子,沒想到那次離別後竟是永別。” “您能詳細說說嗎?” “罷了。我便施展引夢術,帶你們看看當年的回憶。” 耳邊來去祖師的聲音越來越遠,仿佛沐浴在一場春雨中,李安之緩緩睜開了雙眼,身邊的環境已經變了模樣,他扭頭看去,雲想容也是一臉的震驚。一切都顯得陌生而又似曾相識,這是一個中原的雨夜,這是來去祖師的記憶。 眼前的女子氣息微弱,無助地靠著路邊的一處草垛,雨中她已是渾身濕透,卻還是盡力為懷中昏睡的孩子擋去雨水。 李安之想要走上前去,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動彈,來去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卻比現在的她年輕了許多:“這麼大的雨,你們怎麼就在這荒郊野嶺上……你身上還帶著傷!” 寧氏艱難地開口道:“求求您,救救……救救……” 來去將手中的傘撐到她的頭頂,蹲下身子安慰道:“你先別動,我是醫者,我先來替你診脈。” 寧氏卻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哀求道:“求求您……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來去沒有理會,細心地撥開她殘破的衣袖,將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皺眉道:“你身上的病……拖了很久了吧,抱歉,我沒有辦法。” 寧氏依然拉著她的衣角,氣若遊絲地哀求:“我沒事……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也生著病……” 來去看了一眼寧心,嘆氣道:“他得的……應該是氣血衰敗之癥,這病如此難纏,你能撐到今天,一定很辛苦吧?” 寧心悠悠醒轉,呢喃道:“娘親?” 寧氏聽到來去的話,眼神變得茫然:“我去了……誰來照顧我的心兒呢?” 接著她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猶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起身,跪在來去的麵前,痛哭道:“大夫……您能照顧他嗎?您的醫術這麼好……您把他帶在身邊,他的病就有救了對不對?心兒……是個好孩子,您收他為徒,讓她孝敬您……好不好?” 來去於心不忍道:“我可以為他調理身子,幫他緩解病癥,但我門下不收男弟子,這是不能破的規矩,日後他仍需自己謀生。” 寧心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撲到母親的懷裡,似乎也感受到生命的氣息在從她的身上剝離。 寧氏扯著來去的褲腳,掙紮著最後一口氣,口中依然在不斷地哀求。 李安之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這是老年來去祖師的聲音,他循聲看去,卻發現眼前的景象開始融化成白色的霧氣。 他再度睜開眼睛,右手傳來具體的觸感,是雲想容緊緊握著的手。來去蒼老的眼神中透露著悲哀,她緩緩開口道:“那時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去處,寧心留在那裡必將得到妥當的照顧。” “就是唐家村?”李安之問道。 來去無言地點了點頭,又疲憊地嘆了口氣。她帶著他們踏上小船,緩緩駛向雲夢澤。 “方厚仁收了寧心為徒,大概也教了他一些引夢術。所以那瓶毒藥有著致幻的作用。”來去指著李安之說道:“後來的十幾年間,雲夢澤經常會來一個白衣男子,他每次來都身中各種各樣的劇毒,我也每次都盡心救治,現在看來,他那時……恐怕就是把煉製的毒藥往自己身上試吧。” “難道說?寧心就是……” “萬劫先生。”來去望向遠方,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旅程三人再沒有說一句話,來去救了當年的寧心,又在之後救了身為萬劫先生的寧心很多次,她是出於善心,可也間接幫助了那個江南傳聞中的魔頭。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來去會不會也曾後悔過,她當年出於憐憫之心救下那個小男孩呢?萬劫先生精通用毒,不也正是利用了來去的善意? 雲夢澤消失在霧氣之中,來去祖師孤獨的身影更顯落寞。 淅淅瀝瀝的小雨再次降落在江南的土地,濕潤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氣息。山巒之間,嚴州城的萬家燈火若隱若現。 馬車搖搖晃晃,一根小蠟燭靠著滴落的蠟油立在木桌上,李安之披著長袍,盯著麵前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女的麵頰。 他寵溺地輕輕撥開她散亂的發絲,露出她可愛的小臉。 夏日的晚風透過半掩的車窗,燭火活躍地舞蹈。李安之從一旁拿出毛毯,輕輕為她蓋上。 接著他湊過去,吹滅了蠟燭。 車內一片漆黑,隻有月光灑下的白輝照耀著車窗附近,車夫下了車,將兩匹馬栓到了路旁。天機樓的幾人也從樹林中現身,暫停了他們一路隨行的護衛工作。幾裡地開外,禦林軍的百人騎兵團正原地待命。 短暫的嘈雜過後,周圍陷入了沉寂。隻有雲想容均勻的呼吸聲,他微微轉過身去,裹緊了身上的長袍。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她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猛一個激靈,借著月光,雲想容慢慢從桌旁坐起身。 “小雲?” “沒什麼。”她幽幽地回答道。 “你怎麼了?”他也坐起身,黑暗之中,她的眼眸似乎在閃爍,映襯著無邊璀璨的星辰。 該怎麼和他說呢?她猶豫著,他的心意已經明了,自己就這麼缺乏安全感嗎? 李安之湊過來,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我們之後會一直在一起,我答應你。” “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她埋怨道。 “之後絕不會了,我發誓。”他舉起兩根手指放到麵前。 “又這樣……”她無奈地嘆道,接著話鋒一轉,說道:“我可是從來沒有騙過你吧?” “可不是哦。” “嗯?我啥時候騙過你嘞?”雲想容皺眉道。 “京城的時候,你明明過得不好,卻還騙我說你每天都很開心。” 她驚訝地說不出話。 “小雲,你以為你落寞和孤寂的時候我看不到嗎?我看得到,我一直看得到。隻是以前我隻能在一旁默默看著你,現在,我想一直陪著你。” 女孩朝他忽然猛撲過來,一下子把他撲倒在地,他能感受到到她柔軟的胸脯的觸感和擠壓,能感受到她起伏的喘氣聲和氣息微微襲來他的麵頰。 她輕輕咬著他的耳朵,似乎有淚水從她臉頰滑落。 他伸出手,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她的熱氣弄得他耳朵癢癢的,她略帶哭腔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刻在他心中:“從今以後,我再不騙你了,真的。” 中原洛水鎮一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萬聖閣三大高手盡損。在距離萬劫山莊英雄大會召開的一天時,李安之一行終於回到了流雲涵雪樓。 “池公子,李大人和雲姑娘回來了。”莫問作揖道。 眼前的男子轉過身來,氣質高貴溫文,身披華袍頭戴金冠。 李安之施禮道:“前幾日來到流雲涵雪樓時,公子染了風寒,未能得見廬山真麵目。這次,公子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池公子歉然道:“見笑了,風寒一說卻是托辭,池某實在是因為心病,這才身子有損。” “心病?” “兩位也是江湖中人,對局勢自然心知肚明。如今江湖風雨飄搖,不少勢力視其為棋盤紛紛落子,暗中角力,妄圖分一杯羹。隻是江湖之亂,源於朝廷黨爭。黨爭一日不絕,亂象便一日不止,這便是池某的心病。如今秦王勢大,對江南大動乾戈,便存了幾分示威的心思。” 李安之試探地問道:“池公子,你似乎對朝中局勢十分了解,想來身份必不簡單。” “哦?”莫問打趣道,“你倒說說看?” “能對朝中局勢了如指掌,又能與秦王分庭抗禮,公子的身份隻有一個……” 李安之拱手施禮道:“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撫掌稱贊道:“不愧是父皇欽定的少年英俠!果然智勇雙全!” 遠處兩騎匆匆趕來,林深和藍井接到莫問的飛鴿傳書,也來流雲涵雪樓匯合。 “兩位,說說你們的發現吧。”莫問伸出手掌,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深微微調整了氣息,開始講述。